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閉門羹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8      字數:3624
  冠曉荷最擅長的一招就是拉不出屎來賴茅房。隻要事情沒幹好,他總會想方設法推卸責任。今天明明是他自己睡懶覺起晚了,耽誤了去請梅蘭芳的事情,卻說自己來了幾次都找不到騰飛,想把責任推到騰飛頭上。

  像冠曉荷這樣遇事甩鍋的人多如牛毛,騰飛見怪不怪,懶得跟他計較。相反,他衝著冠曉荷微微一笑,給他遞了個台階下,說道:“冠先生,我們一早晨就去租黃包車了,所以才回來。讓你白跑了幾趟,實在抱歉。”

  冠曉荷聽騰飛給自己遞過來這麽大個台階,十足的麵子,連忙就坡下驢,滿臉堆笑道: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跑幾趟沒關係。走路也是鍛煉身體呢。實不相瞞,昨天的西湖醋魚和烏魚蛋湯可能多吃了一點。我今日穿褲子的時候,發現肚子好像寬出來一指。剛才來來回回走了這麽幾趟,感覺又縮回去了。陽仔,這還要多謝你才是啊。”

  騰飛被他一番話逗得簡直要笑噴了,忍了半天才忍住。指著李四墩介紹道:“冠先生,這位就是傅市長說的李四墩了。待會兒由他給我們帶路去找梅蘭芳的。”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冠曉荷連忙拱手作揖,“李大總管!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幸會。”

  “哎呦喂!冠先生,你是我們興亞會的新會長,我李四墩不過是個看門的,千萬別這麽叫我。幹脆就叫我老四好了。如果你非要抬舉我,最好把那個大字去了,叫我李總管。那個李大總管太有名了。我可不想跟他扯上關係。要當你自己當好了。等印名片的時候,你可以寫上兩個頭銜:興亞會冠會長兼冠大總管。”

  李四墩嬉皮笑臉地說道。他見冠曉荷溫吞水脾氣,聯想起他們說大赤包像慈禧老佛爺。而且冠曉荷又是靠著夫人上位,所以打心眼裏瞧不起他,壓根兒沒把他這個新任會長當回事,肆無忌憚地開他的玩笑。

  要知道冠曉荷的溫良恭儉讓早已經修煉得爐火純青。就是有人指著鼻子罵他娘,他也會笑容以對。如果有人打他左臉,他吭也不會吭一聲,立刻把右臉湊上去讓人接著打。完全是一塊精靈剔透的滾刀肉。該裝爺的時候裝爺,該裝孫子的時候裝孫子。舍得一張臉,風吹雨打都不怕。

  他聽到李四墩話裏有刺,言辭冒犯,不但一點不惱,反而笑容可掬地說道:“是的,是的。非常是的。”

  這句口頭禪是他多年苦心鑽營得出來的智慧結晶。無論別人稱讚他還是貶低他,哪怕是麵對諷刺挖苦,甚至辱罵,他都不急不躁、不羞不臊,隻說這句口頭禪從容應付。一句頂一萬句。如同老佛爺的咒語,能夠金剛護體,刀槍不入。

  果不其然,這一句咒語直把李四墩說了個幹瞪眼。那意思似乎在說:任憑你的刀再快,卻偏偏遇上我這滾刀肉。怎麽的吧?橫豎切不得,一切一個滾。你有什麽辦法?李四墩一時間抓耳撓腮,不曉得該怎麽辦好了。

  “老四,”冠曉荷親熱地叫了他一聲,乘勝追擊說道,“傅市長說你是上海的活地圖。就是土地爺和王母娘娘住哪裏你都曉得。咋樣?梅老板的住處打聽出來了麽?”

