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號大鐵門的一扇門上開個小鐵門。小鐵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個戴黑禮帽的看守來。

  這家夥當然認得李四墩，知道他和張三橋是興傅會長的心腹，表麵上是興亞旅館的看門人，其實是整個大樓的總管家。但是三老板有規定，隻認“派司”不認人。所以他把小臉一板，看著李四墩和騰飛，冷冰冰地問道：

  “請問二位什麽人？找哪個？有何貴幹？”

  李四墩登時氣得鼻子歪了，心說我都來過多少回了，門樓上的磚頭都認識我，偏偏你每回都要問我是誰。可是他忌憚三個野蠻人，並不敢發作。下意識地用手揪了揪氣歪了的鼻子，扶正了些。然後伸手過去，把手指上的“白川堂”戒指給看守檢查。口中說道：“我們是興亞會的。我姓李，他姓劉。傅會長派我們過來的。有事找三老板。”

  騰飛在一旁學著李四墩的樣子，也把右手伸過去，露出小指上的“白川堂”戒指。

  看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二人的“白川堂”戒指，身體略微退後，給二人抱拳施禮，說道：“二位有請。”

  李四墩鼻子裏哼了一聲，給了看守一個白眼，帶著騰飛從大鐵門的小門走進去。大鐵門很大，小門卻很小。李四墩身子不高，還需要點頭哈腰才能進去。更別說騰飛那麽高的個子了，簡直像把展開的大折刀折起來，來個九十度的大鞠躬，才勉強進入。

  進去以後，馬上有兩個戴黑禮帽的看守圍上來。

  “白川堂的貴客。見三老板。”剛才那個看守說道。

  “是。有請。”

  兩個看守帶著李四墩和騰飛往裏走，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左右兩排新建的平房，牆上的灰還沒幹呢，散發著水泥白灰刺鼻的味道。

  穿過一道門，走進第一院落。這裏原有的房屋全部拆除，中間空地上新鋪的青磚，像個操場。四周地上堆滿了磚頭、水泥、沙子，看樣子準備沿著圍牆蓋一圈平房。

  再穿過一道門，便來到第二院落。

  這裏還是以前的舊房子。當中一個偌大的洋樓，清水磨磚牆麵。三層高，房間數極多，長條窗戶配英式小陽台。中間高大寬敞的門廊，大理石柱子，屋頂是個大露台。整個建築風格是模仿洋人的商會大樓或俱樂部，顯得闊綽氣派。

  兩個看守帶著李四墩和騰飛走進洋樓，來到一層大廳。

  左手邊有個等候室，他們指了指，說道：“二位請進去稍坐片刻。我們去通報三老板。”

  “多謝。”李四墩客氣地跟兩個看守道謝，拉著騰飛走進等候室。

  細長條的一個小房間，空間狹窄，靠牆擺放兩排長凳。

  凳子上已經坐著個人，穿一身灰西裝，沒戴帽子，留個分頭，一臉局促不安的表情。

  他抬頭見李四墩和騰飛進來，慌忙站起身，點頭哈腰說道：“怎麽樣？在下汪枝蔓，恭候多時了。三老板要見我了麽？”

  李四墩擺了擺手，答道：“兄弟，你弄差了。我們也是來見三老板的。”

  “哦？！”汪枝蔓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又坐下了。

  汪枝蔓？這個名字古怪得很，好像在哪裏看見過。騰飛用眼角瞥了那人一眼。驀地想起來。國民黨黨部有個駐滬代表，名字就叫汪枝蔓。不曉得是不是同一個人。

  李四墩和騰飛在汪枝蔓的對麵坐下來。

  “兩位先生貴姓？”汪枝蔓搭訕道。

  “我們是興亞會的。我姓李。他姓劉。”李四墩回答。

  “興亞會？”汪枝蔓眼睛一亮，“三老板以前就是興亞會的。你們一定跟他很熟了？”

