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二章 深入虎穴(1)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8      字數:3629
  騰飛循聲回頭觀望。

  隻見傅耀宗矮矮的個子,精瘦健壯。穿一身黑緞子長衫,外罩一件百蝠捧壽描金馬褂。本來十足的鄉紳打扮,卻剃個平頭,留一撮仁丹胡,神態看上去倒像個日本人了。

  這家夥雖然上了年紀,但是精神矍鑠,走起路來腳下生風,一晃便來到騰飛跟前。他仰著頭問道:“你就是陽仔賢弟?”

  騰飛彎腰向下麵的傅耀宗鞠個躬,謙恭地回答:“傅會長,我是陽仔。初次見麵,請多關照。”

  “哦?陽仔賢弟還蠻懂日本人的禮節。”傅耀宗尖聲笑了笑,唇上的仁丹胡上下抖動,猶如一隻特大號的黑蒼蠅飛舞。

  騰飛解釋道:“家父的‘芭蕉聽雨閣’在北平和天津都有日本客戶,小侄經常……”

  剛說到這裏便被傅耀宗打斷:

  “說哪裏話來!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陽仔賢弟,你願意進我興亞會的門,就是看得起我老傅,咱們自然兄弟相稱。”然後,他偏過頭問林之節,“三絕仁兄,你和陽仔雖然是叔侄。但是他到我這裏來,就是我的陽仔賢弟。你以為然否?”

  林之節笑著點頭回答:“傅會長,悉聽尊便。”

  “哈哈哈。”

  傅耀宗很開心地大笑了幾聲,聲音尖銳刺耳,仿佛什麽怪鳥的叫聲一樣。雖然是在笑,但是聽起來卻讓人覺得脊梁溝發涼。

  他很親熱地一把拉起騰飛的手,說道:“陽仔賢弟!咱們先喝茶。”

  騰飛隻覺得傅耀宗的手掌有一股寒氣襲來,仿佛一塊冰一樣。悄悄用眼角瞥了瞥,見他手背上青筋暴起,猶如爬著幾條蚯蚓一般。當即明白這家夥是在練丹田吐納功,經脈沒打通,所以有些滯脹。

  傅耀宗拉著騰飛走到太師椅那邊,招呼大家重新坐好,對茶博士說:“請你繼續。我還是老樣子,喝碧螺春。”

  “是。傅會長。”

  茶博士答應一聲,又從木推車底下取出一個紫砂壺來,放在茶盤上,繼續他的茶道表演。

  傅會長指著動作靈巧嫻熟的茶博士,對林之節和騰飛說道:

  “你們瞧見沒有?這喝茶本來是咱們中國人的東西。可是到了人家日本人手裏,卻成了文雅講究的茶道藝術。”

  他又指指左右花幾上形狀獨特的盆景,繼續說道,

  “這些盆景本來也是咱們中國人的東西,還有小橋流水亭台樓閣的園林。但是平淡無奇。非要到了人家日本人手裏,才能化腐朽為神奇,成為享譽世界的日本盆栽和日本花園。”

  他用青筋暴露的手接著指向牆上掛的畫,偏過頭去問騰飛:

  “陽仔賢弟,我剛才進來的時候見你正在看畫。你們‘芭蕉聽雨閣’經營中國字畫,你是個行家。請你說說,這些字畫的水平如何?”

  騰飛臉上做出一個憨厚的笑容,答道:“傅會長,我豈敢班門弄斧?”

