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金蟬脫殼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8      字數:3690
  李不群慢條斯理地點燃一支香煙,一邊抽煙,一邊對汪枝蔓說道:

  “小汪,冠會長正安排為大日本皇軍搞一場京劇慰問演出,在乍浦大戲院。你曉得,冠會長和梅老板熟得很,所以專請梅老板登台唱一出歌舞升平的天女散花。本來梅老板答應得好好的,誰知道他突然長起胡子來了,也不曉得是不是吃了什麽東西過敏了。好嘛,天女長胡子,那還得了?還不把日本人嚇死?所以他不能登台演出了。這下麻煩大了,已經定好的事情,冠會長怎麽向日本人交代呢?

  哦,對了,有件事情我忘了告訴你。我已經和冠招弟小姐訂婚,將在慰問演出之後,請日本人給我主持盛大婚禮。你聽明白了吧?冠會長現在是我的老丈人。我不能讓他砸鍋,一定要把慰問演出搞起來。所以特意要你過來,請你幫忙。”

  汪枝蔓聽完,摘下帽子摸了摸腦袋,一臉懵圈地問道:“李先生,我既不認識梅老板,又不會刮胡子,怎麽幫忙呢?”

  李不群嘴裏噴出一口煙,說道:“我沒說讓你幫忙去請梅老板,也不要你刮胡子。我要你去請另外一個角頂替梅老板登台演出。”

  “誰呀?”汪枝蔓納悶問道。

  “小汪,你揣著明白裝糊塗是不是?當然是要你請露蘭春啦。”李不群輕描淡寫地回答。

  哢嚓嚓!轟隆隆!嘩啦啦!

  猶如頭頂上響了一個霹靂。瓢潑大雨自天而降。汪枝蔓立刻被澆了個透心涼。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求道:

  “李先生,萬萬使不得啊!我若是請露蘭春登台唱戲,敲鑼打鼓地一鬧騰,這事還能瞞得住笑麵佛莫老板麽?追查起來,我們倆人還有活命麽?求你老人家開恩,饒了我們吧。”

  李不群冷笑一聲道:“嘁!小汪,我說你腦子進水了還是怎的?你們倆怕莫老板。難道就不怕日本人麽?”

  汪枝蔓當即磕頭如搗蒜,臉色慘白地說道:“求李先生指條明路。”

  “哎呀,你快點兒起來,沒事老跪著幹啥?好像我要害你似的。快起來坐著說話。”李不群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我跟你講,小汪,有件事情我看你還沒整明白呢。我問問你,現在上海灘是誰的天下?”

  汪枝蔓起身,將屁股挨著沙發的小邊邊坐下,姿勢如同隨時準備再次下跪似的,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李先生,你說上海灘是誰的天下?”

  “這還用我說麽?上海灘當然是日本人的天下了。”

  李不群一口煙朝汪枝蔓臉上噴過去,

  “小汪,醒醒!我看你真他娘的是腦袋進水了。大水漫灌。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別說小小的上海灘了,就是整個中國也是日本人的天下了。這點事情你都拎不清,還好意思跟著我搞和平運動?

  小汪,我看你腦子簡直壞掉了。你別用腦子了,用腳後跟想想。自打日本人占了上海以後,那笑麵佛莫老板可曾出過莫家灣半步?

  為啥?

  因為他的兄弟有多少因為抗日丟了性命!煙土大王顧先生,簽子阿福,當年一跺腳上海灘都要抖三抖,自不量力以卵擊石去炸日本人軍艦。結果怎樣?還不是炸死在黃浦江裏喂了王八。而日本人呢?還不是占領了上海作威作福?

