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飛不由分說把美娟按在黃包車上，喊了一聲：“美娟，請係好安全帶！準備起飛！”

  話音未落，美娟隻覺得一陣勁風劈麵襲來，直吹得她臉像被刀子割似的生疼。忽地一下子，感覺整個人連同黃包車一起被大風吹離了地麵，騰空而起。眼前隻見馬路兩旁的樹木、路燈、電線杆子，統統連根拔起，攔腰折斷，齊刷刷地向後倒去。直嚇得她驚呼一聲道：

  “霹靂火！你慢些些！”

  她坐在車上，生怕自己被大風吹飛了，想起騰飛剛才說讓她係好安全帶，連忙伸手左右亂抓一氣。哪有什麽勞什子安全帶？連根繩子也沒有啊。乖乖！這家夥就會亂講瞎話唬人！

  沒有安全帶，可是黃包車已經飛起來了。咋辦？

  情急之中，美娟隻得死死抓住黃包車側麵一根掛煤氣燈的柱子，閉上眼睛，將身子縮成一團。

  沒辦法，聽天由命了。

  幸好黃包車在空中飛行的時間並不長。隻飛了一會兒便降落了。嘎呀一聲停在竹菊坊大石牌樓前麵。

  “美娟，竹菊坊到了。”騰飛說道。

  美娟睜開眼睛，隻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像走馬燈似的滴溜溜地轉個不停，慌忙把眼睛又閉上了。大口喘著氣說道：

  “我頭暈的厲害。讓我在車上歇會兒。”

  “美娟，這回你曉得我飛毛腿的厲害了吧？”騰飛嘿嘿笑著說道，“是不是像飛一樣？”

  “是像飛。可是說好的安全帶呢？在哪裏？”美娟有氣無力地說道。

  騰飛哈哈大笑道：“哈哈！那是打個比喻。黃包車哪來的安全帶？說說而已。虧你還當真呢！”

  他把美娟留在黃包車上休息，自己一個人穿過石牌樓，走兩步來到過街樓門洞口。

  雖然現在竹菊坊的人幾乎都走光了，可是弄堂口依然有兩個韓上雲的兄弟把守。二人一身黑衣，褲腳紮著綁腿，頭戴黑禮帽，敞著懷，故意露出腰間的駁殼槍。

  他們剛才遠遠地望見一輛黃包車從街角風馳電掣跑過來，眨眼之間便到了石牌樓，心裏驚奇這個拉車的好快的腳！這車上拉著什麽人？有啥天大的急事？車夫跑這麽快玩命呢？現在見車夫停下車，徑自朝竹菊坊走過來，連忙上前攔住他。

  “兄弟，這條弄堂不能穿行的。你要去哪裏？”

  騰飛正待回答，忽然有兩個男孩子小毛頭，大概五、六歲的樣子，小猴子一般從過街樓裏躥出來。原來為了日夜看守方便，兩個看守兄弟各自帶著家人住在弄堂口的兩幢石庫門房子裏。這兩個小毛頭是他們的孩子。

  兩個小毛頭三竄兩跳，跑到騰飛跟前，左右站住，仰著頭看他。

  “拉車的，你怎麽長得這麽高？”一個小毛頭問道。

  騰飛看見兩個小毛頭冷不丁跑出來，驀地想起自己童年時與孝龍和小虎在過街樓門洞捉迷藏的情景，心頭湧過一陣暖流，感覺熱乎乎的。

  他蹲下身，微笑著對小毛頭說道：“我小時候也像你一樣高，後來天天跑步，就長成現在這般高了。”

  “那你為啥長得這麽黑呢？”另一個小毛頭盯著騰飛黝黑的臉膛問道。

  騰飛差點笑出聲來，心道你問我這個，還不是因為早上配皮膚藥水的時候手一抖，黑色素加多了，結果塗在臉上秒變黑人了。

  “那什麽，我有一天寫字不小心把墨汁灑在頭上了，所以就變成這麽黑了。”騰飛強忍住笑回答。

  那兩個看守的兄弟見這個拉車的語氣和藹可親，與孩子一問一答，雖然聊得驢唇不對馬嘴，但是挺開心。便也不打斷，在一旁插著手。看他們一大一小兩個人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地說話，覺得蠻有趣。

  “黑臉大個子，你來我們竹菊坊有啥事體？”兩個小毛頭像他們爹一樣目光警惕地問道。

  騰飛撓了撓頭，答道：“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住在竹菊坊。裏麵有我的家。是我出生的地方。”

  這話被兩個看守的兄弟在一旁聽到了，不由得吃一驚，連忙把手抽出來，向騰飛抱拳，問道：

  “兄弟，剛才怠慢失禮了。請問高姓大名？”

  騰飛站起身來，抱拳還禮，答道：“二位大哥，我是騰飛。快腳星火的兒子。”

