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章 得一智慧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8      字數:3603
  騰飛當晚在竹菊坊住了一宿,與美娟他們討論了神槍武工隊的分工安排,以及未來的殺敵計劃。

  第二天一早,便與眾人告辭,獨自離開。

  他來到弄堂口,去找兩個看守兄弟拿了黃包車,問了問去祥和車廠怎麽走,然後拉著車大步流星一路趕過去。

  這輛黃包車雖然舊,但是被楊樹仁收拾得很好,車軸上的潤滑油恰到好處,跑起來冷冷作響,仿佛車軲轆在馬路上飛一樣。

  騰飛從小就喜歡聽這個聲音。

  據他娘講,他小時候鬧覺啼哭,任他娘怎麽哄也不行,非要等爹回來以後,把他放在黃包車上,用布帶子綁住了,拉著他去外麵馬路上飛奔一圈。讓他聽著車軲轆轉動的聲音,不一會兒就能睡著了。

  黃包車是他兒時唯一的玩具。他剛會走路,爹便送給他一輛黃包車玩耍。這個玩具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確實太大了。他無論用什麽姿勢,站著、趴著、跳著腳,都沒辦法看見整輛黃包車,簡直像一座形狀古怪的山一樣高高聳立。

  不過,他很快便在這個龐然大物上找到了樂趣。

  他可以順著長長的車把爬上去,爬到車座椅上坐好,仰著頭看側柱上掛著的煤氣燈,黃橙橙的,被他娘擦得一塵不染,鋥光瓦亮仿佛鏡子一樣,從上麵可以看見自己的臉。

  他還可以找個木凳子放到黃包車底下,把車的一側墊高,讓車軲轆懸空,然後用手轉動車軲轆,越轉越快,聽軸承飛動的聲音。可惜聲音是沙沙沙,而不是冷冷冷。遠不如車軲轆碾過地麵時的聲音好聽。不過他已經很滿足了。誰讓自己還這麽小呢。

  為了能拉車在馬路上奔跑,聽車軲轆轉動的冷冷聲。他急切地盼望著自己長大,比任何人都著急,恨不能一個月長一歲。

  他娘聽了笑他:比你爹還急性子。這世上哪有一個月長一歲的?飯總要一口一口地吃吧?

  他爹聽了卻說:歲數不能月月長,但是個子卻能天天高。

  星火把快腳車行十兄弟的老七找來,要騰飛向他拜師學武功,強身健體長高個。這老七一身道家功夫,丹田吐納呼吸,八卦掌太極拳,摔跤推手翻跟頭,無不精通。他悉心教騰飛練武,讓他練就了一身好本領,個子也像根竹子似的一年竄高一截。等他長到十來歲的時候,個子就像十七、八歲的小夥子一樣高。拉著黃包車在馬路上奔跑,連他爹快腳星火都比不過他。

  後來經曆了上海灘血雨腥風之夜。他爹快腳星火慘遭毒手,他娘小桃在碼頭上失散。他雖然個子很高,可是畢竟還是個孩子。他的世界在瞬間崩塌,天塌下來砸在他頭上,把他砸蒙了。

  幸好還有陳潔如,在漆黑的夜裏伸出手來,把他摟在懷裏。此後,他與陳潔如相依為命,顛沛流離,開始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

  陳潔如是個偉大的老師,也是一個偉大的母親。她能把中國傳統最複雜的文字轉換成淺白的語言,循循善誘,一點一滴,澆灌在他未曾開墾的心田裏。生根發芽,長成一片知識的竹林。

  在陳潔如的悉心教育下,這些竹子每天都向上竄一截,遠比他的個子長得快。日積月累,終於成了一片茂密竹林。

  他們兩個的生活無時不刻有危險,過一段時間就要轉移一個地方。有時候轉移太緊急太匆忙,書就不能隨身帶走了。所以他必須要把書的每一頁都牢記在腦子裏。慢慢地,養成了過目不忘的本領。他看過的書,幾乎都能通篇不落地背誦下來。

  這樣的本領實在太奇妙了。

  剛開始的時候,他的大腦裏仿佛有個書架,每一本書都有其自己的位置,整齊排放,井然有序。等到後來,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時候,忽然一下子,大腦變成了一個熔爐,書架沒有了,一本本書混雜在一起,進入熔爐中,融會貫通,冶煉淬火變成了另外一種知識。不受任何人、任何觀點所左右的,屬於他自己的、獨有的知識。猶如醍醐灌頂,他一瞬間明白,自己已經擁有了智慧。

  大抵人的一生,獲得智慧是件極難的事情。

  因為有個誤區,以為智慧是所謂的大徹大悟,看透生死,四大皆空。既然這樣的話,那麽剛出生便死去的嬰兒,他們洞悉一切,來了便離去,了卻紅塵,根本不屑於在這個濁浪滔天的世界裏摸爬滾打遭受痛苦,豈不是最有智慧的人麽?