  傅耀宗說道:“陽仔賢弟,在我老傅這裏不必客氣。有什麽話但說無妨。我洗耳恭聽。”

  “我覺得這些畫線條很老到。祝重山腕子上的功夫確實一流。但是上海與他水平相當的畫家有很多,偏偏他暴得大名,實在不解。”騰飛說道。

  “哈哈哈!”傅耀宗尖聲笑了起來,“陽仔賢弟,你倒是說到點子上了。不愧是‘芭蕉聽雨閣’的三公子,有見地。為何隻有祝重山暴得大名?這有啥想不明白的?告訴你,因為他的字畫是日本風格,深得日本人喜愛,大嘉讚賞,提攜他,所以才能躋身亞洲一流畫家的行列。”

  傅耀宗搖頭晃腦地解釋一番。

  此時茶博士已經表演完畢,將茶奉上,請他們品嚐。

  傅耀宗揮揮手,讓茶博士出去了。

  等大家喝了一盞茶,傅耀宗一本正經地開口說道:

  “剛才我們說的這些茶道啊、盆景啊、字畫啊,諸如此類的事情,經日本人悉心調理,立刻化腐朽為神奇,享譽世界。為什麽呢?因為我們中國貧窮落後,而日本富裕強大。為什麽我們中國貧窮落後而日本富裕強大呢?因為日本人更先進更優越,更有管理現代化國家的辦法和經驗。

  傅某人以為,改善我們中國貧窮落後的唯一辦法,就是把中國交給日本人管理。政治、外交、軍事、經濟,全盤交給日本人管理,進而成為東亞共榮圈的一份子。隻有在日本人的提攜和管理下,經過幾十年上百年,中國才能逐漸發展富裕起來。這正是傅某人設立興亞會的初衷。完全是為了中國美好的未來著想。

  陽仔賢弟,你以為如何?”

  傅耀宗這番強盜邏輯說起來洋洋灑灑、蔚然大觀。騰飛聽完微微一笑,答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醍醐灌頂,如夢方醒。”

  “好!到底是青年才俊,一點就透。真是難能可貴。”

  傅耀宗讚許道,

  “可是有那麽一些中國人,怎麽說也不明白這個道理,偏偏要抗日。搞得四處雞飛狗跳,不得安寧。比如前些天,有抗日分子在法租界殺了日本憲兵,明明受害者是日本人,可是法租界卻發來抗議照會,理由是日本憲兵沒有按規定辦理通行證,真是豈有此理!日本憲兵去抓抗日分子,辦通行證要提前三天呢,如此耽誤時間,抗日分子早逃跑了。

  人家日本人是本著中日親善來的,是為了提攜和幫助中國來的。抗日分子惹惱了日本人,所以才刀兵相見、大動幹戈。最後倒黴的還是中國人自己。所以我們興亞會急需要做的事情,是以民間的角度與租界洋人溝通協調,告訴他們中國人其實是大大歡迎日本人來的。抗日分子是害群之馬。為了維持上海的治安,需要立即抓捕。

  這就是為什麽我急需一個對外聯絡主任的原因。當然了,我也曉得,要更改日軍與租界簽署的備忘錄,允許日本憲兵隨意進租界抓捕抗日分子,這個難度是非常大的。我也不要他做這個。隻是要他能疏通勾兌,請洋兵和巡捕睜一眼閉一眼,遇到緊急情況,可以讓日本憲兵隨意進入法租界抓捕抗日分子,或者幹些其他雜七雜八的事體,這樣就足夠了。

  怎麽樣?陽仔賢弟,你有沒有信心做這個事情?”

  騰飛想了想,答道:“傅會長,小弟在北平和天津頗與洋人打過一些交道。他們表麵上喜歡板著個麵孔講話,似乎是恪守規矩的樣子。但實際上萬變不離其宗。還是那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是把萬能鑰匙,一樣能開洋人這把鎖。”

  “好!你又說到點子上了。果然見過大牌麵,曉得藏在桌子底下的名堂。”傅耀宗稱讚道,“沒的說。這個職位非你莫屬。”

  他轉頭對林之節說道:“三絕仁兄,我要帶陽仔賢弟去我們興亞會各個部門走一走,給大家介紹介紹認識。你若是有事先去忙吧?”

