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崗村太君，你要剁他的手指有何用場？”三個野蠻人莫名其妙地問道。

  崗村一郎向他們解釋道：莊之鶴娶了個洋太太，雅克琳娜莊，據說是因為莊之鶴的手指優雅漂亮，跟油畫上肖邦的手指一模一樣，所以才嫁給他的。如何才能讓她相信莊之鶴被綁票了呢？寄給她四根手指。她肯定一眼便能認出來。以此相威脅再好也沒有了。

  這個日本間諜頭子果然名不虛傳，沒想到他人在北平，卻對上海灘的事情了如指掌，說起來頭頭是道，全門清。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

  三個野蠻人雖然不知道肖邦何許人也，但是明白了這四根手指的用場，相當於2.0版帶水印防偽標識的身份證。

  鐵錘林蠻子二話不說，掄起錘子就要去砸手指，卻被爛腳炳根攔住：“蠻子，崗村太君要四根手指，不是四個門釘肉餅。你莫亂動。讓我來。”

  “可是你的專長是剁腳啊！我的專長才是剁手。”鐵錘林蠻子堅持道，“你現在又剁腳又剁手，手腳全包圓了，那以後我還幹啥呢？”

  “哎呀！蠻子，哪個跟你搶生意？”爛腳炳根著急地說道，“隻有用我的快刀剁，才能保證他的手指頭完好無損。看上去像小白菜幫子，跟油畫上一模一樣。他的洋太太才能一眼認出來。如假包換。明白不？”

  話音未落，爛腳炳根手起刀落。哢嚓哢嚓哢嚓哢嚓。眨眼間將四根手指齊刷刷地剁下來，嘎嘣利索，確實非常專業。他把四根手指裝進一個牛皮紙袋裏，遞給崗村一郎的憲兵隨從。

  那個憲兵隨從把這個牛皮紙袋放進一個更大的牛皮紙袋裏。裏麵還裝著早準備好的兩封信。

  其中一封是假冒綁匪的名義寫給莊之鶴的洋人太太雅克琳娜莊的。謊稱綁票了莊之鶴，剁下四根手指作證明，索要贖金十萬大洋。

  另外一封是以日本駐滬司令部憲兵隊的名義寫給法租界公董局總董奧利維拉先生的。聲稱憲兵隊巡邏時截獲綁匪一名，搜出綁票勒索信一封和巡捕房探長莊之鶴的四根手指。要求總董奧利維拉先生簽署命令，允許日本憲兵帶槍進入法租界追查綁匪同夥，查出人質藏匿地點，從而解救人質。

  “隻要洋人簽署這個命令的。以後我們大日本皇軍憲兵隊的，就可以隨便進出法租界的幹活。”崗村一郎梗著脖子說道。

  “崗村太君妙計！”眾人齊聲稱讚道。

  崗村一郎要三個野蠻人派個能幹的特務把這些東西送去法租界公董局，親手把牛皮紙袋交給總董奧利維拉先生。

  莊之鶴被剁手指，失血過多，又昏暈過去了。牢房的醫生給他包紮以後。由特務送回囚室繼續關押。

  崗村一郎回到椅子上坐下，命令道：“現在的，把紅眼睛阿昌的，提來的，審訊審訊的。”

  鐵錘林蠻子帶著兩個特務把紅眼睛阿昌從牢裏架了出來，拖到審訊室。

  紅眼睛阿昌也是被麻醉了抓回來的，依舊昏迷不醒。

  爛腳炳根取出解藥小方毛巾，如法炮製，捂在他的口鼻處。

  一，二，三。

  紅眼睛阿昌悠悠轉醒，眨巴著燒紅煤球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看了一圈之後，破口大罵道：

  “蠻子哥，麵哥，根哥，你們搞什麽鬼？六親不認啦？還講不講江湖道義？怎麽連兄弟我也綁票？缺錢花直接管我要好了。非要搞這一套下三濫的勾當？”

  鐵錘林蠻子挨了罵，不急也不惱，嘿嘿一笑，回答道：

  “阿昌兄！好硬的骨頭！麻醉了這麽久，還有力氣罵人。了不起！可惜你罵錯人了。你忘了我們是野蠻人嗎？什麽六親不認、不講江湖道義、下三濫，這些才是我們的英雄本色嘛！”

