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林蠻子和爛腳炳根乘坐第一輛黑汽車開道。幾輛特務乘坐的卡車夾著中間幾輛鬼子漢奸貴賓乘坐的轎車。最後是雙槍雲吞麵和騰飛乘坐的一輛黑汽車殿後收尾。

  整個車隊浩浩蕩蕩離開法租界郵政碼頭。仿佛一條大黑蛇攤在馬路上，扭動著身體飛速前行。直嚇得汽車、黃包車和行人紛紛避之不及。

  在法租界招搖了一圈之後，車隊駛入上海老城廂。

  這裏是鬼子占領區，氣氛驟然一變。鬼子憲兵全城戒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每條馬路兩邊都黑壓壓地站滿了。站崗的鬼子兵在車隊經過的時候，原地立正，平端步槍敬禮，讓汽車裏麵的鬼子漢奸們覺得自己在這一瞬間成了重要人物，倍感驕傲。於是鬼子們很高興占領了上海。漢奸們很高興上海被鬼子占領。這群狼狽為奸的人們皆大歡喜。

  車輪碾過上海老城廂的街道，在舊市政府大樓前停下。

  馬路兩旁和市政府大樓門前翹首等候多時的漢奸們，看見鬼子和漢奸大人物從黑汽車下來，立刻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傅耀宗看氣氛這麽熱烈，不由得腎上腺素飆升，多一秒鍾也等不得了，對迎接的司儀官說道：“我們馬上舉行市長就職典禮好不好？”

  “是。傅市長。”司儀官正巴不得呢，滿臉堆笑答應道。

  他轉身一溜小跑，登上了市政府大樓前麵一個臨時搭建起來的舞台，對著大喇叭高聲宣布：“上海市長就職典禮儀式開始！請貴客嘉賓上台。”

  霎時間鞭炮齊鳴，鼓樂喧天，同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台台令台台。台台令台台。傅耀宗和一幹鬼子漢奸踏著鑼聲鼓點，神采奕奕地走上台。分兩排站立。鬼子們站頭一排。漢奸們站後一排。

  怎奈大赤包身高馬大，又穿了一身大紅袍，再加上蘑菇雲爆炸頭，雖然站在後麵，卻搶了所有人的風頭，儼然成了舞台上的主角。幾個記者端著照相機砰砰一通照相，在任何角度也躲不開大赤包，無奈之下，隻得將鏡頭壓低，生生切掉了大赤包的腦袋，讓她變成了一根紅彤彤的大柱子，立在鬼子身後當背景。

  儀式開始。先是日本駐滬副司令淺池麻二致辭。接著日本陸軍代表森池田致辭。再由國民黨和平運動代表李不群致辭。

  最後是上海市市長傅耀宗致辭並發表就職演說，宣稱上海市將在他的領導下，掃除戰爭的陰影，重現繁榮昌盛、歌舞升平。

  群魔亂舞表演完畢，眾人走下台來。

  傅耀宗一馬當先踏上紅地毯，鬼子漢奸貴賓尾隨其後，仿佛新郎新娘入洞房一般，喜氣洋洋地走進偽上海市政府大樓。

  等這些個大人物進去之後，那些已經在偽政府撈到一官半職的漢奸，個個穿著自己壓箱底的最好的衣裳，打扮得亮麗光鮮，如同蒼蠅嗡地一聲圍過去，擠作一團，亂哄哄地跟著進去了。

  三個野蠻人和騰飛一直守在外麵，負責維持秩序。現在看人進去得差不多了，爛腳炳根叫過特務小組長，要他們按照計劃布置崗哨，嚴加防範。然後招呼鐵錘林蠻子和雙槍雲吞麵，還有騰飛，也一起進去了。

  市長就職典禮儀式隻剩下一項吃飯，所以四個人直接去了宴會廳。

  裏麵早已經擠滿了人，漢奸們沒頭蒼蠅似的亂轉，急著找自己的位置，一片亂糟糟。

  三個野蠻人和騰飛穿過人群往裏走，來到宴會廳中間，離貴賓主桌不遠的地方，有一張桌台上麵樹立個桌簽，寫著“維持會”。四個人過去，各自拉把椅子坐下。這是一張可以坐十個人的桌台。因為維持會的特務小組長都留在外麵負責警戒，所以偌大一張桌台隻坐了他們四個人。而其他桌台個個都是密密麻麻滿滿登登，相比之下，這裏確實顯得有些空曠。