  告訴你,莫老板早被日本人嚇尿了褲子,耗子尾汁,苟延殘喘,哪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小汪,明天正好是禮拜四,你去見露蘭春說登台唱戲的事情,完了直接把她帶回到七十七號。我派滿院子的特務保護她,有啥可擔心的?過兩天去乍浦大戲院唱戲。那可是虹口的地界。我叫日本人派憲兵把守。莫老板若是有膽子來搗亂,管保叫他有來無回。

  等露蘭春一炮打響,把日本人唱高興了,成了大日本皇軍的紅角,你還有啥可擔心的?再也不用像現在這樣鬼鬼祟祟、偷雞摸狗的,大大方方地搞你的破鞋好了。

  就像孔聖人常說的那樣,放你的驢屁,讓別人聞味去吧。

  這不是一條明路又是什麽?”

  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汪枝蔓的屁股本來就坐在沙發的小邊邊上,一扭便出溜下來,跪在地上給李不群磕頭,說道:“多謝李先生指點迷津。撥雲見日。小的總算聽明白了。明天就請露蘭春。”

  “對嘛。這樣就對了嘛。還算你機靈。”李不群滿意地說道,“行啦。快去準備吧。明天你就和露蘭春搬到我這裏來住。正好冠先生也在這裏。我的老丈人可是個京戲大行家。唱哪出戲才能討巧賣好哄得日本人開心,他心裏有數,可以幫你們編排戲碼,出出主意。管保大功告成。”

  冠曉荷聽這個還沒過門的、幾乎跟自己歲數一般大的、有錢有勢的、好女婿,竟然把自己捧得這麽高。好家夥!這是撐杆跳才能達到的高度哇!登時喜笑顏開,心裏樂開了花,一本正經地附和道:“是的,是的。非常是的。”

  如此這般,到了第二天,正是禮拜四。

  汪枝蔓與賈六定好計策。要露蘭春假裝去大世界看電影,然後賈六引開阿呆和阿瓜,去旁邊的酒樓叫局吃花酒。他自己悄悄接了露蘭春,帶了一身男人衣服給她,喬裝打扮,坐汽車一路飛馳來到七十七號。

  眾特務早已經得到命令,加崗加哨,嚴加防備,把七十七號圍成鐵桶也似,固若金湯。李不群的大洋房裏有的是空房間,在二樓騰出一間大房子來給這兩個狗男女住。大洋樓外麵也加了崗哨,連樓頂露台上都安排了警戒的特務。

  露蘭春一路上莫名其妙,不曉得汪枝蔓搞什麽鬼花樣。等安頓了之後,汪枝蔓這才把請她登台唱戲,給日本駐軍慰問演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她說了。

  露蘭春聞言大喜。想自己從小吃了多少苦才熬成角,她做夢都想再次登台唱戲呢。隻要能重上舞台,再現當年紅極一時的風采,管他娘的唱戲給誰聽呢。

  隻是露蘭春實在害怕莫老板,輕聲歎道:“我想登台唱戲就想死了。可是這樣一來,莫老板能放過我嗎?我的親哥哥,若是為此丟了性命,再不能跟你長相廝守,那就得不償失了。”

  汪枝蔓連忙把李不群的那套話,什麽上海灘乃至全中國都是日本人的天下,有日本人撐腰,還怕什麽莫金生,如何如何,鸚鵡學舌地講了一遍。

  直把露蘭春聽得跟打了雞血似的亢奮起來,痛快淋漓地罵道:“既然如此,沒說的,唱!去他娘的莫金生!聖人雲,放自己的驢屁,讓別人聞味去吧。等我把日本人伺候高興了,他莫金生若是敢來搗亂,讓日本人收拾他狗日的。”

  二人商量妥當,便下樓去找李不群。

  沒二話,一個字:唱他娘的。

  李不群聞言大喜。他年過半百,帽兒光光要做新郎,又順手幫老丈人請來露蘭春給日本人唱歌舞升平大戲,可謂人逢喜事精神爽。

  時間到了中午,他把人都招呼齊了,請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了頓大餐。

  飯後,眾人聚在客廳裏,一邊喝茶,一邊商量給日本駐軍慰問演出的事情。

  冠曉荷顯得最為活躍。他被李不群捧成了京劇專家,唯恐別人不知道他肚子裏有貨,雖然每出戲的具體內容他說不明白,但是每出戲的名字他可是全門清。當下竹筒倒豆子,上百出戲名仿佛繞口令似的貫口說出來,一點兒磕巴都不打。把大赤包和冠招弟聽得暈頭轉向,齊聲喝彩。