  “哦？”紅眼睛阿昌怔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丟他娘的！還真是這麽個理！要不怎麽叫你們野蠻人呢！都怪我把這個忘了。好！算我罵錯人了。哈哈哈。直說吧，為啥綁票老子？”

  “這個你得問崗村太君了。”鐵錘林蠻子閃開身，指了指椅子上坐的崗村一郎。

  “崗村太君好！”紅眼睛阿昌望著崗村一郎問候一聲，“在下軍統六處上海站站長紅眼睛阿昌。請問太君有何指教？”

  “呦西！你的，態度的，大大的好。”崗村一郎說道，“你的，合作的，可以不死的。”

  “我本來就是與大日本皇軍合作的呀！崗村太君。”

  “你的，撒謊的有。你的，合作的？為什麽殺蘇錫文的？為什麽殺皇軍憲兵的？”

  “報告崗村太君，是警察局長褚達和憲兵隊副隊長野藤井二買通我們軍統六處，要我們殺大道市市長蘇錫文的。殺皇軍憲兵是誤傷，子彈沒長眼睛亂飛撞上了。絕對不是故意的。”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目瞪口呆。

  三個野蠻人腦瓜飛快地轉了一圈，心說管他娘的，隻要紅眼睛阿昌不把我們招供出來就行。

  崗村一郎則用手摸了摸光腦殼上的一條雞冠子頭發，希望能摸出一些智慧來幫自己判斷一下紅眼睛阿昌的話是真是假。結果摸了半晌也沒個頭緒。不由得皺起眉頭，喝道：

  “你的，撒謊的有。死啦死啦的有。警察局長叫褚筱庵的，我的明白。褚達的，什麽的幹活？”

  “崗村太君有所不知，褚筱庵就是褚達。褚達就是褚筱庵。他以前叫褚筱庵的。日本人來了以後，他當了警察局長，飛黃騰達，所以改名叫褚達。”紅眼睛阿昌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這番話如同繞口令似的，把三個野蠻人都繞糊塗了，可是崗村一郎卻聽明白了。

  “呦西！我的明白。褚達的，原來是褚筱庵的幹活。”

  “崗村太君明察秋毫！”紅眼睛阿昌稱讚道。

  崗村一郎獰笑了兩聲，撇著嘴說道：“你的，撒謊的有。褚達的，在我手裏的，全招供了的。你的，軍統六處的，抗日鋤奸的，死啦死啦的有。”

  紅眼睛阿昌把胸脯一挺：“崗村太君，褚達血口噴人誣陷我。你把他叫來，我跟他當麵對質。我們軍統六處隻是嘴裏空喊抗日鋤奸口號而已，並沒有什麽實際行動。其實我們心裏想的是與大日本皇軍搞和平運動。”

  崗村一郎簡直被他說糊塗了，一臉懵圈地嚷道：

  “你的，撒謊的有。我的明白。李不群的，搞和平運動的幹活。軍統六處的，抗日鋤奸的幹活，死啦死啦的有。”

  “崗村太君有所不知，聽我給你解釋，”紅眼睛阿昌瞪著燒紅煤球眼睛說道，“李不群說大話騙你們日本人的！他拉大汪搞和平運動根本搞不成。大汪隻是二老板，說話沒有用處的。如果太君信得過我，我可以通過軍統六處的渠道，拉老蔣搞和平運動。老蔣是大老板，那摩溫，放屁崩坑一言九鼎。隻有他才能把和平運動搞成功。騙你我是紅眼睛小狗。”

  崗村一郎吧唧幾下嘴，砸吧砸吧話裏的滋味，然後眯起眼睛盯著紅眼睛阿昌，問道：

  “褚達的，還有野藤井二的，為什麽買通你殺蘇錫文的？”

  紅眼睛阿昌想都不想，立刻回答道：“因為褚達和野藤井二在上海煙館賣英國大土發財，而大日本皇軍要強行專賣熱河紅土，斷了他們的財路，他們兩個拒不執行。怕蘇錫文告發，所以要除掉他。”

