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飛臉上做出憨厚的笑容，與傅耀宗四目相對，笑著回答：

  “傅會長，實話實說，這個戒指值多少套花園洋房我也發不了財。因為根本摘不下來的。除非把我手指頭剁了。”

  “哦？咋回事？”傅耀宗問道。

  騰飛將手伸過去，請傅耀宗仔細看他的祖母綠大戒指，

  “據我爹講，這個戒指還是庚子年鬧八國聯軍的時候，有個洋兵從紫禁城搶了很多東西，塞滿了一褲子，跑到我們‘芭蕉聽雨閣’，將褲子一脫，把搶的東西倒出來，就地論價，換成金條走人。

  這些東西陸陸續續地都賣了。隻是其中有三枚戒指，造型奇特，難得一見。我爹舍不得賣，就直接給了我們哥仨一人一個。我分得這枚祖母綠戒指。以前戴著大，用布條纏著戒指。後來覺得緊了，我就把布條去了。再後來，竟然跟手指頭長得嚴絲合縫了，再也摘不下來了。

  傅會長，你試試看。”

  傅耀宗用手指捏著戒指，使勁拽了拽，果然紋絲不動，仿佛跟手指頭長成一體似的，頓時大為驚奇，說道：“竟有這等事！老傅還是頭一回見。”

  騰飛接著說道：

  “至於說我為什麽要幹這個差事，傅會長，想必你也知道，北平、天津被日本人占領以後，有錢人跑了一大半，其中有很多跑到上海租界來了。我們北平那邊的生意現在非常難做，所以我才到上海來，打算開個分店。

  來了上海這些日子，三絕叔帶著我四處轉了轉。我這才知道，因為打仗的原因，有錢人根本對字畫古董沒了興趣。上海灘好玩的東西太多了。電影院、跑馬場、娛樂場、跳舞廳、向導社、飯館茶樓，各式各樣、應有盡有。他們誰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挨炸彈，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夜夜笙歌。寧可在女人身上大把撒錢，也不願意花錢買字畫古董。因為這些投資要等到天下太平以後才能得到回報，而以目前中國的局勢看，哪個敢說自己能活到天下太平那一天呢？

  在上海灘，像‘板橋三絕’這樣的老畫店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更何況新畫店呢！肯定血本無歸。所以在上海設立分號的事情我想都不要想了。但是我回北平又能做什麽呢？主顧們跑的跑，逃的逃。生意勉強維持，前途未卜。更何況，我隻是家裏的老三，啥時候也輪不到我繼承畫店。我若是繼續吊在這棵樹上，將是死路一條。

  碰巧三絕叔跟我提起興亞會要找個辦洋務的對外聯絡主任。我一聽是個難得可貴的機會，正好可以轉行，發揮我的優勢。因為我在教會學校學的洋文，後來幫著我爹專做洋人的做生意。洋人雖然對中國字畫一竅不通，但是瓷器古董之類的玩意兒，他們還是願意掏錢買的。所以我自信跟洋人打交道不算外行，便毛遂自薦，求三絕叔幫我舉薦。

  傅會長，我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跟定你了。在你老人家的提攜下，謀求我人生的榮華富貴。至於中國人罵咱們是狗漢奸。讓他們隨便罵好了。我根本不會往心裏去，反倒是可憐他們不識時務、見識短淺呢。

  以我看來，過不了一年半載，整個中國就是日本的了。那我就是日本人了。哪還有什麽狗漢奸一說？等再過個一年半載，整個亞洲也是日本的了。亞洲改名叫做日本洲了。所有人都成了日本洲民。到了那個時候，即便是我想聽一句中國話‘狗漢奸’，找遍全日本州也找不到有人會說中國話。誰還能再罵我呢？現在罵就讓他們罵去。我根本不在乎。”

  傅耀宗聽騰飛說完，目瞪口呆，尖聲說道：

  “陽仔！你可真是個天才！你這一番話說得太好了！等哪天我召集興亞會所有成員開會，請你登台給他們講一講。讓他們開開眼界，增強信心，義無反顧地做好中日親善工作。

  陽仔，你放心。我老傅在日本人那裏，上上下下還是很有些硬關係的。隻要你跟著我幹，盡心盡力，我一定抬舉你步步高升，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騰飛從單人沙發上站起來，給傅耀宗深深地鞠一躬，感激涕零似的說道：“多謝傅會長栽培！”

  傅耀宗直起上身，受了騰飛這個鞠躬禮。然後他也站起來，本想摟住騰飛的肩膀，但是騰飛個子太高他夠不著，隻好挽住他的手臂，親熱地說道：

  “陽仔，我老傅與你一見如故，相見恨晚。我宣布，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白川堂’的一員了。”

  他從懷裏變戲法似的摸出一枚鑲嵌印章的白金戒指來，指著印章上“白川”兩個字說道，

  “這個‘白川堂’戒指是個特別通行證。上海灘任何日本憲兵把守的關卡，你把這個戒指一亮，一律免檢，立即放行。另外，所有的日本料理餐廳、日本酒館、日本茶肆、日本會館，如果你身上沒帶錢，結賬的時候用戒指在賬單上蓋章，就不用付錢了。來，陽仔，我給你戴上。”

  騰飛受寵若驚似的，慌忙把兩隻手一齊伸過去。

  “哈哈哈。”傅耀宗尖聲大笑起來，“陽仔，我隻有一枚戒指給你，你伸兩隻手過來做什麽？”