  “我們認識。算不上很熟。”李四墩敷衍道，“汪兄弟找三老板啥事體？”

  “在下是國民黨黨部駐滬代表。有些私事找三老板。已經從早晨等到現在了。上午來了好幾撥人，都比我來得晚，可是三老板卻先見了他們。估計把我給忘了。”汪枝蔓露出一臉沮喪的神情，“待會兒三老板肯定還是要先見你們兩位。若是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提醒一下三老板，說有個國民黨黨部的駐滬代表小汪從早上一直等到現在了，請他安排見一下。”

  “好說。這個話待會兒我幫你講。”李四墩滿口答應道。

  “哎呀！太感謝李先生了。”汪枝蔓喜出望外，連忙向李四墩拱手致謝。

  “舉手之勞。不用謝。”李四墩很大度地回答。

  話音未落，突然從外麵傳來女人嗲聲嗲氣的叫聲：“四哥！你來啦？在哪裏？”

  李四墩聽見這叫聲，仿佛屁股觸了電似的，一下子從沙發上蹦起來，口中高聲答應道：“三個小妖精！我在這裏呢。”

  他一把拉起騰飛，三步兩步出了等候室。

  隻見外麵站著三個妖嬈女人，穿大花旗袍，燙著頭發，個子幾乎一般高，長得也差不多，一看便是同胞三姐妹。

  李四墩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縫，撇下騰飛，搶一步上前去，立在三個女人麵前，指著其中一個女人說道：“你是柳一腰？”

  “亂講！人家明明是柳三腰嘛！狗腦子。每次都搞錯。”柳三腰呸了一聲道。

  李四墩於是指著旁邊的女人說道：“那你就是柳一腰了？”

  “亂講！人家明明是柳二腰嘛！狗眼睛。看多少次都看不清。”柳二腰呸了一聲道。

  “那你肯定是柳一腰了！”李四墩指著第三個女人說道。

  “乖乖隆嘀咚！你猜了半天全錯了，橫豎就剩我一個了，當然是柳一腰了。豬頭！這還用猜嗎？”柳一腰呸了一聲道。

  李四墩哈哈大笑。好像猜三個女人誰是誰是他人生最好玩的事情。

  三個女人不睬李四墩，隻拿眼睛亂看騰飛，嘰嘰喳喳地問道：“四哥，你後麵那個大帥哥是誰呀？怎麽也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哼！要不怎麽說你們是三個小妖精呢！看見帥哥就忘了四哥。”李四墩笑道，伸手招呼騰飛，“陽仔，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她們三姐妹是傅會長的幹女兒。以前是我們興亞會的招待員，現在是維持會的招待員。你看見沒有？她們因為是白俄女人生的，所以該圓的地方圓，該細的地方細，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長相又一樣。怎麽能分得清她們誰是誰呢？所以我想出個主意來，隻根據她們腰的粗細，叫她們柳一腰，柳二腰，柳三腰。不過拿肉眼是分不出來的，必須摟一摟腰才知道。”

  三個女人浪笑成一團，說道：“亂講！我們是柳妮娜，柳安娜，柳卡娜。四哥豬頭記不住。所以亂叫我們柳一腰，柳二腰，柳三腰。他哪裏管我們叫什麽？心裏麵隻想著揩油。”

  李四墩指著騰飛介紹道：“這位是陽仔。謙謙君子，一表人才。你們瞧見他左手上祖母綠的大戒指沒有？北平來的公子哥，家裏開著大畫店。瞧見他右手上的“白川堂”戒指沒有？傅會長剛收的對外聯絡主任。格外器重。所以特地叫他過來見三老板，以後跟他們學功夫。”

  “乖乖隆嘀咚！陽仔，你的戒指好漂亮。”柳一腰說道。

  “乖乖隆嘀咚！陽仔，你的個子好高。”柳二腰說道。

  “乖乖隆嘀咚！陽仔，你人好帥。”柳三腰說道。

  然後三個女人齊聲說道：“陽仔，你要跟三老板學啥功夫？千萬莫學金鍾罩鐵布衫橫練功夫。那樣你以後就不能近女色了。你這樣的大帥哥卻不能和女人耍。那活著還有啥樂趣？”

