崗村一郎吩咐把紅眼睛阿昌送回囚牢收監，然後提審韓上雲。

  四個特務把韓上雲抬來，平放在地上。

  韓上雲被野藤井二用大刑毒打以後，身體異常虛弱，一直沒有恢複，根本不能下地行走。特務們去軍統六處抓人的時候，他還在病床上躺著呢，動彈不得。盡管如此，三個野蠻人還是對他頗為忌憚。他的百發百中的槍法實在嚇人了。即便不開槍，突然射出個玻璃球來也能把眼睛打瞎了，或者鼻梁骨打折了。還是小心為妙。所以三個野蠻人像對付別人一樣，不由分說，用麻醉毛巾捂住他的臉，等他昏迷了才敢抓他。

  此時爛腳炳根蹲下身，用小毛巾解藥為他解除麻醉。

  片刻，韓上雲醒了過來。他用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發現了站在三個野蠻人身後的高大青年。

  因為他聽兒子小虎講過，星火叔的兒子騰飛從北平回來，做他們神槍武工隊的黨代表。以北平芭蕉聽雨閣三公子劉陽的身份，打入敵人內部做臥底。裏應外合，指揮他們殺鬼子。雖然沒有見過麵，但是高大青年的眉宇間透出一種堅毅，與父親星火簡直一模一樣。所以韓上雲一眼便認出來，他肯定是騰飛。

  此時騰飛也在看韓上雲。二人的目光相遇。相互注視一眼。說來神奇，僅僅一個眼神交流，根本不用說話，韓上雲就明白自己該怎麽做了。而且騰飛的目光仿佛有一股暖流，直入心底，給了他溫暖與力量。刹那間勇氣倍增。

  崗村一郎等韓上雲被特務抬來以後，突然一反常態，不再趾高氣揚地坐在椅子上，而是走過去，蹲在韓上雲身旁，將臉湊得很近，問道：“玻璃球的，你的，認識我麽？”

  韓上雲聽這個日本鬼子竟然叫出自己的綽號，禁不住有些吃驚。他仔細盯著崗村一郎的臉看看，搖頭答道：

  “太君，恕我眼拙。我不認識你。可是，你怎麽知道我的綽號玻璃球？”

  崗村一郎不陰不陽地幹笑了兩聲：“我的，崗村一郎的幹活。以前大日本皇軍北平情報長官的幹活。現在上海憲兵隊隊長的幹活。韓上雲的，玻璃球的，你的所有情況的，我通通知道的。你的明白？”

  “我明白。崗村太君！我玻璃球對皇軍衷心效勞，煙館賺的錢全部上繳給皇軍，你們為啥抓我呢？”韓上雲誠惶誠恐地說道，

  “呦西。”崗村一郎摸了摸頭頂上的雞冠子，“玻璃球的，你的，想活命的，還是想死啦死啦的？”

  “想活命。”

  “呦西。玻璃球的，你的，老實交代的。是不是你殺了司令官鬆井閣下的？”

  “崗村太君明察。絕對不是我殺的。那天我送舞女去司令部，進門要搜身的，根本沒有槍，如何殺司令官呢？我一直在院子裏汽車上呆著，動都沒動。野藤井二要憲兵不由分說便綁了我，血口噴人誣陷我，說我殺了司令官。崗村太君，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呀！”

  崗村一郎用鼻孔哼了一聲，撇了撇嘴說道：“你的，冤枉的沒有。玻璃球的，你的，老實交代的。野藤井二的，在大世界門口的，交換人質的，是不是你殺了的？”

  “冤枉啊！崗村太君，野藤井二更不是我殺的。我當時被打得遍體鱗傷，隻能躺著，根本動彈不得，怎麽可能殺他呢？”

  崗村一郎皺起眉頭，喝道：“八嘎！不是你殺的？是誰殺的？”

  “是上海灘顧先生殺的。”韓上雲脫口而出說道。

  上海灘顧先生？所有人都驚呆了。

  審訊室裏鴉雀無聲。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崗村一郎仿佛聽見一個魔鬼的名字似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霎時間麵如土色，像隻躁動不安的老鼠一樣在屋子裏轉了兩圈，然後回到韓上雲跟前站定，衝著他瞪起眼睛，高聲罵道：

  “八嘎！胡說八道！上海灘顧先生已經被炸死了！黃浦江裏喂王八的幹活。你的，撒謊的有，死啦死啦的有。”

  崗村一郎如此反常令所有人都感到驚詫，不明白怎麽回事，莫名其妙地將目光齊刷刷地盯著他看。

  崗村一郎大概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轉身回去椅子上坐下，端起水來喝了一口，神情鎮定了許多，臉色恢複正常，壓低了嗓門，對韓上雲說道：