  李四墩撓了撓頭,回答道:

  “梅老板住在法租界莫裏哀路四馬路花園洋房。這裏還是當年上海灘煙土大王顧先生置下的產業。一套花園洋房在四馬路,是給他太太莫麗菊住的。一套花園洋房在三馬路,給老頭子莫金生的戲子露蘭春住的。梅老板和顧先生的太太莫麗菊一起住在四馬路的那套花園洋房。露蘭春因為去了莫家灣金屋藏嬌,三馬路那套花園洋房現在是梅老板的管家齊如山和幾個徒弟住著呢。”

  冠曉荷頻頻點頭,說道:“是的,是的。非常是的。”

  這句咒語再次發揮威力,又把李四墩說了個直瞪眼,心說:老天爺!你老人家不管風吹雨打,怎麽風裏來雨裏去總是這一句話呢?

  冠曉荷朝著李四墩一個勁地微笑,似乎在用眼神告訴他:怎麽樣?曉得你冠老爹的厲害了吧?“是的,是的。非常是的。”一句頂一萬句。饒你奸似鬼,也喝老爹洗腳水。嗬嗬。

  正在這時候,一個特務帶著楊樹仁他們拉著黃包車進到院子裏,停在小洋樓外麵。特務敲門進來,告訴騰飛道:“四老板。你要的幾輛黃包車到了。”

  騰飛連忙起身,招呼冠曉荷、李四墩:“冠先生,四哥,咱們走吧。有啥話回來再講。”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冠曉荷嘴裏念著咒語,立刻站起身來,抬腿便往外走。

  李四墩忙不迭地跟在騰飛和冠曉荷後麵出來。

  他見三輛黃包車一字排開停在小洋樓門外,不由得納悶,向特務問道:“嘿,奇怪!黃包車又沒辦派司,怎麽能進來的?”

  “四老板用車當然能進來啦。還要辦什麽派司?”特務撇著嘴回答道。

  “還有這等事情?不用辦派司?”李四墩縮著脖子自嘲道,“老天爺!全興亞會隻有我一個是丫頭養的,沒人待見。”

  冠曉荷是多麽八麵玲瓏的人物?過去拉起李四墩,把他按在黃包車上,笑嗬嗬地說道:

  “老四,等我回頭去興亞會辦公室,馬上給你個委任狀,正式任命你為總管。到時候你也發個命令,耍耍總管的威風,要求所有車輛必須辦理派司才能進入興亞會。好不好?”

  李四墩搖頭回答:“沒用的。我們興亞會連個院子都沒有。汽車都停在外麵馬路上,又開不進大樓裏。怎麽要他們辦派司?”

  冠曉荷聞言,黑眼珠滴流一轉,憑他的小聰明勁立刻便想出了辦法:“李總管,興亞會沒有院子是吧?好辦。咱們圍著大樓修一圈圍牆。不就有院子了嗎?”

  “嘿!高招。實在是高招!冠先生厲害大大的。”李四墩向冠曉荷豎起大拇指稱讚道。

  “豈敢。豈敢。雕蟲小技。何足掛齒。一個小小的陰謀而已。談不上厲害。談不上厲害。”冠曉荷說道,表現出一如既往地謙虛,笑嗬嗬地上了輛黃包車。

  騰飛問道:“冠先生,尊夫人大赤包和小姐招弟呢?”

  “她們旅途勞頓。昨日又多喝了一點點。都還在休息呢。今日隻有我們三個去。改天我再帶她們拜訪梅老板。”冠曉荷解釋道。

  “哦。曉得啦。那我們走吧。”騰飛說道,也上了一輛黃包車。

  楊樹仁馬上招呼樁子和根子,和他一起過去,拉起車來,出了七十七號院子。樁子拉李四墩在前麵。根子拉冠曉荷在中間。楊樹仁拉騰飛在後麵。三輛車排成直線,一溜煙地朝著莫裏哀路方向疾馳。

  冠曉荷初到上海灘,一雙小眼睛瞧什麽都覺得新鮮,嘴裏嘖嘖有聲地稱奇,不住口地說道:“妙極。妙極。十裏洋場真是洋氣。瞧人家這馬路修得,油光鋥亮,跟抹了英國府的黃油似的。路燈也怪精神的,立在哪兒筆挺,跟英國人的領帶似的。”

