那個身穿探長製服，虎虎生風走在巡捕最前麵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屠元興。

  屠元興一進門，冷不丁看見騰飛和值班巡捕一起立在門口，禁不住吃了一驚，愣了一下，向門口那個值班的巡捕問道：“這位是誰？”

  值班的巡捕見他穿著探長的製服，曉得他便是洋人總董先生新請來的探長了，啪地打個立正，回答：“報告探長，這位是上海市對外聯絡主任劉先生。”

  “哦？上海市對外聯絡主任？好大的名頭啊！嗬嗬。請問有何貴幹？”屠元興朝著騰飛眨了眨眼睛，故意語氣冷冷地說道。

  騰飛連忙陪上笑臉，恭敬地說：“探長大人，在下陽仔，幸會。這麽回事，我們傅市長的小姨太太昨天在大世界電影院丟了個小挎包，裏麵有……”

  話剛說到這裏，立刻被屠元興身後的一個穿巡長製服的巡捕打斷，嗬斥道：“叫陽仔的，你好不曉事！我們屠探長今日榮升，現在要給巡捕訓話，哪有工夫聽你囉嗦什麽小挎包的事情？快躲一邊，哪裏涼快哪裏呆著去。”

  嗬斥騰飛的人正是莫金生的手下兄弟於麻子，旁邊站著的那個便是張禿子。莫金生退隱江湖之後，留下二人在巡捕房做巡長。等於他布置的兩粒棋子。要他們不聲不響地混日子，潛身蟄伏，等待時機，東山再起。

  剛才屠元興回來公董局的時候，與張禿子和於麻子一見麵，便打了個手勢暗語，亮明了自己青幫莫門的身份。

  二人當即明白這是老頭子派來的人，悄沒聲地跟上去，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後，仿佛兩個貼身保鏢一樣，形影不離，一直到現在。

  屠元興見於麻子嗬斥騰飛，也不阻攔，也不理睬騰飛，昂首而去。

  於麻子和張禿子撇下騰飛，跟在屠元興身後，一起穿過巡捕房大樓，出後門去裏院操場，眾巡捕尾隨其後。

  眨眼間，就像被大風刮過一般，屋裏又沒人了，隻剩下騰飛和那個值班巡捕。

  “乖乖！屠探長，我想起來了！”

  值班巡捕猛地一拍腦門說道，

  “他是屠元興，當年的屠巡長。乖乖！可了不得了。當年莫老板雖說在巡捕房做探長，可是十天有九天你見不著他人影。巡捕房的大事小情，全是屠巡長說了算。這麽說吧，他就是莫老板影射的，跟莫老板本人一樣。當時我剛進巡捕房當差，比你歲數還小呢，根本不敢正眼看他。所以他剛才進來的時候，夢地一下子，我愣是沒認出來。乖乖！屠元興回來當探長了。啥意思還用說麽？莫老板又出山了！”

  騰飛聽得瞪大了眼睛，吐了吐舌頭，感慨一聲道：“老天爺！這位屠探長原來這麽厲害！真嚇死我了。”

  “可不是咋的？”

  值班巡捕喜笑顏開地拍拍騰飛的肩膀，

  “劉老弟，你給我那兩塊大洋值了吧？若不是我跟你說了半天書，你能等到現在？若不是你等到現在，你能見到屠探長？行了。你的事妥了。你坐下踏踏實實地等著屠探長吧。有了他，別說你們傅市長的姨太太丟了什麽小挎包，就算是姨太太把自己弄丟了。屠探長也能找回來，讓你拿回去交差。”

  “真的呀？難道真有這樣的神人？”騰飛半信半疑地問道。

  “可不是咋的？我沒事跟你吹牛皮幹啥？你等著瞧好了。”

  “是。謝謝大哥。”

  騰飛答應一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望著通往操場的那個小門，乖乖地等著，再也不言語了。

  過了一會兒，小門開了。

  巡捕們從小門裏麵出來，排成一個縱隊，兩個人並排，步調一致，整齊劃一。個個鼓著腮幫子，挺著胸脯子，精神抖擻，與剛才進來的時候判若兩人。不曉得屠元興用了什麽法子，眨眼工夫把一群蝦兵蟹將變成了精兵強將。就仿佛一大團亂糟糟軟塌塌的蝦米，被他放進冰窖裏，用冰凍得硬邦邦，然後兩個一對捆在一起，再整齊有序地拿出來一般。

  太神奇了。騰飛見了簡直歎為觀止。

  巡捕們如同被施了魔法。三個一組，五個一隊，有的去值班室，有的拿槍出去巡邏，有的去辦案。各司其職，紀律嚴明。

  屠元興帶著兩個影子保鏢於麻子和張禿子最後走出來。

  他扭頭對於麻子和張禿子耳語幾句。二人點頭應諾，上樓去了。

  隻剩下屠元興一個，邁著四方步向騰飛走過來。

  騰飛和值班巡捕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恭敬地叫了聲：“屠探長。”

