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元興、騰飛、張禿子和於麻子，跟在神氣活現的崗村一郎身後，出了大世界，來到外麵小廣場。

  崗村一郎招手叫來兩個鬼子憲兵，嘰裏呱啦說了一通日語。

  兩個鬼子憲兵答應一聲“哈依”，各自往手心啐了兩口吐沫，**似的爬上電線杆，摘了人頭，出溜一聲滑下來，把人頭裝進黑麻袋裏，交給屠元興。

  屠元興接過裝人頭的兩個黑麻袋，轉手遞給張禿子和於麻子，衝他們低聲耳語幾句。

  “是。興哥。”

  二人答應一聲。按照屠元興的吩咐，人手一個裝人頭的黑麻袋，高高舉過頭頂，大踏步向廣場外走去，衝著黑壓壓的人群喊一聲：

  “看熱鬧的！走！我們去找個地方，讓你們一次看個夠。”

  人群立刻轟動了。好似用刀切過一樣裂開一道口子，讓張禿子和於麻子進去，高舉著人頭黑麻袋走在前麵。眾人尾隨其後，像一條河似的流動起來。張禿子和於麻子帶著人流走在愛沙尼亞路上，沿著蘇州河一直走到黃浦江。這才停下腳步，當著眾人的麵，二話不說，甩手將裝人頭的黑麻袋扔進了黃浦江。

  噗通、噗通兩聲響。人頭黑麻袋濺起水花多高，沉沒江中，消失不見了。

  眾人一見，立刻刮噪起來：“咋回事？兩位老總！拿我們耍著玩是吧？”

  張禿子和於麻子連忙朝眾人拱手作揖，按照屠元興的吩咐，向大家解釋道：

  “各位父老鄉親，聽我們說句話。你們想想看，小日本占領上海以後，已經殺過多少人了？他們沒來由地掛起兩顆人頭來，引得大家去看熱鬧，到底想幹啥？”

  “想幹啥？”眾人問道。

  “我們法租界不是小日本的占領區，他們怕開罪洋人，不敢隨便在這裏殺人。但是你們這麽多人圍在大世界看熱鬧，他們攔著不讓你們進去。保不齊人群中有一兩個急脾氣的，耐不住性子，非要闖進去，不小心跟小日本動起手來。這樣就給了他們借口，可以開槍殺人了。你們沒見小日本把機槍架在哪裏嗎？那是鬧著玩的嗎？”

  眾人聞言，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心道：好險！

  “我們哥倆是巡捕房當差的，若是真出了亂子，死了很多人。洋人肯定拿我們是問，吃不了兜著走。我們救大家，也是為了救自己。求求你們，快散了吧。這兵荒馬亂的，保命要緊，還看什麽熱鬧？以後但凡遇見日本兵，你們最好躲得遠遠的。他們個個都是殺人魔王。子彈可不長眼睛，躲還來不及呢。你們可倒好，還往上湊！不要命啦？聽我們哥倆一句勸，快散了吧。”

  眾人聞言，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再說人頭已經丟進黃浦江了，沒啥可看的了，吵吵嚷嚷地亂了一陣，終於慢慢地散了。

  再說大世界那邊，浩浩蕩蕩的人流跟著張禿子和於麻子漸漸遠去，愛沙尼亞路變得空蕩起來。

  屠元興和騰飛回去大世界樓裏麵，給巡捕房打了電話，調兵遣將，要巡捕迅速趕到大世界維持交通秩序。

  不多時，巡捕房的大卡車趕到。

  二十名巡捕，身上背著沒有子彈的長槍，在屠元興的指揮下，沿愛沙尼亞路和蘇州河一帶布置崗哨，疏散聚集人群，保障交通暢通。

  “呦西！”崗村一郎見屠元興雷厲風行地恢複了交通，又檢查巡捕的長槍，發現裏麵連子彈都沒有，立刻覺得這個新探長乖覺、會辦事，豎起大拇指稱讚，“屠探長的，你的，能幹能幹的。”

  “謝謝崗村太君誇獎。屠某竭誠為皇軍效勞。為你的活動保駕護航。”屠元興做出一臉獻媚的表情，點頭哈腰地說道。

  “呦西！我的，明天安排給大日本皇軍唱戲的，還有李不群與冠招弟結婚典禮的。你的，保駕護航的，安全安全的，勞苦功高的，我的滿意的。下禮拜日的，我的，安排三個大日本皇軍戰鬥英雄回大日本授勳慶祝儀式的，宴會的、唱戲的、舞會的，開心開心的。你的，你的，保駕護航的，安全安全的，勞苦功高的。我的申請的，皇軍有賞的，給你的。你的明白？”

  “是。我明白。多謝崗村太君栽培。”

  崗村一郎看起來很滿意屠元興對他畢恭畢敬的態度，也很欣賞屠元興“保駕護航”的說法，讓他感覺自己像一艘航空母艦那樣強大壯碩。

  他摸了摸雞冠子頭，仿佛那是航空母艦的指揮塔，又翹了翹人丹胡子，仿佛那是號令飛機起飛的信號旗，扭頭對騰飛說道：

  “陽仔桑的，你的，隨時隨地的，配合屠探長的，安全工作的，保駕護航的。”

  騰飛聞言，心中大喜，隻是強忍著沒有露出笑容來，繃著臉嚴肅地答應道：“是。崗村太君。”

