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昨日碼頭那邊人多，有些話我不方便講。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那天晚上我被黨組織派來的大車接走，乘船去了武漢。後來又去了江西革命根據地，然後參加長征到了延安。”

  騰飛向楊樹仁輕聲解釋道，

  “我現在是新四軍神槍武工隊的黨代表，回上海開展敵後抗日，打遊擊殺鬼子。”

  “啥？新四軍神槍武工隊？老天爺！真有這回事？”

  楊樹仁失口叫出聲來，把自己嚇了一跳，連忙壓低了嗓子說道，

  “前一陣子，就在大世界門口，有幾個鬼子兵裝扮成醫生護工跑到租界來，被人一股腦兒全殺了！我們有拉車的兄弟當時正好在附近，聽說是八路軍和新四軍殺的。他們來了二十多人呢！來無影去無蹤，神龍見首不見尾。誰也沒見著他們啥模樣。

  這陣子兄弟們湊在一起，天天說這個事情呢。我們都說二十幾個八路軍新四軍，不可能人影也不見一個。一定是日本鬼子在我們中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惹怒了蒼天，老天爺派遣天兵天將來上海灘殺鬼子了。

  少東家，聽你一講我才明白，原來真的有新四軍神槍武工隊！這麽說，你早回來上海灘了？”

  騰飛微微一笑，避而不答，隻是問道：“九叔，你有沒有膽量跟我們一起抗日殺鬼子？”

  楊樹仁立刻把胸脯一挺，想都不想，昂著頭回答：“少東家！我楊老九可不是個孱頭！隻是我一個人的時候沒主意，是條蟲。我跟著快腳星火大哥的時候，萬事有他指路，我就成了一條龍。現在跟著你幹，我還是一條龍，上刀山下火海，保證眼睛都不眨。”

  “好樣的！九叔！”騰飛稱讚道，“有種！像個中國人的樣子！”

  “可是少東家，”楊樹仁說道，“你能不能帶著我們先殺了張條石和莫金生，給快腳星火大哥和兄弟們報仇。讓我楊老九了卻平生心願？然後再舍了這條命，跟著你抗日殺鬼子？”

  騰飛搖搖頭，答道：“九叔，我爹他們慘死的事情，雖說是張條石和莫金生動手幹的，但是他們充其量隻是打幡的小鬼，真正的幕後指揮是蔣介石。盡管如此，我們共產黨人為了拯救民族危亡，抗日圖存，決定不計前嫌，與國民黨第二次國共合作，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為了抗日，我們連蔣介石都能原諒，更何況小嘍囉張條石和莫金生呢？隻要他們支持抗日，那他們就是中國人！是中國人我們就可以冰釋前嫌，既往不咎。團結一致抗日殺鬼子。”

  楊樹仁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騰飛輕輕拍拍他的肩膀，語氣平靜地說道：“九叔，你一時想不通沒關係。等你以後慢慢想。眼下我隻要聽你一句話。抗日殺鬼子。你幹還是不幹？”

  “幹！”楊樹仁當即回答，他抬起頭來，看著騰飛，“少東家，該咋幹，你吩咐吧。”

  “行。九叔。”騰飛說道，“你心裏記下這個事情，暫時跟誰也不要講。我手頭還有件緊急的事情要做。等我忙完了，我會來找你。若是在這個期間有急事需要你幫忙，我也許會派人來找你。接頭暗號還是我爹的那四句詩歌：影瘦衣薄淨水邊，新黃古綠賞雲煙。一池玉盞芬芳釀，不侍君王敬俊賢。”

  “是。少東家。我記下了。”楊樹仁點點頭，“那我要等多久？”

  “很快。”騰飛微笑著站起身來，“九叔，今日就說到這裏吧。我先走一步。再會。”

  “是。少東家。”楊樹仁向騰飛抱拳行禮。

  騰飛辭別楊樹仁，一路步行，故意多繞了幾個彎，拐了幾條街，才回到辣斐路中山教育館。

  小丁把他帶到樓上屠元興那裏。

  二人一見麵，屠元興一眼發現他手上纏著繃帶，立刻著急地問道：“騰飛，你的手怎麽了？”

  “哦，這個呀，”騰飛連忙把繃帶拆下來，露出大拇指上的祖母綠大戒指給屠元興看，“美娟非給我戴上的。她擔心我一天變三樣，要留個記號以便認出我來。好家夥，這戒指可丁可卯的，就跟比著我的手指頭做的一樣，我戴上去就摘不下來了。早上因為要拉黃包車，怕在路上被人看見了引起懷疑，戒指摘不下來，索性就用繃帶把手纏上了。”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受傷了呢。”屠元興鬆了一口氣，“美娟這丫頭心眼真多。你那邊的事情怎麽樣？”

  騰飛把他們在竹菊坊開會的情況跟屠元興講了。說美娟他們幾個人都積極要求入黨，非常踴躍。他準備給上級黨組織打報告，請求批準神槍武工隊全體隊員集體入黨。

  “好。這樣我們能打造一支赤膽忠心的鐵血神槍武工隊了。發揮先鋒帶頭作用，讓更多人看到抗戰勝利的希望，從而吸引更多熱血青年參加共產黨，抗戰到底，把鬼子打回日本去。”屠元興很讚同地說道。

  騰飛又講他找到了快腳車行失散的兄弟老九楊樹仁。

  “我也跟他談了抗日殺鬼子的事情。抗日他沒二話，隻是忘不了我爹和其他兄弟們的仇恨，非要我領著他們先殺莫金生和張條石報仇不可。我跟他解釋，現在國共合作一致抗日，連蔣介石我們都能原諒，更何況莫金生和張條石了。隻要他們抗日，我們既往不咎。