  過了一會兒，司儀官帶著冠曉荷和冠招弟走過來，朝三個野蠻人和騰飛作揖，說道：“三老板，抱歉打擾。貴賓主桌那邊人太多，實在坐不下了。北平來的貴客冠先生和冠小姐能不能跟你們坐一起？”

  這天底下的事怎麽那麽巧呢？三個野蠻人聽說冠招弟要坐這裏來，不由得哈哈大笑，指著騰飛對司儀官說道：

  “這個你要問他才行。他是我們哥仨新結拜的兄弟。四老板。”

  這司儀官本是興亞會的人，專門為傅耀宗安排招待活動的，所以跟三個野蠻人很熟，卻不認得騰飛，今日才第一次見麵。聽說他是三個野蠻人的結拜兄弟，驚得他差點把舌頭吐出來，心道：原來地球上還有第四個野蠻人！真是活見鬼了。

  他朝著騰飛拱手作揖，問道：“四老板，你老人家覺得行嗎？”

  騰飛連忙站起身來，拱手還禮，答道：“請坐。”

  司儀官聞言，如釋重負，忙不迭地道謝。

  然後扭頭對冠曉荷和冠招弟說道：“冠先生，冠小姐，你們請坐這裏吧。維持會和興亞會本來就是一家。冠先生是新任的會長，坐這裏正合適。我去忙乎其他的人了。”說完急匆匆地轉身去了。

  原來貴賓主桌那邊，幾個鬼子坐下以後，剩下的位子就不多了。而幾個有頭臉的漢奸都打破腦袋爭著要坐。實在安排不下，把司儀官急得出了一頭汗。

  冠曉荷是接替傅耀宗的興亞會會長，論身份是可以坐主桌的。司儀官剛給他安排位子，沒想到大赤包二話不說，過去一屁股坐下。使一招千斤墜，猶如泰山巋然不動，八匹馬也拉不走。冠曉荷哪敢跟大赤包搶位子呢？隻得低著頭退到一邊。司儀官沒辦法，這才把他和女兒帶到維持會的桌台來。

  冠曉荷和女兒在桌旁坐下以後，連忙笑容可掬地與三個野蠻人和騰飛問好，說道：“三老板，四老板，幸會！在下冠曉荷，姓冠的冠，曉荷的曉，曉荷的荷。出任興亞會會長一職。請多關照。”

  三個野蠻人敷衍一聲，算是跟他打過招呼，指著冠招弟問道：“冠先生，她是你的女兒冠招弟麽？”

  冠曉荷拱手回答：“是的，是的。在下的女兒冠招弟，姓冠的冠，招弟的招，招弟的弟。也請多關照。”

  三個野蠻人哈哈大笑道：“冠先生，傅市長吩咐過的，冠招弟要到我們七十七號來做首席女特務，所以大家是自己人。”

  冠曉荷恍然大悟，原來維持會就是七十七號，七十七號就是維持會。於是笑著回應道：“是的，是的。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爛腳炳根指著騰飛說道：“冠先生，我們四老板威士忌陽仔也是從北平來的，你們以前見過麽？”

  冠曉荷看看騰飛，眼珠飛快地在眼眶裏轉了一圈，答道：“是的，是的。看著麵熟的很。肯定見過麵的。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騰飛微微一笑，說道：“冠先生，在下劉陽，他們都叫我陽仔。我以前在北平琉璃廠‘芭蕉聽雨閣’畫店。現在任上海市政府對外聯絡主任。”

  冠曉荷一拍腦門說道：“是的，是的。我就說咱們見過麵麽！你瞧我這記性。可不是在‘芭蕉聽雨閣’見過麵嘛！琉璃廠我經常去的。是的，是的。”

  原來大赤包在鬼子麵前舉薦冠曉荷出任上海興亞會會長的時候，把他吹了個天花亂墜。說他詩詞歌賦無所不通，書法繪畫無所不能，西皮二黃無所不曉。簡直是個五百年一開花、一千年一結果，古來少有的文化通才。所以說起北平琉璃廠畫店來，無論哪一家，他是必須都去過的。自然也是必須在畫店裏見過騰飛的。這樣一來，他反倒是給騰飛幫了忙。