  不多時,黃包車進了法租界。

  冠曉荷見馬路兩旁種滿了法國梧桐,樹幹青白斑駁,枝葉繁茂,忍不住又稱讚起樹來:“妙極。妙極。要不怎麽說人家是法國人呢。真。連樹都長得那麽漂亮!樹幹的顏色就像用油彩畫上去的似的,透著那麽浪漫。”

  此時人行道上走過兩個法國婦人,袒胸露背,牽著貴婦犬,旁若無人地用法語大聲交談著什麽。

  冠曉荷見了白花花的一片肉,聽著鳥語一樣嘰嘰喳喳的法語,登時目瞪口呆,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兩個婦人牽著狗走過去。

  他在黃包車上欠起身,脖子仿佛安了轉軸一般,把腦袋一百八十度轉回去,盯著人家的背影看,一直到看不見了。這才呆呆地說了一句:“鳥語花香。要不怎麽說人家是法國人呢。真。”

  此後他再也不說話了,把身體裏所有的能量都集中在兩隻小眼睛上,像探照燈似的在馬路兩旁的人行道上來回逡巡,如饑似渴地,想再看看袒胸露背的法國女人。

  隻可惜運氣欠佳,一直到了莫裏哀路也沒看著。

  他不由得歎口氣,閉上眼睛休息休息。終於有工夫和多餘的能量開口說話了,向車夫根子問道:“拉車的,咱們剛才經過的那條大馬路叫什麽名字?”

  “愛沙尼亞路。”根子回答道。

  “噢!”

  冠曉荷輕輕叫了一聲。心說要不怎麽說人家是法國人呢。瞧這路名起得。多麽地長!曲裏拐彎地,透著浪漫。隻可惜他記不住。怕丟麵子又不好再問車夫。沒關係。管馬路叫什麽名字呢。費那勁幹嘛?下回就讓車夫拉他走原路。原路!不就結了?

  黃包車拐進莫裏哀路四馬路,在四號花園洋房大鐵門前停下。

  “到了。就這裏了。”李四墩說了一聲。

  說完走上前去,按響了門鈴。

  冠曉荷與騰飛下了車,過去站在李四墩身後。

  片刻,大鐵門上的一扇小窗打開。看門人露出一雙眼睛來,朝外看了一圈。見是幾個陌生人,問道:“幾位找哪個?有何貴幹?”

  “北平來的冠先生拜訪梅老板。”李四墩答道。

  “冠先生?哪個冠先生?”看門人問道。

  冠曉荷連忙上前一步,補充說道: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勞煩通稟。在下冠曉荷。冠曉荷的冠,冠曉荷的曉,冠曉荷的荷。冠曉荷。梅老板北平的故交。專程拜訪。”

  “稍等。”看門人答應一聲。關上小窗。進去通稟了。

  冠曉荷像北平所有人一樣是梅蘭芳的戲迷,想到一會兒便可以看見自己的偶像了,忍不住有些激動,小圓臉上泛起了紅暈,像抹了胭脂似的。他做出一副與梅蘭芳很熟悉的樣子,對李四墩和騰飛說道:

  “你們曉得嗎?梅老板台上和台下完全不一樣。台上的時候是那樣。台下的時候是那樣。一會兒你們見了就知道了。完全不一樣。”

  話音未落,大鐵門上的小窗打開了。

  看門人露出眼睛來,盯著外麵看了一圈,說道:“梅先生說了,不認識冠曉荷冠先生。謝客。各位請回吧。”

  哐當一聲,小窗關上了。

  李四墩立刻把眼睛瞪成牛蛋般大小,向冠曉荷質問道:

  “什麽情況?冠先生?你老人家空麻袋背米拿我們尋開心是不是?你到底認識梅老板?還是不認識梅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