  對這個事情他一時半會兒想不通。其實別說他了，連我都曾經想不通呢。我當時把自己關在屋裏不出門，睡不著覺幹坐著。後來領導找我談心，跟我說你想不通就別想了，先執行。等幹起來以後就明白了，就想通了。

  結果真是這樣。等後來我看到中國人為了抗日而團結起來，激發了民族的凝聚力，不再是一盤散沙，齊心合力挽救民族危亡，我就看到了中國未來的希望。相比之下，個人的恩怨算得了什麽呢？所以我一下子就想通了。”

  屠元興聽了點點頭，他深深知道忘掉恩怨對於騰飛這樣父親慘遭殺害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麽，情不自禁地拍拍他的肩膀，說道：

  “騰飛，你忘掉個人的恩怨，為了民族大義犧牲小我，值得敬佩。”

  “這是應該做的。我是個共產黨員嘛。”騰飛回答，“更何況，我想，若是我爹還活著的話，他一定會領著工人苦力兄弟抗日殺鬼子，而不會計較自己的恩怨得失。我現在替爹做這個事情，也算給他進孝道。”

  “好！回答的好！”屠元興讚許道。

  “元興叔，你那邊的事情呢？情況怎麽樣？”騰飛問道。

  “老頭子莫金生是堅決要抗日的，這個毫無疑問。”屠元興答道，

  “因為他的摯愛親朋，顧先生，正始，還有簽子阿福、李阿大，這些人都是因為抗日死的，深仇大恨，老頭子能不抗日嗎？

  尤其是正始，在莫家灣跟老頭子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老頭子非常喜歡他。說他詩詞歌賦無所不通，簡直是文曲星下凡，是五百年一開花、一千年一結果的人物。若是沒有日寇侵略中國，他本來是可以做大學問家的，不可限量。老頭子為了他恨死日本鬼子了，與他們不共戴天。

  隻是他不相信我們中國人能打敗日本人。

  他跟我說，日本鬼子的軍隊太強了，有飛機大炮坦克車，打得國軍連連敗退，還美其名曰轉移陣地。再這麽轉移下去，過不了多久，中國就被他們轉移沒了。

  而且國民黨裏麵有不少聰明人，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太雞賊了。他們知道若是等中國亡了以後，他們就屁也不是了，所以趁著現在日本人還把他們當回事，趕緊投降，撈個一官半職繼續醉生夢死。因為他們投降，上海灘的很多人都認為中國人肯定打不贏日本人，中國一定會亡。既然敗局已經定了，那還抗日幹什麽呢？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我就給他解釋我們中國共產黨的觀點：

  日本帝國主義雖然強大，中國雖然貧弱。但是，中國有了共產黨，有了政治上進步的軍隊即共產黨領導的中國紅軍，有了已經覺悟的廣大人民，這是團結抗日的基礎。所以，早在盧溝橋事變前一年，我們就堅信中國必勝，而這個勝利的基礎就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

  我們號召所有中國人團結起來參加抗日，用我們的血肉之軀築起新的長城。我們動員全國的老百姓抗日，就造成了陷日寇於滅頂之災的汪洋大海，可以彌補武器等等缺陷，可以克服一切戰爭的困難。

  萬眾一心，堅持抗戰，堅持統一戰線，堅持持久戰，就一定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他聽完以後覺得有道理，要我詳細給他講一講，為什麽堅持統一戰線和持久戰就能打敗日本鬼子。

  我就給他講了《論持久戰》。這篇文章是我們中國抗日的燈塔。我看了很多遍，幾乎能通篇背下來。

  就這樣，我們談了整整一下午。

  老頭子聽到最後，完全被《論持久戰》裏麵的科學真理折服了。他在上海灘這麽多年摸爬滾打不是浪得虛名的，運動戰、遊擊戰、殲滅戰、消耗戰，聲東擊西、誘敵深入、兵不厭詐，這些道理他一點就透。

  另外，日寇侵華的兵力逐漸增加這個事實，由十幾個兵團增加到三十個，就是中國團結一致、頑強抗日造成的，說明日寇不可一世的強大正在被我們蠶食削弱。中日強弱對比將隨著持久戰悄悄地發生變化，此消彼長。這個邏輯無可辯駁，讓他相信中國必勝。

  他拍著胸脯跟我說，共產黨人仗義，為了抗日不計前嫌，對我既往不咎。莫某佩服，深感慚愧。我將功補過，手下的兄弟們，隻要你們抗日用得著，要人出人，要力出力，絕無二話。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莫金生雖然老劃水，但還是個言出必行、說到做到的響當當的人物。我相信他是真心要抗日，也可以為我們所用，為抗日出力的。”

  “太好了！”騰飛欣喜地說道，“我們有工人苦力兄弟們做基礎，再加上老頭子莫金生，還有美娟統戰的紅眼睛阿昌、策反的日偽警察局長褚達，我們新四軍神槍武工隊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就算建立起來了。在上海灘擺下十麵埋伏陣，抗日殺鬼子！萬箭齊發，殺他個天翻地覆！”

  兩個人正說得激動，小丁帶著喬治馬走上樓來。

  喬治馬換了一身行頭，身穿破長衫，頭戴舊禮帽，鼻梁上架一副墨鏡，腮幫子貼一個膏藥，一副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打扮。

  他進屋來，摘了禮帽和墨鏡，在二人麵前坐下，說道：

  “騰飛打入興亞會的事情有眉目了。線人剛才來照相館找我說，現在正好有個機會，讓咱們明天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