  露蘭春和汪枝蔓都是大行家,隻聽了幾句便曉得冠曉荷是個繡花枕頭,但是並不點破,臉上帶著笑聽完,從冠曉荷嘴裏說出的一百多個戲名裏頭,挑出三個來:《天官賜福》,《拾玉鐲》,《群英會》。定下了後天演出的戲碼。

  並沒有露蘭春賴以成名的招牌戲《戰太平》。要是在以前,露蘭春登台不唱“頭戴紫金冠齊眉蓋頂”,觀眾能讓她退場麽?但是《戰太平》裏麵的花雲寧死不投降,這個戲能對著日本人唱麽?露蘭春一萬個心眼子,自然知道其中利害,隻能忍痛割愛了。為了討好日本人,就得放棄自己的拿手好戲。

  不管怎麽說,戲碼總算是定下來了。冠曉荷實在太得意了。因為這三出戲的戲名都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戲碼定下來以後,汪枝蔓趕緊打電話叫來賈六,吩咐他去找幾個戲班子,給露蘭春搭台唱這三出戲,明天排練,後天演出。上海的戲班子沒有賈六不熟的,自然滿口答應,沒問題。他當即告辭,忙著去安排。

  汪枝蔓把賈六送出屋外,拉了他一把,悄悄地問道:“那兩個呆瓜找不到露蘭春,後來咋著了?”

  賈六低聲答道:“他們兩個沒頭蒼蠅亂轉了一通。我們安排的幾個幫閑在門口跟他們講,看見四個日本人便衣帶走了露蘭春,好像是要她去虹口日軍司令部給日本人唱戲。他們兩個便不再找了,灰溜溜地走了。”

  “那今天呢?他們來找你打聽露蘭春沒有?”汪枝蔓追問道。

  “沒有。一上午人影不見。汪代表果然料事如神。原來這上海灘不可一世的笑麵佛莫老板,聽見日本人三個字,竟嚇尿了褲子,一個驢屁不敢放,認栽了。”賈六撇著嘴答道。

  汪枝蔓從喉嚨裏發出幾聲幹澀刺耳的笑聲,聽上去仿佛用石子劃玻璃似的。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心有餘悸地說道:

  “險棋。終歸是一招險棋。還好有驚無險。萬幸。賈六,算你大功一件。你趕快去找戲班子,把搭台唱戲的事情辦好了。到時候日本人開心大大的。咱們就算有了靠山。從此以後,上海灘就是咱們兄弟的天下了。什麽顧先生、莫老板,全翻篇了,昨日黃花。黃花菜都涼了。誰還會記得他們?”

  賈六答應一聲,忙不迭地去了。

  汪枝蔓懸了兩天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說不出的輕鬆,像在舞台上似的邁著台步搖搖擺擺往回走。他低頭看一眼腳上鋥亮的英國布洛克雕花皮鞋,想起《拾玉鐲》裏的幾句戲詞來。

  露蘭春不在身邊,他隻能一個人扮兩角,又演劉媒婆又演孫玉嬌。頭向左偏便是劉媒婆,頭向右偏便是孫玉嬌。當時口中念念有詞道:

  “他既是送了你玉鐲,你也要拿一樣東西送他才行。

  想我這貧寒人家,哪有什麽送他?

  不論什麽,就是身上所用之物都好。

  這有繡花鞋一隻,媽媽與他拿去便是。

  這是你穿的鞋嗎?

  不是。這是莫老板穿的繡花鞋。我穿的是英國布洛克雕花皮鞋。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