  “玻璃球，你的，殺了大日本皇軍的，死路一條的，抵賴沒有用的。我的，叫你今夜死的。你的，活不到明天的。你的明白？”

  韓上雲裝作害怕的樣子，咽了口吐沫，舌頭拌蒜，結結巴巴地回答：“崗村太君饒命。我明白，我曉得，我知道。可是野藤井二真不是我殺的。我敢對天發誓。是上海灘顧先生帶著兒子孝龍和女兒美娟幹的。因為野藤井二根本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國人。他是鬼臉彪叔的兒子，名叫趙成威。”

  “哦？”崗村一郎摸摸頭頂上的雞冠子，“你的，怎麽知道野藤井二是趙成威的？”

  “那一回野藤井二和褚達一起來找我，要我安排上海的煙館拒賣熱河紅土，堅持賣英國大土。他親口跟我講的，他是鬼臉彪叔的兒子趙成威。當時褚達就在旁邊呢。他可以作證。”韓上雲解釋道。

  “哦？呦西。”崗村一郎站起身來，走到韓上雲旁邊，低頭看著他，“玻璃球，你的，說老實話的，上海灘顧先生的，真的沒死？”

  “顧先生真的沒死。淞滬大戰的時候，國軍征用顧先生的小火輪炸日本軍艦。隻是李阿大和簽子阿福開著小火輪去了。顧先生怎麽會去冒這個險？隻是他擔心日本人追查下來，自己脫不了幹係，所以故意在江湖上放出風聲，謊稱自己炸死了。其實他老人家一直在竹菊坊藏著呢。”

  “這個，顧先生沒死的。你的，一直都知道的？”

  “那當然。顧先生藏在竹菊坊是我安排的。負責警戒的兄弟也是我派去的。我怎麽會不知道？”

  “野藤井二的，是趙成威的幹活，也是你告訴他的？”

  “那當然。否則的話，顧先生藏在竹菊坊從不出門，他怎麽會知道？”

  “你們的，要殺野藤井二的，也是有預謀的？”

  “那當然。因為趙成威當年在大世界門口刺殺顧先生，連開了七槍。顧先生身中兩彈，鑽了下水道，跳進蘇州河，這才死裏逃生。我兄弟滾地龍為他擋了五槍，當場被打死。我們與趙成威有不共戴天之仇，非殺了他不可。隻是他搖身一變成了野藤井二，找日本人做靠山，我們一時半會兒下不了手而已。

  後來我被野藤井二誣陷殺了日本司令官，抓進憲兵隊大牢。顧先生迫不得已，這才想出一條計策，要兒子孝龍和女兒美娟，還有我的兒子小虎，抓褚達做人質，關押在大世界地下酒窖裏。然後通知野藤井二，要他用我交換褚達，引他上鉤。他們在大世界門前小廣場設下埋伏，一陣亂槍打死了野藤井二。給我兄弟滾地龍報了仇。”

  韓上雲說到這裏，情緒激動起來，雙眼瞪得溜圓，有些瘋狂地大喊大叫，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隻可惜我當時被打得動彈不了，沒能親手殺了他給我兄弟報仇！可是我親眼看見他被亂槍打成了篩子，血流了一地。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崗村一郎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眼睛裏流露出一絲恐懼，不過稍縱即逝，並沒有被人發覺，他重新板起臉，嗬斥道：“玻璃球，你的，安靜的，不要發瘋的。再叫喊的，死啦死啦的有！”

  韓上雲這才安靜下來，躺在地上喘粗氣，不再大喊大叫了。

  “玻璃球，你的，撒謊的有。竹菊坊的，我們去過的，空的，一個人沒有的。”崗村一郎惡狠狠地說道。

  “那當然。顧先生在江湖上有個綽號叫黑泥鰍。為啥呢？就是因為他身上有黏液，滑不出溜，誰也抓不到他老人家。他們殺了野藤井二，第二天就坐船留洋去了法國。哪個會呆在竹菊坊等你們去抓？”韓上雲撇著嘴回答。

  “八嘎！玻璃球，你的，胡說八道的，死啦死啦的有！”

  崗村一郎情緒再一次失控了，簡直暴跳如雷，聲嘶力竭地吼道，

  “顧先生一定還藏在上海灘呢！我的，一定要抓住他的。什麽黑泥鰍的，身上有黏液的，誰也抓不到的，全是胡說放屁的。”

  崗村一郎蹲下身，一把揪住韓上雲的脖領子，

  “我的，把你關押大世界的，地下酒窖的。你的，給我做誘餌的，引顧先生上鉤的。我的，布下天羅地網的，一定要抓住這條黑泥鰍的。看看顧先生的，九條命的，究竟還剩下幾條命的，統統的，死啦死啦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