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快結束的時候，傅耀宗端著酒杯走到維持會的桌台這邊來。他看三個野蠻人和騰飛與冠曉荷父女倆聊得正歡，臉上露出很欣慰的表情，說道：“司儀官會辦事，把你們安排坐在一起，真是再好沒有了。”

  眾人連忙端著酒杯站起來，說道：“恭賀傅市長步步高升。”

  “那首先要恭祝大日本皇軍武運長久，勢如破竹，占領更多的城市。這樣我才能步步高升。”傅耀宗哈哈大笑道。他與眾人一起喝了酒，接著說道，

  “大家都是自己人。咱們俗套都免了，直話直說。剛才我跟他們日本人講了，占領上海成功的標誌就是歌舞升平，歌舞升平的標誌就是梅蘭芳登台演出天女散花！這是冠先生的建議。太好了！正合我意。興亞會的宗旨本來就是日中親善，促進繁榮昌盛、歌舞升平。所以由冠先生接替我做這個會長，實在是恰如其分。”

  他看著冠曉荷說：“冠先生，我希望你馬上開始行動，明天就去請梅蘭芳，好不好？”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我明天就去。”冠曉荷連聲答應道。

  傅耀宗問他：“冠先生，你做這個事情需要什麽幫助嗎？盡管告訴我好了。我來安排。”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多謝傅市長。”冠曉荷說道，“我雖然跟梅蘭芳很熟。但是初來乍到上海，我兩眼一模黑。他住哪裏我不清楚，連他的門都找不到，怎麽請他呢？所以我想請傅市長安排兩個人陪我一起辦這個事情。行不行呢？”

  傅耀宗想都不想，伸手一指騰飛，說道：“讓陽仔陪你去好了。他也是北平來的，又是琉璃廠‘芭蕉聽雨閣’畫店的三公子。我聽說梅蘭芳現在每天寫字畫畫。他去正好有的聊，投其所好，正合適。陽仔，你同意嗎？”

  “是。傅市長。”騰飛立刻站起身來應諾道。

  “好！陽仔，快坐。我這個上海市長是唬外人用的。咱們自家人之間還是兄弟。不用拘禮。”傅耀宗親熱地拍了騰飛一下，讓他坐下。

  他轉頭接著對冠曉荷說道：“冠先生，我再叫興亞會的李四墩給你們跑腿帶路。那小子上海活地圖，沒他不認識的地方。甭提梅蘭芳的家了。就是土地爺和王母娘娘的家，你若是想去，他也能找得到。”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再好也沒有了。多謝傅市長。”冠曉荷喜笑顏開說道。

  “好。冠先生，吃完飯就讓他們陪你去七十七號。找好住處安頓下來。我和日本人一會兒還有會議，就不陪你了。”

  “是的，是的。傅市長，多謝費心。”冠曉荷點頭哈腰陪笑臉。

  傅耀宗又敬了大家一杯酒，轉身回去主桌那邊了。

  幾個人重新落座。

  冠曉荷對李大廚的西湖醋魚和烏魚蛋湯意猶未盡。左手舉著勺子，右手拿著筷子，把剩下的點點滴滴都吃了。仿佛貓用舌頭舔過的一樣，盤子和碟子溜光。這才罷手，放下筷子和勺子。

  他嘴裏咋麽咋麽味道，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一拍腦門，說道：

  “哎呀！糟糕。剛才忘記向傅市長申請一台汽車用了。明天去請梅蘭芳，我不能用腿走著去啊！”

  鐵錘林蠻子笑著說道：“冠先生，這個事情好辦。剛才傅市長不是說要李四墩陪你們去嗎？他好一副身板，比橋墩子還結實呢。要走著去也不用你自己的腿。你讓李四墩馱著你去。保證比汽車還快還穩當。”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騰飛靈機一動，建議道：“冠先生，像您這樣的文人雅士，坐汽車未免太俗了，應該坐黃包車才符合您的身份呢。”

  “哎呀！你看我這腦子！剛才從碼頭一路坐汽車過來，都讓汽油味給熏暈了！把黃包車給忘了！是的，是的。非常是的。黃包車最好的了。我夫人大赤包尤其喜歡。我們在後麵坐著。車夫在前麵拉著。這個派頭才叫人上人呢！陽仔，多謝你提醒。我們就坐黃包車。”冠曉荷興高采烈地說道。

  “那好。既然冠先生喜歡，我明日一早先陪你去包兩輛黃包車，然後再去請梅老板。”騰飛笑著回答。心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要楊樹仁來拉車，自己的情報渠道就建立起來。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冠曉荷很滿意地說道。

  旁邊的冠招弟不高興地白了一眼騰飛，撇著嘴對冠曉荷說道：“爹，上海灘可是十裏洋場。人人都坐汽車的。汽車多洋氣？黃包車太土鱉了。”

  “非也，非也。”冠曉荷搖頭晃腦地回答，“這個你就不懂了。甭管什麽東西，隻有咱們中國的玩意兒才叫有派。咱們眼裏洋的，對於洋人來說就是土的。咱們眼裏土的，對於洋人來說才是洋的。這道理你明白不？”