  他把騰飛戴著祖母綠大戒指的左手推開。抬起他的右手，拿著戒指在幾個手指頭上比了比。騰飛的骨節粗大，而戒指較小。轉了一圈，隻有小指還能套進去，給他戴上了。

  “咦？”傅耀宗驚奇地問道，“你‘芭蕉聽雨閣’三公子，又不幹體力活，好沒來由的，怎麽骨節這般粗大？”

  騰飛解釋道：“我小時候有哮喘病。為了治病和強身健體，我爹給我找了師父教我太極拳，還練摔跤，扔石鎖，所以骨節變成這樣了。”

  “哦？原來這樣。想不到你還會功夫！這個林三絕可沒給我講過。”

  騰飛做出一臉慚愧的樣子，說道：“我學太極拳隻是為了治哮喘病。哪裏算是會功夫呢！”

  “既然你懂太極功夫，那我正好問問你，”傅耀宗指著自己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我前些日子練太極丹田吐納功，不料想手上胳膊上的筋脈全都暴突起來了，有事沒事癢癢得厲害，咋回事？”

  “太極丹田吐納功！”騰飛伸了伸舌頭，一臉懵圈地說道，“這麽厲害的功夫。我哪裏曉得咋回事呢？！”

  “唉！”傅耀宗使勁歎口氣，眼珠轉了轉，說道，“我還盼著你能給我指點迷津呢。原來你也不曉得。我這筋脈暴凸起好久了。咱們興亞會很有幾個人吹噓會太極功夫。我找他們問了個遍。誰都支支吾吾地說不明白。真他娘的。一群廢物點心大大的。”

  騰飛裝作臉上掛不住紅了，羞愧地低下頭，一聲不言語了。

  傅耀宗見狀，連忙拉了他一把，說道：“陽仔，我是說他們廢物點心。又不是說你！你臉紅什麽？”

  “所以我才不願意跟別人說我會功夫呢。說出來讓人笑掉大牙。我摔跤倒是有些蠻力氣。可是太極拳簡直就是三腳貓水平，連隻四腳貓都打不過。更甭提打人了。”騰飛麵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說道。

  “陽仔，太極拳你總算有基礎，三腳貓終歸也是貓啊！又不是耗子，永遠變不成貓。等哪天我給你點撥點撥。保證你的功夫突飛猛進。四、五個人都近不了身。”傅耀宗頗為自信地說道。

  “真的？”騰飛聞言，頓時喜出望外，“傅會長，如果你老人家不嫌棄我愚笨，我馬上磕頭拜師。”

  傅耀宗擺著手說道：

  “這個先不忙。我手頭壓著一大攤子事情呢。上海灘前一陣子鬧刺客，死了好多人。憲兵隊長龜本，副隊長野藤井二，全死光了。現在是副司令淺池麻田兼任憲兵隊長，勉強維持著。

  我聽日本人說，北平日軍那邊會過來兩個人，森池田大佐和崗村一郎少佐，一兩天就到。他們本來到上海是為了督辦日軍熱河紅土專賣的。現在出了這等事情，日軍總部緊急任命他們為憲兵隊隊長和副隊長，負責維護上海占領區的治安。

  另外，他們還將委派新的駐滬司令官來上海。等他來了以後，簽署命令，我才能正式任職上海市市長。

  總之，林林總總好多事情急著要辦呢。等忙過了這陣子，咱們就辦拜師的事情，我教你功夫。上海灘現在並不太平，有抗日分子刺客。咱們給日本人做事，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隻有保護好自己，才能更好地為中日親善事業工作。”

  “是。師父。”騰飛應道。雖然還沒有拜師，但是他已經對傅耀宗改了稱呼。

  “好。”

  傅耀宗讚許地點點頭，似乎很滿意他現在就管自己叫師父，

  “不過，我隻能教你太極拳和地躺拳。摔跤我可教不了你。隻會使蠻力肯定是不行的。碰到比你力氣小的人或許可以摔倒他。若是遇上比你力氣大的人呢？你還能摔倒人家嗎？

  陽仔，我跟你講，這天底下最厲害的摔跤功夫就是日本柔道。我們興亞會在虹口正好有個‘大日本柔道館’，館長秋山先生是聲名顯赫的柔道高手。我叫李四墩現在就帶你過去認識認識。”

  “是。師父。”騰飛想都不想，立即答應道。

  “另外，我還有三個心腹手下，也是上海灘赫赫有名的人物。分別是‘鐵錘林蠻子’，‘雙槍雲吞麵’，和‘爛腳炳根’。個個身懷絕技。上海灘沒人敢跟他們三個過招，怕得要死，叫他們三個‘野蠻人’。我也要李四墩帶你去認識一下。”

  “是。師父。”騰飛接著答應道。

  “我看這樣好了。咱們下一步具體該怎麽做，需要等新的駐滬司令官，還有憲兵隊長、副隊長來到上海以後，商量商量，才能定下來。在他們來之前，我們這邊不要有任何行動。這兩天你沒事，正好可以先跟他們學學功夫。”

  騰飛心中暗忖：柔道高手秋山。三個“野蠻人”。嗯。這老鬼子要我現在去見他們，肯定是要進一步試探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他二話不說，眼睛都不眨一下，口中脆生生地答應道：

  “是。師父。”

  “好！”

  傅耀宗眼珠轉了轉。走過去打開門，把李四墩叫進來，附耳說了幾句。

  李四墩一邊聽一邊點頭。

  等傅耀宗講完，他立刻向騰飛招呼道：

  “陽仔！請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