  屠元興點點頭，表情依舊冷冰冰的，頗有些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問道：“這位劉主任，剛才事情多，沒來及問你。你找我到底啥事體？”

  “是。屠探長，那什麽，我們傅市長那什麽，有個小姨太太那什麽……”騰飛裝作很緊張的樣子，說話竟然結巴起來。

  屠元興不耐煩地打斷他，冷冷地說道：“劉主任，盡量長話短說吧。我忙得很呢。”

  “是。屠探長，”騰飛吸一口氣，乒乒乓乓像放機關槍似的說道，“我們傅市長的姨太太在大世界丟了個小挎包，我求你幫我找找看。小挎包裏麵金銀首飾好幾樣。但是我隻要一個翡翠戒指回去交差就可以。”

  “哦？我以為多大個事情呢。”屠元興不屑地說道，“正好我現在有事要去大世界走一趟。你跟我一起去吧。什麽挎包、戒指的，到那邊再說吧。”

  “是。謝謝屠探長。”騰飛感激涕零地回答。

  這時候於麻子和張禿子從樓上下來，手裏捧著一個黑布包袱，交給屠元興。

  “興哥，隻找到這幾件東西，還像個樣子。你看看行不行？”

  原來巡捕房樓上有個小倉庫，專門用來存放收繳來的贓物。五花八門，什麽樣的東西都有。屠元興剛才吩咐他們去找幾件貴重的東西拿下來，一會兒去大世界見日本人有用場。

  這個黑布包袱裏麵的東西便是他們從樓上小倉庫裏找出來的。

  屠元興打開看，隻見裏麵有一個翡翠大班指，一個瑪瑙咀鑲金的鼻煙壺，還有一盒撲克牌大小的刻在紅木上的**，看樣子是老貨。

  他笑笑說道，“這個行。東洋人最喜歡這種玩意兒了。你們倆可真會辦事。”他把黑布包袱重新包好，遞給二人，“幫我先收好。待會兒去見日本人我再向你們要。”

  “是。興哥。”二人答應道。

  張禿子接過黑布包袱，背在身上。

  “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去大世界。”屠元興對於麻子和張禿子說道，然後招呼騰飛，“劉主任，走吧，你也一起去吧。”

  騰飛連忙立起身，跟於麻子和張禿子一起，跟在屠元興身後，隨他出了巡捕房大樓。

  因為交通癱瘓，他們不能乘車，隻能一路走過去。

  走在路上，於麻子和張禿子緊貼著屠元興，一左一右，仿佛哼哈二將，如影隨從。有他們兩個在旁邊，屠元興根本沒辦法與騰飛秘密交談，然而他又急切地想知道大世界那邊的情況，尤其是崗村一郎的陰謀計劃是什麽。

  既然說不了悄悄話，那就索性大聲說吧。說話聽聲，鑼鼓聽音，旁敲側擊地也能聽出個大概齊來。想到這裏，屠元興大聲說道：

  “劉主任，按理說你們傅市長跟日本人是一家人啊？我聽說大世界已經被日本憲兵占領了。丟了個小挎包，怎麽你們不去找日本憲兵，反倒跑來巡捕房找我們呢？”

  騰飛聽屠元興大聲問話，立刻心領神會，也大聲回答道：

  “屠探長有所不知。日本憲兵在大世界門前廣場掛起兩顆人頭，引得法租界的人都來看熱鬧，圍得水泄不通。他們有兩輛卡車拉著露蘭春和戲班子要來大世界戲院排演，準備明天給日本人演出，現在卡車被堵在外麵根本開進不來，所以日本憲兵隊隊長崗村一郎著急得很呢。”

  “哦？不就是唱出戲嗎？有啥可著急的呢？”

  “屠探長，這可不是一般地唱戲。我聽說有三個在南京立下戰功的日本兵，其中一個好像叫田中軍吉什麽的，其餘兩個名字我記不清了。他們下個禮拜日要從上海碼頭乘船回國，好像日本天皇要給他們授勳什麽的。反正是三個頂重要的人物。崗村一郎隊長安排在大世界舉行盛大儀式，為這三個日本兵餞行。先唱戲，再宴會，然後舞會。明天這場戲其實為了給下禮拜日的活動彩排呢，所以崗村一郎隊長特別著急。”

  屠元興聽完，萬萬想不到他與騰飛交換情報會用這種大喊大叫的方式，不由得哈哈大笑，朗聲說道：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呢。好！我就去會會這個崗村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