  兩個看守的兄弟以前是在眠雲閣做事的。日寇占領上海以後，二人因為槍法好，這才被韓上雲調過來做看守的，所以對竹菊坊的事情並不熟悉。

  然而快腳星火的大名卻是聽得多了，如雷貫耳。曉得他當年被苦力、工人們尊為領頭大哥，是上海灘一呼百應的人物。

  竹菊坊裏麵緊挨著顧先生的石庫門房子便是他的靈堂。以前顧先生活著的時候，一切都是由他親自打理，誰也不讓插手。現在由他們哥倆負責，每日焚香、點長明燈、上貢品，都是韓上雲特意吩咐過的，絲毫不敢怠慢。

  照顧靈堂日子久了，潛移默化之中，快腳星火幾乎成了他們自己的親人一樣。現在看到他的兒子騰飛，真是感覺非常親切。

  “原來是快腳星火的兒子！怪不得跑得那樣快呢！騰飛，你爹的靈堂在裏麵呢。由我們哥倆每天照料的。走，我們帶你去。”二人言語親熱地說道。

  這時候美娟走過來，在騰飛的胳膊上打一下，埋怨道：“霹靂火，你把人家扔在黃包車上不管，隻顧自己在這裏聊天，什麽意思嘛？”

  兩個看守兄弟這才明白黃包車上坐著的原來是顧先生的大小姐美娟。隻不過他們這些兄弟們從來不叫她大小姐，而是喜歡叫她的綽號“飛阿哥”。

  二人見飛阿哥完全變了個人，身穿一身女人衣裳，頭戴一頂軟呢子帽子，斜插一朵香水玫瑰花。以前整日都戴著的鴨舌帽，仿佛用膠水粘在頭上一般，從來沒見她摘掉過，現在也不曉得哪裏去了。

  二人登時吃驚得瞪大了眼睛，問道：

  “飛阿哥，什麽情況？你咋穿起女人的衣裳來了？鴨舌帽哪裏去了？”

  “我本來就是女人嘛！穿女人衣裳有啥大驚小怪的？”美娟嘟著嘴反問道，“還說鴨舌帽呢，剛才坐霹靂火的黃包車被大風吹跑了。咋啦？”

  “沒啥。隻是你不戴鴨舌帽，我們哥倆看著有點兒不習慣。”兩個看守兄弟諾諾地回答。

  “別說你們倆了。沒有鴨舌帽我自己都不習慣。”美娟哼了一聲，轉頭對騰飛說道，“霹靂火，一會兒我讓肖克把我的摩托車騎過來。再戴上鴨舌帽，騎摩托車跟你比。看看到底誰更快。”

  騰飛知道她爭強好勝的毛病又犯了，連忙說道：“老天爺！我拉黃包車怎麽比得過你騎摩托車？肯定是你更快呀！飛阿哥！這還用比嗎？”

  “真的？”美娟歪著頭問道。

  “真的。”騰飛一本正經地回答。

  “這可是你自己承認的。待會兒等混江龍和插翅虎來了以後，你要親口跟他們講，上海灘跑得最快的是我飛阿哥，你霹靂火排第二。”美娟嘟著嘴說道。

  “那當然。別說跟他們倆了。跟誰我都會這樣講的。上海灘跑得最快的飛人，第一是你飛阿哥，我霹靂火排名第二。那個叫什麽飛人劉翔的，自己瞎吹牛罷了，充其量他隻能排第三。”騰飛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大門牙。

  美娟被他一番話逗得簡直笑彎了腰。

  “走。霹靂火，我帶你進去。”

  她拉著騰飛的手，穿過過街樓門洞，走進弄堂裏。一直走到盡頭，在星火的靈堂前麵停下來。

  猛地一下子，也不知怎麽的，她突然覺得手心一陣熱辣辣地發燙，連帶著臉頰也熱辣辣地發燙。咋回事？低頭一看，原來自己一直拉著騰飛的手呢！

  她慌忙把手鬆開，掩飾道：“霹靂火，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拿個東西給你。”

  說完一溜煙跑回她自己家去。騰騰騰上二樓進娘的房間裏，翻箱倒櫃找出來她娘的那個祖母綠大戒指。握在手心裏。騰騰騰跑下來。旋風般跑出房子，來到騰飛麵前。伸手將祖母綠大戒指遞給他。

  “喏，這個是我娘留給我的祖母綠大戒指，給你戴上。”

  騰飛不明白怎麽回事，一臉懵圈地問道：“美娟，你為啥要我戴這個？”

  “你昨天白人，今天黑人，一天變個樣。給你戴上這個戒指。省得我跟你麵對麵卻認不出你來。”美娟忽閃著大眼睛回答。

  原來如此！騰飛憨厚地笑了笑。伸手接過去。見那祖母綠戒指很大，像個扳指一樣。便戴在左手大拇指上。果然不大不小剛剛好，仿佛照著他的手定做的一般。

  他伸出大拇指在美娟麵前晃了晃，驚歎道：“老天爺！這戒指嚴絲合縫，戴上去就摘不下來了。”

  “真的呀？”美娟聽了簡直心花怒放，很是得意地說道，“那你就一直戴著唄。這個便是我們倆的接頭暗號。以後不管你變成啥樣，走到哪裏，我都能一眼認出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