  崗村一郎很滿意他們積極的態度，對騰飛和屠元興吩咐道：

  “呦西！你們的，保駕護航的，安全安全的，快快的。”

  二人答應一聲，肩並肩去了。

  正在這個時候，載著露蘭春和戲班子的兩輛卡車駛進來，停在小廣場上。

  露蘭春在汪枝蔓的攙扶下，娉娉婷婷地下了卡車。

  隻見她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眉似初春柳葉，常含著雨恨雲愁；臉如三月桃花，暗藏著風情月意。纖腰嫋娜，拘束的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得蜂狂蝶亂。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果然是曾經紅透上海灘的第一名角。

  汪枝蔓引著露蘭春過來拜見崗村一郎，給他們兩個介紹認識了。

  “崗村太君好！”露蘭春麵含笑容，一邊說，一邊給崗村一郎款款鞠了一躬。

  “呦西！”崗村一郎哪裏聽過這樣的燕語鶯聲？何曾見過這樣柔媚的身段？登時身子酥了半邊，禁不住頭頂上的雞冠子頭發根根炸立，瞬間變成了一個刺蝟，“露蘭春的，絕色佳人的，果然的，名不虛傳的。”

  “崗村太君過獎了。”露蘭春拖著長音說道。

  “呦西！我的，進去的，看你排演的。”崗村一郎大著舌頭說道。

  他身體的另半邊也麻酥了，軟塌塌地變成了一塊酥糖，若不是身上穿著鬼子憲兵隊長製服，像腸衣一樣包裹著他，恐怕整個人都要癱在地上了。

  露蘭春見狀，連忙撇開汪枝蔓，雜耍一般將玉臂插進崗村一郎的臂彎，攙住了他，喬張致地說道：“太好了呀，崗村太君，真的麽？你真的有時間要看我排演？”

  崗村一郎簡直被她弄得神魂顛倒了，結巴著答道：“要看的，你的，排演的，我要看看的。”

  “哎呀！我實在太榮幸了呀。崗村太君，待會兒我若是在台上獻醜了。你可不要笑話我。等我排演完了單獨去找你好不啦？還要請你多多指教呢！”露蘭春撒嬌撒癡道。

  “呦西！是的。單獨的。指教指教的。”崗村一郎直笑得小眼睛眯成了一道縫。

  當下露蘭春使出全身媚術，攙扶著崗村一郎進了大世界。走樓梯上二樓，來到戲院。

  這裏的布局跟當年天虹舞台差不多，前麵設觀眾席，後麵設貴賓包廂。露蘭春深喑此道，不由分說，拖著崗村一郎去正中一間貴賓包廂，把他按在扶手椅上，給他拋了個飛眼，說道：

  “崗村太君，你就坐在這裏看我排演，好不啦？完事我單獨過來找你，請你指教指教，好不啦？”

  要知道露蘭春的飛眼可是下苦功夫練過的，勾魂攝魄。沒有定力的男人被她飛上一眼，十有八九都會著了她的道。更何況崗村一郎？

  “呦西！單獨單獨的。指教指教的。切磋切磋的。”崗村一郎簡直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露蘭春腰肢一扭，出了貴賓包廂，去戲台上排演了。

  台台令台台。嗆嗆咚嗆嗆。咿呀咿呀呀。

  整個戲班子托著露蘭春，將她的戲碼從頭到尾排演一遍。

  好個露蘭春，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依舊神采飛揚。一條天生的好嗓子雌雄同體、能粗能細，賽過胡琴，無人能敵。把貴賓包廂裏的崗村一郎聽得如醉如癡，不住嘴地叫好，嗓子都快喊破了。

  排演完畢，露蘭春來不及卸妝，從台上下來，扭動腰肢進了貴賓包廂，反身關上門，拉過一隻扶手椅，駢腿上去，在扶手上劈個一字馬，使一招碧波蕩漾，招手讓崗村一郎過去，與她單獨指教切磋起來。

  汪枝蔓在外麵喘粗氣幹瞪眼，跌腳罵道：丟他娘的！好一塊羊肉掉進狗嘴裏。瞧我幹的啥事！沒來由地把露蘭春拉出來唱戲。自己啥好處沒撈著，卻便宜了日本人狗日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貴賓包廂的門打開了，崗村一郎走了出來，如同喝醉了酒一般，依裏歪斜、連搖帶晃，幾步來到汪枝蔓跟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

  “小汪桑，你的，請露蘭春的，唱戲的，呱呱叫的。大日本皇軍的，高興高興的。我的，與露蘭春的，單獨的，指教切磋的，呱呱叫的。我的，開心開心的。你的，有功勞的。我的，有賞的。我的，決定了的。等明天的，李不群死啦死啦的有。你的，接替他的位子的。你的明白？”

  崗村一郎嘰裏呱啦地說了一通。汪枝蔓豎著耳朵聽了個大概齊。聽明白因為他獻出了露蘭春，崗村一郎要提升他頂替李不群。李不群的職位是副總裁，自己頂替他，也就是說，自己將是副總裁嘍？大汪是總裁，小汪是副總裁，那將是和手共建大汪小汪齊鳴的時代了？

  “哈依！多謝崗村太君提拔。”汪枝蔓喜笑顏開地回答。

  他心想，為了能升官發財，別說是送個露蘭春給日本人，就是送我的親娘給日本人，也他娘的值了。

  隻是有一樣不明白：明天李不群與冠招弟結婚典禮，大喜的日子，怎麽會死啦死啦的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