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飛聽說三個野蠻人已經給自己安排好了住處，就明白今日再也出不去七十七號的大門了。

  到底什麽情況？是福還是禍？是傅耀宗察覺到了什麽？還是他慣用的考察手段？一時間很難判定。

  騰飛不急不躁，隻將高興的表情寫在臉上，抱拳還禮說道：“三位大哥，多謝費心。小弟實不敢當。”

  “陽仔賢弟這麽說話就見外了。大家是自家兄弟。談不上什麽費心不費心。”鐵錘林蠻子說道。

  這時候李四墩已經在旁邊悶了半晌，見誰也不理睬他，隻得硬著頭皮插話道：“三老板，那什麽，我是老四啊。那什麽，我給你們請安來了。”

  “哦？老四！原來你也來了？”三個野蠻人齊刷刷地扭過頭去，仿佛才看見李四墩一樣。

  “是。”李四墩縮了縮脖子，尷尬地笑了兩聲。

  “老四，你來的正好。有件事我剛還說找個人去辦呢。既然你在，那你去辦好了。”鐵錘林蠻子說道。

  “是。錘哥。有啥事你吩咐吧。”李四墩說道。做出一臉阿臾的表情。

  鐵錘林蠻子先把頭扭過去問騰飛：“陽仔，你的行李放哪裏了？”

  騰飛回答：“我來上海一直住在三絕叔家裏。行李在他那裏。”

  鐵錘林蠻子於是對李四墩吩咐道：“老四，你辛苦跑一趟。取了陽仔的行李送回來。”

  “是。錘哥。我馬上就去。”李四墩應諾一聲。

  騰飛剛才還在想自己被困在維持會，怎麽樣才能送個信出去。現在見野蠻人要李四墩去給自己取行李，正好可以利用他帶個口信。於是說道：“四哥，你告訴三絕叔，說我從北平帶來的字畫請他不要賣，先放在他板橋三絕畫店裏，等哪天我要去選幾幅送給傅會長和三老板。”

  （“北平帶來的字畫不要賣，選幾幅送傅會長。”這是騰飛和林之節事先約定的暗語，意思是說“平安”。若是說“北平帶來的字畫趕緊賣了吧，我急等錢用。”那就是說“危險”。）

  “陽仔，沒問題，我一定把話帶到。”李四墩點頭答道。

  鐵錘林蠻子聽了卻笑著說道：“陽仔，你的字畫還是留著送給傅會長吧，他是懂行的。你送給我們哥仨簡直對牛彈琴，沒來由地糟蹋東西。隻不過，你的字畫裏麵若是有皇上的壯陽春藥秘方，那我們是大大歡迎的。實不相瞞，我們哥仨自從做了這個破維持會長，別的還好說，就是腎虛得厲害。”

  雙槍雲吞麵和爛腳炳根都被鐵錘林蠻子的俏皮話逗得哈哈大笑。

  李四墩瞅個空子說道：“錘哥。門口等候室裏有個國民黨黨部駐滬代表小汪，從早上一直等到現在了，托我給你們帶個話，能否抽空見他一下呢？”

  “咋回事？老四，你還沒走哪？”鐵錘林蠻子故作驚訝地叫了一聲。

  李四墩喉嚨裏發出兩聲幹笑，答道：“是的。錘哥。那什麽，我不是，那什麽，小汪，托我的麽。你給我個回複，我出去的時候碰見他好有話說。”

  “那個什麽小汪是你兄弟？”鐵錘林蠻子瞪大眼睛問道。

  “不是。剛認識的。”李四墩如實答道。

  “那你管他的破事幹啥？”鐵錘林蠻子沒好氣地說道，“那小子打著我們的幌子，其實是來找李不群的。”

  “哪個李不群？從來沒聽說過。”李四墩納悶問道。

  “嘁！你一個橋墩子，聽說過啥？”鐵錘林蠻子鄙夷地哼了一聲，

  “我告訴你，李不群原本是國民黨中統，後來浪裏失風中了日本人的美人計。他於是將計就計，順水推舟投靠日本人，當漢奸了。他現在是梅機關特別專員，幫助日本人接洽國民黨內部的一個姓汪的大人物搞和平運動。在我們維持會秘密辦公，由我們哥仨的保護他的人身安全。

  據李不群講，和平運動的事情已經談得差不多了。再過些日子，姓汪的大人物就會帶著國民黨很多人嘩啦一下子投降日本。那還抗日個屁呀？都他娘的中日親善一勺燴了。

  這個小汪不曉得從哪裏聽說李不群在我們七十七號，便跑來口口聲聲要見維持會的三老板。其實他是想找李不群搭上線，棄船而逃，跟著姓汪的大人物一起下水。

  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他一個國民黨黨部駐滬代表，屁大點的官職，怎麽能跟人家姓汪的大人物攪在一起呢？簡直笑話！人家位高權重是大汪，他蝦兵蟹將是小汪，中間差著十萬八千裏呢。所以李不群根本不尿他。幹曬了他一天。明白了吧？

  老四，待會兒你出去的時候碰見小汪，就跟他說你已經給三老板把話遞到了。可是三老板眼下忙得很，讓他接著再等會兒。

  他若是問你三老板忙啥呢？你就說鐵錘林蠻子正忙著和理發師談架設機槍的事情。雙槍雲吞麵正忙著和司機談蓋牢房和審訊室的事情。爛腳炳根正忙著和廚子談捉拿抗日分子的事情。都是天大的事情，耽誤不得。

  你告訴他三老板答應肯定見他。讓他去院子裏緊盯著那棵梧桐樹等著。啥時候梧桐樹沒了影子，啥時候三老板就可以見他了。”

