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美髯公挑燈看刀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8      字數:3764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

  冠曉荷被李四墩問得急了,不曉得如何回答,慌亂之中隻能說咒語抵擋。然後掏出一個精致的白綢子手帕來,摘下禮帽,擦擦額頭上冒出來的汗。

  李四墩一聽又是這句咒語,氣不打一處來,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

  “冠先生,你要我給你打聽梅老板的住址,又要陽仔給你租黃包車。我們忙裏忙外、跑前跑後地伺候你。到了家門口人家梅老板卻說不認識你。你空麻袋背米給我們做一鍋閉門羹吃。是吧?”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噢!非也,非也。絕對非也。”

  平日一貫伶牙俐齒的冠曉荷竟然結巴起來,前言不搭後語地說道,

  “這不是那什麽嘛!我和梅老板好久沒見麵了。他也許把冠曉荷的名字給忘了。等見了麵他一準兒能想起我來。”

  “冠曉荷的名字他怎麽能忘?冠曉荷的冠,冠曉荷的曉,冠曉荷的荷。冠曉荷!你說一遍我就記住了。就是你死了我也記得住。絕對忘不了。”李四墩陰陽怪氣地說道。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冠曉荷猛地一拍腦門,突然想起了什麽,伸手去懷裏摸出一把折扇來,朝著李四墩晃了晃。“你看我一時著急的,忘了這個!告訴你,梅老板忘了冠曉荷的名字,絕對忘不了這個東西。老四,你再叫門。”

  李四墩盯著冠曉荷手中的折扇看了兩眼,隻是普通的扇子而已,並沒有什麽稀奇之處,半信半疑地問道:“憑這東西能見梅老板?”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冠曉荷非常肯定地回答。

  李四墩聽他念咒語,立刻沒了脾氣,隻得乖乖地伸手再去按門鈴。

  看門人再次打開大鐵門上的小窗,拿眼睛往外一望,見還是剛才那三個人,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說道:

  “哎呀?怎麽還是你們幾個摸尋尋的?不是講過了嘛?梅先生不認識什麽冠曉荷冠先生。你們還要沒完沒了地飯泡粥做甚麽?”

  冠曉荷連忙將手中的折扇遞了上去,口中說道:“勞駕你把這把扇子交給梅老板。說是北平故交小文讓我帶來見他的。這樣就行了。梅老板見了扇子,一準兒就讓我們進去了。”

  看門人接過扇子,答了聲:“稍等。”關上小窗,進去通稟了。

  冠曉荷站在外麵,頗有些神秘地對李四墩和騰飛說道:“不用擔心。我和小文呢,是莫逆之交。他和梅老板呢,是莫逆之交。左一澆,右一澆。這樣澆下來,水到渠成。我自然和梅老板也是莫逆之交了。等著吧。一準兒見咱們。”

  李四墩的腦子被冠曉荷的七拐八拐的抹泥之膠給黏住了,傻呆呆地看著冠曉荷,胡亂答應一聲:“是的,是的。非常是的。”

  倒把冠曉荷給逗樂了,搖頭晃腦地說道:“瞧!老四,我就說咱們倆人投緣嘛!你現在也會說我的話了。”

  忽然隻聽“吱呀”一聲,大鐵門打開了。

  看門人走出來,朝三個人拱手施禮,臉上換了一副表情,很客氣地說道:“冠先生,二位先生,梅先生有請。”

  冠曉荷得意地瞥了李四墩和騰飛一眼,然後衝看門人拱手還禮,拖長了聲音答道:“是的,是的。非常是的。”

  三個人在看門人的引領下穿過大鐵門,走進了花園洋房。

  騰飛走在最後麵。

  他剛進院子,冷不防覺得有一陣風迎麵襲來,吹得他頭皮一緊,心裏咯噔一下,驀然想起一件事來:這裏原來是他爹星火和幹爺爺陳一清的死地。

  這件事情幹娘陳潔雲曾經跟他講過很多回:顧先生打電話給他爹星火,把他和陳一清騙到莫裏哀路花園洋房,結果慘遭殺害。然而具體的經過如何?二人究竟是如何被打死的?幹娘陳潔雲就不曉得了。除了莫金生和打手張條石之外沒人知道。到現在還是個迷。