  “不明白。”冠招弟搖頭說道。

  “那我問問你，長袍馬褂和西服革履相比，哪個洋氣？”冠曉荷問道。

  “當然是西服革履洋氣了。這還用說麽？”

  “錯。非也，非也。聽我跟你講，梅老板去美國跟卓別林拍的那張照片你還記得不？一身長袍馬褂，玉樹臨風往那一站，把西服革履的卓別林全比下去了。明白了吧？咱們中國的玩意兒才真正叫洋氣呢。

  就說這汽車吧，黑乎乎一個鐵皮盒子，人坐進去縮頭縮腦，就跟坐進棺材裏差不多。還有股子難聞的汽油味，把人熏得頭暈腦脹。若是路前頭有根電線杆子，你坐在汽車裏啥也看不見。隻有司機才能看見。可是萬一司機打盹走神了呢？哐當！撞了。等給你腦袋磕出一個大包來。你這才知道撞電線杆子上了。

  相比之下，咱們的黃包車多麽舒服？你坐在上麵，視野開闊，一路美景盡收眼底。微風習習，鳥語花香，比聞汽油味強百倍！路前頭有根電線杆子，你一眼就能瞧見了。立馬告訴車夫：嘿，拉車的，留神，別撞著了。這樣還能撞上嗎？

  我問問你，前清朝的慈禧老佛爺闊氣不闊氣？她想要什麽樣的汽車沒有？可是她為什麽不坐汽車，偏偏坐轎子呢？有派！待會兒你問你娘，她要坐什麽車？甭琢磨，一準兒是黃包車。明白了吧？咱們非得坐黃包車不可。有派！”

  冠曉荷說的一套一套的，把冠招弟聽了個幹瞪眼，不知道怎麽反駁他，隻得把嘴一撅，說道：“反正我要坐汽車。不坐黃包車。”

  這時候正巧大赤包和李不群從主桌那邊過來，準備跟他們一起回七十七號。

  李不群聽見冠招弟說要坐汽車，立刻滿臉堆笑，搭著話茬說道：

  “冠小姐，汽車我正好有一台。你要去哪裏逛？我陪你坐汽車去。”

  “真的呀？太好了。那一會兒你就開車帶我去霞飛路逛逛。”冠招弟對李不群說道。

  “好。沒問題。咱們先回七十七號安頓一下。然後我陪你坐車去逛霞飛路。”李不群一邊說，一邊用眼睛盯著冠招弟看。目光熱辣辣地像個鑽頭，恨不能在她身上鑽出幾個窟窿來。

  “行嘞。那咱們說好了啊。待會兒就去。不許變卦。”冠招弟脆靈靈地說道。給了李不群一個笑眼。黑眼珠像鳥兒拍動翅膀那樣在眼眶裏一轉，那模樣別提多迷人了。即便石頭雕像見了這樣的眼神也要動一動，更何況李不群呢？當即身體麻酥了半邊。

  原來李不群極好色。早晨在碼頭的時候，遠遠地看冠招弟覺得隻是個村妞，並沒有動心。等離近了打個照麵，仔細一看冠招弟俏媚的姿容，立刻便動心了，忍不住想入非非起來，隻是沒下腳處。

  剛才宴會的時候，他在主桌與大赤包挨著坐在一起，聽說他們在七十七號的住處還沒有落實，便立刻請大赤包一家人去自己的洋樓先住下來。等以後有了合適的房子再搬。

  大赤包的眼睛比土豆還大，不是白長的，是很會相麵的。哪個人有勢力，哪個人有用處，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李不群以國民黨和平派代表身份致辭，又被日本人請在主桌落座，權勢能小得了麽？所以她連個磕巴都不打，立即喜笑顏開表示同意。

  於是兩個人等宴會結束，便一起過來找冠曉荷和冠招弟來了。

  “那咱們先走吧？我的汽車就在外麵。咱們四個人，稍微擠一擠就好了。”李不群建議道。

  他心想大赤包無論平方麵積，還是立方體積，都是大象河馬級別的，隻能坐前排副駕駛座位。而冠曉荷和冠招弟，還有他自己，可以並排坐在後麵座位上。也許會擠一些。但是和冠招弟坐在一起，能夠擠一些不是享受麽？他巴不得呢！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實在給李先生添麻煩了。多謝費心。能與李先生同在屋簷下，舉目望星空，低頭看地板，真是三生有幸。太好了。我們客隨主便，現在就走。”冠曉荷羅裏吧嗦地說了一大套客氣話。

  他站起身來，與三個野蠻和騰飛告辭。然後拉著冠招弟，跟在李不群和大赤包後麵，搖頭擺尾地出去了。

  三個野蠻人萬沒想到李不群橫插一腿，半道截胡，把冠招弟給撬走了。

  三個人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罵道：“丟他娘的。一不留神，讓李不群鑽了空子。橫插一腿，把威士忌陽仔的婆姨給撬走了。說好的洞房花燭夜喝大酒！現在咋辦？”

  騰飛微微一笑，說道：

  “三位哥哥，你們太小瞧我陽仔了。他能撬走。我就不能撬回來嗎？不用擔心。這個大酒咱們喝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