  “是。錘哥。”李四墩吐了吐舌頭，諾諾答應一聲。大氣不敢出，轉身離開。經過等候室的時候，使勁低著頭，生怕碰到小汪。三步並兩步，一溜煙去了。

  待李四墩走後，鐵錘林蠻子對騰飛說道：“陽仔，你瞧這老四太不靠譜了，為了個剛認識的小汪耽擱了咱們半日工夫。走吧，咱們現在去裏院看你的房子去。”

  “好。”騰飛答應道。

  三個野蠻人重新擺好銳角陣型，走在前麵引路，帶著騰飛，出了大洋樓，穿過院子的後麵，來到第三進院落。

  這七十七號仿佛是個葫蘆，越往裏走院子越大。

  第三進院落比第二院落足足大了一倍。風格也不同。沒有大的建築。一幢幢二層小洋樓散布在院子裏。星羅棋布，各自獨立。每幢小洋樓前麵都有個小花園，圍著鐵欄杆，彼此隔開。

  每個小洋樓似乎都住了人，環境顯得頗為嘈雜。高矮胖瘦各色人等，一個個衣冠楚楚，有的坐在花園裏喝茶聊天，有的在院子的小路上散步。全都無所事事，安逸休閑得很。

  “這都是些什麽人呢？怎麽如此清閑？”騰飛納悶問道。

  鐵錘林蠻子壓低了嗓子，向騰飛耳語道：“都是些以前在南京政府當官的，現在投靠了傅會長，準備去他的上海市政府接著當官。他們什麽地方來的人都有，在上海沒個住處，所以都住在這裏了。”

  騰飛聽了恍然大悟，說道：“曉得了。我早上在興亞會看見招聘會。有很多人。原來他們通過麵試以後便住進這裏。”

  鐵錘林蠻子搖搖頭，說道：“招聘會那些人隻是辦事人員，沒資格住進這裏來。能住進這裏的都是要員，將來上海市政府各個部門的頭頭腦腦。”

  騰飛心裏暗忖：讓這些漢奸全住在這裏，等於是把他們軟禁起來，玩於鼓掌之上。這傅耀宗的手段確實老辣的很。看來自己跟他們一樣，也被傅耀宗軟禁了。

  他心裏雖然這樣想，口中卻讚歎道：“哦。那他們都是大人物了。”

  “屁！”鐵錘林蠻子小聲罵了一句，“一堆肉蛆而已。這裏隻有一個大人物，那就是李不群。走，外麵人太多了，不方便，咱們去你的洋房裏說話去。”

  他拉了一把騰飛，帶著他緊走慢走，來到院子最裏麵。

  隻見貼著院牆的位置，幾株高大的梧桐樹下，掩映著一個很小的洋樓。二層高。每層隻有兩扇窗。樓頂一半是小露台，一半是小亭子間。

  “喏，陽仔，這個就是你的房子了。”鐵錘林蠻子指著小洋樓說道，“你別從外麵看著它小，裏麵房間其實蠻大的。還有最大的好處是你一個人住。不用跟那幫肉蛆合住。省得麻煩。”

  騰飛綽號“霹靂火”，是個爆破專家。剛才穿過院子的時候，見一幢幢洋房挨得很近，磚瓦結構，有很多木料。他腦子裏就已經下意識地選了三個點安置炸藥包。這麽個大院子隻需三個炸藥包，同時引爆，便能立刻炸個稀巴爛。現在見了自己的小洋樓，更是滿心歡喜。隻要他上到樓頂小露台，一跳便能躍上梧桐樹的樹冠，用腳踩個樹枝，借一下力，再一跳，便能躍過圍牆和高高的鐵絲網，落在外麵。

  因此他當即回答道：“這個房子蠻好。正合我意。多謝費心。”

  三個野蠻人聽騰飛說喜歡這個小房子，立刻如釋重負，高興起來，拉著他進房裏去看。

  一層是個小客廳和小餐廳。二層有兩間小臥室。都配好了西洋式家具。彈簧床、沙發、餐桌餐椅、酒櫃，一應俱全。

  轉了一圈下來，騰飛感謝道：“三位哥哥，家具也配得蠻好。就是我自己去選也選不出比這個更合適的。”

  “哈哈哈。陽仔，你可真會說話。不愧是見過大牌麵的。”三個野蠻人齊聲大笑道。

  鐵錘林蠻子對雙槍雲吞麵和爛腳炳根說道：“你們兩個陪陽仔賢弟說話，我去把李不群喊來。傅會長有令，要我介紹他們兩個認識一下。”說完急急忙忙轉身去了。

  雙槍雲吞麵和爛腳炳根拉著騰飛坐在沙發上。

  爛腳炳根建議道：“喝茶咱們還得喊人來搞。不如開瓶洋酒喝吧？以酒代茶。每人二兩威士忌，給陽仔賢弟接風洗塵。”

  “好！”雙槍雲吞麵立刻表示讚同。

  “好！”騰飛也爽快地說道。他是喝過伏特加的人，二兩威士忌算個屁？

  爛腳炳根手舞足蹈地去酒櫃拿一瓶威士忌出來，倒了滿滿三大杯，依次拿回來，遞給騰飛，雙槍雲吞麵。

  三個人舉起酒杯碰了一下，說聲“幹”，均是一仰脖喝光了。

  爛腳炳根見騰飛好酒量，人又豪爽，高興地了不得，忙不迭地又倒了三大杯過來。

  大家又是一口幹了。

  騰飛憋口氣，把臉漲得紅一些，好似喝多了一樣。他借著酒勁，裝作很好奇的樣子，大著舌頭問道：

  “根哥，那個李不群到底有何了不起？和平運動又不是我要幹的事情。傅會長非要我認識他做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