  騰飛在來時的路上,心裏一直琢磨有什麽辦法能阻止梅蘭芳登台唱戲,把別的撇在一旁,竟然把這件事情給忘了。進到院子才想起來,登時如遭雷擊,麵色慘白,雙腳仿佛被釘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

  這時候莫麗菊已經陪著梅蘭芳走出門來迎客。

  梅蘭芳一身長袍馬褂,蓄著三縷胡須,仙氣飄逸,如一株玉蘭樹站立在門口,向來賓拱手致意,說道:“歡迎。歡迎。”

  冠曉荷抬頭一見梅蘭芳的胡子,嚇得他差點摔一跤,驚呼一聲道:“梅老板!你怎麽留起胡子來了?”

  梅蘭芳微微一笑,避而不答,問道:“你們哪位是小文的朋友?”

  冠曉荷連忙答道:“就是在下。冠曉荷。冠曉荷的冠,冠曉荷的曉,冠曉荷的荷。冠曉荷。我和小文兩個在北平住隔壁。院牆有個小門互通。經常開著。進出不避,吃喝不分。這麽說吧,我們簡直就是一家人。”

  “噢!原來如此。怪不得呢。我剛才還納悶,小文天外飛仙一般的人物,眼睛裏隻有他太太一個,根本沒有旁的人。哪來的朋友呢?原來是鄰居隔壁。這我就明白了。”梅蘭芳輕描淡寫地說道。

  這番話猶如微風佛麵,吹得冠曉荷一張精致的小圓臉感覺既暖洋洋的,又涼颼颼的。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沒聽明白。饒他精明絕頂,也聽不明白梅蘭芳話裏的意思。到底是相信他是小文的朋友呢?還是不相信他是小文的朋友呢?

  因為這把扇子根本就是冠曉荷從小文屋裏偷來的。他盯上了小文太太,假裝懂戲喜歡聽戲,有事沒事總往人家跑。可是小文太太根本不搭理他。但是她天生婉約性格,連大聲說話都不會,哪裏會拉下臉來往外轟他呢?

  冠曉荷像個狗皮膏藥黏在人家裏。有一次意外聽小文隨口聊起來,說是梅蘭芳不曉得從哪裏聽說小文胡琴拉得好,請他去伴奏一回,大為欣賞,當即邀請他加入梅劇團,專門為他拉琴。

  這是個大紅大紫的機會,能給梅蘭芳拉琴,等於坐上了梨園行琴師的頭把交椅,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事情。不料小文竟然拒絕了。理由是登台演出他隻給太太拉琴,什麽出大名、掙大錢對他來說毫無意義,視如糞土。

  梅蘭芳雖然被拒絕,反而更欣賞小文的人品,喜歡他的仙風道骨,與他惺惺相惜,當即在自己的折扇上手書“天外飛仙”,贈與小文。說以後如果有小文的朋友,無論是誰,隻要拿這把折扇來見他,他有求必應。

  這是梅蘭芳交朋友的最高禮遇,常人求之不得。小文卻根本不當回事,因為他一個朋友都沒有。梅蘭芳天大的人情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用處,所以回來便把折扇隨手往書架上一放,再也沒碰過。

  冠曉荷聽說這事以後,心說小文太太勾搭不上,順把梅蘭芳的扇子也算對得起自己磨破的幾雙鞋。

  他整日惦記著梅蘭芳的折扇,簡直寢食難安。終於有一天,趁小文夫婦不注意,偷偷拿了,揣在懷裏。東拉西扯地說了幾句話,找個借口匆匆離去,此後再也不登門。

  其實冠曉荷哪裏知道?小文夫婦對他膩歪透了,百般無奈才想出這個辦法來。裝作不經意說起梅蘭芳送折扇的故事,又把折扇放在架子顯眼的位置上。為的是讓冠曉荷偷走折扇。從此以後再沒臉到這屋裏來。他們舍卻折扇,送走瘟神,落個清淨自在。