  林之節於是站起身來,答道:“傅會長,那我先走一步。告辭。”

  傅耀宗把林之節送到會客廳門口。原來那個李四墩一直坐在門口外麵的椅子上呢。傅耀宗與林之節拱手告辭。讓李四墩送他下去。

  然後他親熱地拉著騰飛回去紫檀太師椅上坐下,親自把盞,又喝了一回茶。

  等李四墩送完林之節回來,傅耀宗對騰飛說道:“走。陽仔賢弟。我們去二樓轉一轉。”

  “是。傅會長。”騰飛恭敬地回答。

  李四墩帶著他們兩個乘坐會長專用電梯,來到二樓。

  這裏仿佛換了一個天地,人來人往好似個大集市,熱鬧非凡,與四樓傅耀宗的辦公區簡直是天壤之別。

  李四墩帶著他們來到一個好像跳舞場似的大廳,門口有個指示牌,上寫:招聘大廳。

  進去裏麵,隻見沿牆赫然擺放幾張長桌子。桌子上立著醒目的牌子,分別寫著:內務科招聘處、工商科招聘處、稅務科招聘處、市政科招聘處、交通科招聘處,等等。每張桌子前麵都排著長長的隊伍。各色人等,有的穿西裝,有的穿長衫,均是神情委頓,惴惴不安地等著招聘應試。

  傅耀宗也不說話,隻是和騰飛一起立著看了一會兒,然後對李四墩說道:“老四,給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說話。”

  “是。”李四墩答應一聲。

  這李四墩仿佛是整個大樓的總管一樣,對每個角落了如指掌。當下帶他們出了招聘大廳,穿過人群,七拐八拐,來到一扇門前。從腰間摸出一串鑰匙,用其中一把鑰匙打開門鎖,請二人進去。他自己留在門外守候。

  這是一間小客廳,洋式裝潢,地上鋪著柚木地板,擺放法式沙發、茶幾,牆邊立著紅酒櫃。

  傅耀宗讓騰飛坐在單人沙發上。自己坐在長沙發上,身子向沙發背上一靠,說道:“陽仔,你曉得剛才應聘大廳是幹啥用的嗎?”

  騰飛搖搖頭:“不知道。”

  “剛才有林三絕在,有些話我不能直說,隻能講一些冠冕堂皇的狗屁官話。現在就我們兩個。你又是自己人,我就可以實話跟你講了。

  你曉得日本人占領上海以後,在浦東搞了個大道市,從外地找來個叫蘇錫文的做市長,結果搞得一塌糊塗。前幾天蘇錫文被刺客殺了。日本人一看不是頭,便來請我去做市長。我說做市長可以,但是要做上海市市長,不要大道市。中文發音大道市就是大盜市,一樣一樣的,等於自己說自己是大盜,真是一塌糊塗拎不清。

  日本人答應我的要求,大道市改回上海市,市政府搬回原來的老城廂市政府大樓辦公。這才像個樣子嘛!剛才大廳裏的人都是來應聘去市政府工作的。多數是些以前民國政府的衙門口的小官僚,從別的地方逃到上海避難的。

  你曉得中國人罵咱們這些給日本人做事的人狗漢奸對不對?可是那些人為什麽要當狗漢奸呢?因為他們這些小官僚隻會做官,沒有別的本事。隻要有官做,他們才不管是什麽政府呢!所以蒼蠅一樣全來了。一個個打破頭,爭著搶著做狗漢奸。

  陽仔,你跟他們不一樣啊!你是‘芭蕉聽雨閣’三公子,家裏有買賣,人有本事,又不缺錢。”

  傅耀宗瞥一眼騰飛手上的祖母綠大戒指,然後死死盯著騰飛,眼睛裏放射出兩道賊光,用刺耳的聲音問道,

  “別的暫且不說,光你手上這個大戒指,在上海灘最少值兩套花園洋房。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請你給我講一講,你幹嘛要找這個罵名做狗漢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