  這話聽起來有鼻子有眼的還真像那麽回事。崗村一郎不由得有些信了。嘴上惡狠狠地威脅道：“你的，撒謊的有，死啦死啦的有。”

  紅眼睛阿昌信誓旦旦地答道：“如果我有半句謊話，讓我秒變紅眼睛小狗。崗村太君，請你把褚達叫來。我跟他當麵對質。立刻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崗村一郎從椅子上站起來，摸著腦殼上的雞冠子想了想，幾乎相信紅眼睛阿昌的話了。褚達和野藤井二拒不執行熱河紅土專賣的命令，這可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如果蘇錫文因為分贓不均，威脅要告發。他們完全有可能買通紅眼睛阿昌，殺人滅口。想到這裏，他甩動兩隻大馬靴，哢哢哢，走到紅眼睛阿昌跟前，喝問道：

  “你的，軍統六處的，可以拉大老板搞和平運動的，撒謊的有沒有？”

  “千真萬確。我說的全是真的。如果有半句謊話，讓我秒變紅眼睛小狗。”

  崗村一郎鼻孔哼了一聲，皺著眉頭說道：“你的，軍統六處的，小小的。大老板的，怎麽會聽你們的？”

  “崗村太君，此事說來話長。”

  紅眼睛阿昌神態鎮定地說道，

  “你們抓我的地方，軍統六處上海站，以前是專做股票生意的恒泰號。大老板當年混跡上海灘的時候，就在恒泰號做經理，名叫張發財。後來買股票走了眼，大敗虧輸，賠了個一幹二淨。

  那時候，我紅眼睛阿昌還是江湖裏的一隻小蝦米，做些討債收賬和放高利貸、敲詐勒索的小生意，靠胳膊上這條青龍耍狠嚇唬人。”

  紅眼睛阿昌停頓一下，挽起袖子，把胳膊上的青龍刺青給眾人看，

  “那些恒泰號的債主找到我，請我幫忙討債。我接了這單生意，帶著幾個兄弟把張發財堵在恒泰號，逼他還錢。一連糾纏了幾日，事情毫無進展。哥幾個沒了耐心，商量說不給他放點血出來，拿不到錢。於是便要動手。

  正在這個時候，顧先生來了。後麵跟著他的兄弟戴春土，還有瞎眼龍。我一見顧先生，連忙立起來，過去跟他老人家說話。”

  紅眼睛阿昌把袖子挽下去遮住青龍，接著說道，

  “顧先生說恒泰號已經轉讓給他了。戴春土是經理。要債主們跟他登記債務金額。到時候一分錢不少，如數奉還。

  然後跟我很客氣地說，能不能幫個忙，放了張發財。這可是上海灘顧先生跟我說話呐！我哪敢說半個不字？連個磕巴都不打，立刻把人放了。

  等事情全弄利索了，顧先生過來跟我說：多謝你。剛才全靠你給我麵子。我才能在眾人麵前下得了台。我欠你一個人情。

  你們聽見沒有？顧先生什麽人？！我紅眼睛阿昌什麽人？！他反倒過來謝我給他麵子！他這樣為人處世，我們江湖上的人能不敬重他老人家麽？

  後來呢，戴春土做了恒泰號的經理，買賣股票賺了大錢，把欠債全還清了。再後來呢，戴春土成了軍統六處的戴處長，恒泰號成了軍統六處上海站。

  崗村太君，你說憑這樣的關係，我們小小的軍統六處是不是可以暗中聯係大老板，牽線搭橋，幫你們大日本皇軍搞和平運動呢？”

  上海灘顧先生攬下恒泰號全部債務，給債主逐一登記還錢的故事在江湖上廣為流傳。一傳十，十傳百，被人們添油加醋，傳得神乎其神。已經失去了本來的麵目，誰也不曉得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現在從紅眼睛阿昌嘴裏說出來，親身經曆，確實別有一番味道。仿佛一瓶陳年老酒開封，一股濃濃的酒香撲鼻而來，把三個野蠻人和騰飛都聽得呆了。

  甚至連崗村一郎也聽入了迷，半天才緩過神來，點了點頭上的雞冠子，衝紅眼睛阿昌說道：

  “呦西！你的話的，我的相信的。我的，不殺你的。留你一條活命的。有用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