  騰飛做出一臉憨笑，沒有搭腔。

  李四墩在旁邊打趣道：“不妨事。陽仔以後不近女色了，還有我呢。你們若是想男人了，我隨叫隨到，陪你們耍到底！大不了被你們三個小妖精活活給累死。我李四墩做鬼也風流。”

  “呸呸呸！”柳氏三腰齊聲呸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我們三個看你一眼先被你惡心死了，還耍什麽耍？放心吧。你長命百歲，死不了的。”

  李四墩哈哈大笑道：“要不怎麽說你們三個小妖精呢！我實話告訴你們，別打陽仔的主意。傅會長要陽仔來可不是跟你們耍的，而是跟三老板學功夫，日後好做興亞會的功夫太子。曉得了吧？快去請三老板出來。”

  柳氏三腰答道：“三老板今日忙了一上午，累了，正在午睡呢。我們可不敢去叫醒他們。乖乖！惹惱了他們吃不了兜著走。四哥，你若是著急，自己上去叫他們好啦。”

  李四墩一聽，連忙擺手，說道：“得。我還留著這張老嘴喝湯呢。沒來由地去捋虎須幹啥？等他們睡醒了再講吧。正好我們哥倆沒吃飯呢。烏魚蛋在不在？請他做一條西湖醋魚來吃一吃。再做兩碗烏魚蛋湯來嚐一嚐。”

  “烏魚蛋烏魚蛋！烏魚蛋能給你做烏魚蛋湯麽？四哥，跟你講過多少回了？叫人家李師傅好不好？”柳氏三腰不滿地說道。

  “好好好。叫他李師傅。又不是我故意這樣叫的。誰讓我老記不住他姓什麽呢？”李四墩涎著臉狡辯道。

  “天殺的！人家跟你一個姓，都姓李，你怎麽會記不住呢？豬頭。”柳氏三腰罵道。

  李四墩嘿嘿笑了兩聲，沒有反駁。

  “卡娜，你去大菜房看看李師傅休息了沒有？請他幫忙做兩客飯來。一定要西湖醋魚和烏魚蛋湯。”柳一腰對柳三腰吩咐道。

  柳三腰立刻嘟起嘴，問道：“為啥要我去？”

  “哎呀？我和安娜要陪陽仔的嘛！”柳一腰笑著解釋道。說著話，她和柳二腰扭動腰肢，過去挽起騰飛的胳膊，一左一右，身體貼住了騰飛，“喏？你看到了？陽仔隻有兩隻胳膊。我挽一隻。安娜挽一隻。剛剛好的呀。所以才要你去的呀。”

  柳三腰不滿地說道：“憑什麽總是我倒黴？”

  “哎呀！誰讓你是小三的啦？好啦好啦。快去吧。咱們下回輪換。你挽陽仔的胳膊。我去大菜房找李師傅。好不啦？”

  柳三腰無話可講了，恨恨地跺下腳，扭身去了大菜房。

  柳一腰和柳二腰挽著騰飛的胳膊，拉著他去了餐廳。來到長條餐桌旁，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然後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

  李四墩跟在他們後麵進去，識趣地坐在他們對麵，翹起二郎腿，說道：“一腰，二腰，你們別貼著陽仔那麽近好不好？還挽著人家的胳膊不放。讓人家怎麽拿筷子吃飯呢？”

  “四哥，你今日蠻囉嗦的。”兩個女人怪聲怪調地說道，“待會兒不用他自己拿筷子。我們幫他夾菜喂他吃。要你管？”

  “老天爺！那喝烏魚蛋湯呢？咋辦？”李四墩搔著頭問道。

  “我們嘴對嘴喂他喝湯。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