  騰飛笑了笑，當即點頭附和道：“我也覺得在畫店見過冠先生。”

  “是的，是的。肯定見過的。”冠曉荷誓言旦旦地說道。

  這時候冠招弟突然冒出一句話：“爹，我怎麽不知道你去過琉璃廠的什麽畫店？從來沒聽你說過。”

  冠曉荷黑棗眼珠在眼眶裏滴流一轉，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立刻說道：

  “我去過琉璃廠什麽畫店跟你說你也記不住啊！每次帶你去，一到大柵欄中和戲院你就走不動路了，都是我自己接著走梅竹斜街去琉璃廠。等逛完了畫店回來，你一準兒還在中和戲院聽戲呢。”

  “人家就是喜歡聽戲嘛！怎麽著啦？”冠招弟嘟著嘴頂了一句。

  冠曉荷嗬嗬一笑，順勢說道：“沒怎麽著啊？你喜歡聽戲就聽唄。誰還攔著你不成？不為聽戲你來上海幹嘛？”

  他很得意自己的機靈勁，成功地把話題引到聽戲上來。

  鐵錘林蠻子在一旁聽了納悶，問道：“冠先生，不是說冠小姐要來我們七十七號做首席女特務的麽？怎麽又說是為聽戲來上海的？咋回事？”

  “什麽首席女特務啊！”冠招弟脫口而出說道，“我那個特務證根本就是我娘給我辦的。日本特務培訓班我一天沒上過！”

  三個野蠻人聞言吃一驚，問道：“到底咋回事？你把我們都說糊塗了。”

  冠招弟隨口解釋道：“我告訴你們吧。日本兵來北平以後，每個路口都設了崗哨，盤查行人。我每次經過都被他們亂摸一氣。回來跟我娘說日本兵盤查搜身的時候借機亂摸我。我娘卻說：摸就摸吧。又摸不掉你一塊肉。我才不願意讓他們摸呢！惡心。所以我要我娘幫我辦了個特務證，為的是過路口的時候免盤查搜身。可是日本兵實在太流氓了！我給他們看特務證，他們一樣還是要摸我。真是氣死我了。所以我每次出門都穿這身土得掉渣的衣裳，裝扮成村妞。這樣日本兵就不摸我了。”

  哦？原來如此？！

  三個野蠻人直聽得驚掉了下巴，瞪大眼睛看冠曉荷，問道：“冠先生，真有這回事？她的特務證真是這麽來的？”

  冠曉荷這回真有些尷尬了，小圓臉一陣紅一陣白，結巴著說道：“是的，是的。噢！不是的，不是的。”

  “冠先生，到底是還是不是？到底是咋回事？”三個野蠻人追問道。

  冠曉荷多麽精靈剔透的人物？哪會被這點兒小問題難住？當即又使一招乾坤大挪移，便把話題一轉，天外飛石地說道：

  “是這麽回事。那天我夫人大赤包請崗村一郎太君來我家吃飯。席間說起來上海的事情。說傅會長要當傅市長，興亞會會長位置空缺，他問我們有沒有人選推薦做這個會長。前提是這個新會長要促進上海市形成繁榮昌盛、歌舞升平的大好局麵。

  我立刻毛遂自薦道：你們要歌舞升平？讓我來啊！我最合適做這個興亞會會長了。保證上海市歌舞升平。

  崗村一郎便問我：你怎麽保證上海市歌舞升平？

  我回答他說：梅蘭芳梅老板現在法租界呆著呢。上海人沒有不知道梅蘭芳的。歌舞升平的標誌是什麽？依我說，就是梅蘭芳能出來登台上戲！

  我跟梅老板關係不一般，保證能請得動他。到時候梅老板出演天女散花，一準兒再次轟動上海灘！

  等他在台上那麽一站，再開口那麽一唱：

  綠柳枝灑甘露三千界上，好似我散天花紛落十方。滿眼中清妙境靈光萬丈，催祥雲駕瑞彩速赴佛場。

  這不就是歌舞升平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