  而道家講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天地萬物得一以生。這個“一”才更接近真正的智慧。

  騰飛的智慧是堅持如一。他樹立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標,不受任何幹擾誘惑,不懼任何艱難險阻,始終如一、堅持不懈,一直走下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前赴後繼,薪火相傳。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個人短暫的生命因為理想的傳承而不朽。

  騰飛拉著黃包車來到祥和車廠。

  他的方向感本來就很強,在加上他從小在這裏長大,與孝龍和小虎一起淘氣時,跑遍了所有大街小巷。盡管這麽多年沒回來,街道也變化很多,但是他幾乎沒費什麽事情便找到了。

  楊樹仁因為把車借給了騰飛,沒有出去,留在車廠幫助別的車夫修車。其實他本身就是修車的好手。當年在快腳車行,誰的車壞了,自己鼓搗不好,都要請他來幫忙修車。他甚至還能把幾輛壞車的零件拆下來,用好的零件重新組裝一輛新車出來。

  騰飛把車還給楊樹仁,然後拉他去車廠外麵的小鋪子麵館。

  因為已經過了吃早點的時間,店鋪裏沒幾個人。騰飛要和楊樹仁說話,仍然和他一起坐在鋪子外麵。空無一人,安靜得很。他們要了兩碗陽春麵,二人吃了。

  楊樹仁吃完麵一抹嘴,對騰飛說道:“少東家,你這次重回上海灘,準備幹啥大事業?能跟我說說麽?我願意跟著你幹。”

  騰飛上下打量一眼楊樹仁,隻朝著他微笑,並不回答。

  楊樹仁壓低了嗓子說道:“少東家,你莫要以為我老九是個怕事的孱頭。當年我正好回鄉下奔喪,所以沒有跟兄弟們在一起,不是因為我膽小怕事逃了。我若是在的話,跟兄弟們一起掉腦袋,我保證連個眉頭都不皺的。”

  騰飛點點頭,說了一句:“九叔,這個我曉得的。”

  “那你還擔心啥?實話跟你講,我這些年在上海混吃等死,活得憋屈極了。我這心裏邊,每時每刻都想著給快腳星火大哥和兄弟們報仇呢!可是我一個人能幹啥呢?我腦子又笨,遇事想不出個主意來,不曉得該咋幹。少東家,你給我指條道出來,我跟著你幹!”

  騰飛還是麵帶微笑,不慌不忙地說道:“九叔,咱們這麽多年沒見麵。你咋曉得我是回來幹大事的?”

  “少東家,你一身的好功夫,咋能不幹大事?”楊樹仁不假思索地回答,“七哥當年教給你的武功麽!他說你是個練武的奇才。他這輩子從來沒碰見過像你身體這樣棒的,悟性這樣高的。他說你日後肯定是一代宗師。少東家,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會武功幹不了事?所以不跟我講?我雖然不會武功,但是可以給你打下手跑腿通風報信啊!另外,這些年我也交了十幾個換命的朋友。隻要你一聲令下,我就可以召喚一班兄弟過來供你驅使。”

  楊樹仁見騰飛還是悶聲不言語,急得俯身過去,低聲說道,

  “少東家,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早已經打聽清楚了。當年殺快腳星火大哥的凶手是張條石,幕後指揮是莫金生。他們設了個局,把快腳星火大哥和陳先生騙到莫裏哀路花園洋房,亂棒打死。這大仇我切齒不忘,做夢都想殺了他們兩個呢!可是我身上沒本事,做不了這個事情。所以苦苦等到今天。

  那天在碼頭上一見你,我就猜出你回來幹什麽了。一聽你念的四句詩,影瘦衣薄淨水邊,新黃古綠賞雲煙。一池玉盞芬芳釀,不侍君王敬俊賢。我立刻血湧上頭頂,心都快跳出來了。我當時就明白,給快腳星火大哥報仇的時間到了!”

  楊樹仁說著說著情緒激動起來,一把抓住騰飛的左臂,指著他手上纏著的繃帶說道,

  “少東家,你不要瞞我,是不是昨天已經跟他們交過手了?”

  原來騰飛的左手拇指上戴著美娟給他的祖母綠大戒指,嚴絲合縫,根本就摘不下來。那個祖母綠大戒指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道是從前朝皇宮裏流出來的寶貝,價值連城,哪有拉車的苦力戴這個的?所以騰飛早上出門的時候,找繃帶把大拇指和手掌纏在一起,遮蓋戒指,結果看上去好像左手受傷了似的。

  “你問這個呀?我昨天拉車不小心摔了一跤,手磕破了皮,不妨事的。”騰飛解釋道。

  楊樹仁哪裏相信騰飛拉車會摔一跤呢?就如同說鳥兒被樹杈絆倒摔個跟頭,誰信呢?騰飛十歲就拉車快得跟飛一樣了。他拉車會摔一跤?簡直了。

  楊樹仁抓住騰飛的左臂不放,神情激動地說道:

  “少東家,這一天我已經等了很久了。你想想,我楊老九別的兄弟都死了,隻剩下我一個活著,有他娘的甚意思?我像隻臭蟲一樣活著就是為了給兄弟們報仇。少東家,你可千萬別撇下我。求你帶著我一起幹。我跟著你上刀山下火海,死而無怨。這樣在九泉之下,我才有臉麵去見死去的兄弟們。”

  騰飛點點頭,說道:“九叔,你的心思我曉得。但是我這次回來真的不是為了幹這個。”

  “那你為了幹啥?”楊樹仁不解地問道。

  “抗日殺鬼子。”騰飛一字一頓地回答。

  “抗日殺鬼子?”楊樹仁吃驚得瞪大了眼睛。

  “是的。九叔。抗日殺鬼子。這才是咱們中國人現在要幹的事情。”

  騰飛雙目炯炯有神地注視楊樹仁說道,

  “我們中國現在被日寇侵略,國破家亡,百姓塗炭。日寇在南京屠城,我們三十萬同胞慘遭殺戮。這是血海深仇,我們非報不可。所以抗日殺鬼子才是現在最大的事情。與之相比,別的事情都太小了。

  我想,若是我爹還活著,他一定會領著你們快腳車行十兄弟,還有上海灘的工人苦力兄弟們,一起抗日殺鬼子。

  我這次回來上海,就是要替我爹做這個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