  眼下冠曉荷雖然不明白梅蘭芳話裏的意思,但是別忘了他會說咒語呀。當即答道:“是的,是的。非常是的。”一句頂一萬句。總算是回答了梅蘭芳。

  他念完咒語之後,指著李四墩向梅蘭芳介紹道:“這位是興亞會的李總管李四墩。”

  “李總管,幸會幸會。”梅蘭芳拱手說道。

  冠曉荷介紹完李四墩,正要介紹騰飛,這才發現騰飛並沒有跟在身邊。扭頭一看,見騰飛立在院子裏愣神,連忙招呼道:“陽仔,快過來。沒看見梅老板在門口迎咱們嗎?”

  然後對梅蘭芳介紹道:“他也是北平來的。琉璃廠‘芭蕉聽雨閣’的三公子劉陽。熟人之間都叫他陽仔。書法頗有些造詣,寫得蠻不壞的。”

  原來冠曉荷因為見梅蘭芳蓄起胡須,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又聽他說話頗有玄機,讓人捉摸不透。心裏頓時涼了半截。覺得此次請梅蘭芳登台唱戲並不是像他想象的那麽簡單。小文的那把折扇能有多大用場,他一點把握都沒有。所以介紹騰飛時,特別強調他的書法寫得好。希望騰飛能用書法與梅蘭芳套上近乎,到時候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果不其然,梅蘭芳聽見“書法”二字,眉毛立刻揚起來,眼睛裏透出欣喜。不待騰飛過來。邁起淩波微步朝他走過去。

  騰飛連忙緊走兩步迎上去,向梅蘭芳拱手問候道:“梅先生好。我是劉陽。”

  梅蘭芳拱手還禮,說道:“三公子,你們琉璃廠的“芭蕉聽雨閣”我在北平的時候倒是去過幾回呢。上上下下還算熟悉。可惜沒有緣分,沒見過三公子。”

  “梅先生,我因為會說些洋文,家父要我照料天津租界的生意,所以琉璃廠那邊的畫店我並不經常在。沒能在店裏與梅先生見麵,實在太遺憾了。”騰飛回答。

  “咱們有緣千裏來相會,今日能在這裏見麵也是一樣的。快請進。我正好有個問題要請教三公子呢。”梅蘭芳向騰飛做個請進的手勢。

  “是。梅先生。不敢當。您有什麽指教盡管吩咐好了。”騰飛答應一聲,跟著梅蘭芳一起走進洋房。

  冠曉荷與李四墩尾隨而入。

  眾人進了法式大客廳。梅蘭芳請三人在法式長沙發上落座。自己坐在對麵一把扶手椅上。莫麗菊叫傭人給他們奉上茶來。

  等大家喝了茶,梅蘭芳拿起冠曉荷帶來的那把折扇,睹物思人,頗有些傷感地說道:

  “不瞞各位講,我在梨園行摸爬滾打這麽多年,琴師妙手見過不少。可是真正算得上天籟之音的,隻有一個小文。隻可惜我是個凡夫俗子,他是天外飛仙。我們倆不在一條道上,走不到一起去。實在是個遺憾。

  當年在北平的時候,小文到我的小院去伴奏過幾回,給我頗多指點,讓我受益匪淺。所以我將這把折扇送給他做個念想。

  另外還有個意思,我梅蘭芳承蒙大家看得起,在梨園行有些小成就,全仗著像小文這樣的老師,還有很多梨園行的前輩,對我的教誨指點與厚愛抬舉。古語講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送折扇就是為了這個。隻要是他們的朋友拿著折扇來找我,無論要我做什麽事,我有求必應。”

  梅蘭芳說道這裏停頓一下,盯著冠曉荷看一眼。那眼神極為清澈,沒有一絲塵埃。問道:

  “冠先生,您有什麽事情要我做?盡管請講。我一定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