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美娟早早起來。洗漱一番。做個女孩子家家，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描眉畫眼忙乎了近一個鍾頭才完事。

  乖乖！她長籲一口氣，心說做女人可真麻煩，每天光化妝就能把人累死。不過，想起昨天肖克看見自己穿上裙子和高跟鞋之後，臉上露出來那副癡癡呆呆的表情，她又覺得做女人蠻好的。

  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她喜歡肖克被自己迷得神魂顛倒的樣子。隻不過，裙子和高跟鞋打死也不能穿了。

  昨日屠元興講為安全起見，暫時不要把改編新四軍武工隊的事情告訴其他人。而喬治照相館依舊作為秘密接頭地點，隻有他們兩個知道，跟誰也不要講。所以她今日要單獨去去碼頭與屠元興匯合，一起接北平來的客人，不能讓肖克陪著。沒有了拐棍，她哪敢穿高跟鞋走路呢？這一路還不得把自己磕得鼻青臉腫？

  不穿裙子和高跟鞋，那穿什麽好呢？

  美娟翻箱倒櫃，找出了好多女人衣服。連她也搞不明白，自己天天穿獵裝戴鴨舌帽，啥時候買了這麽多女人衣服呢？其實她哪裏知道？女人天生愛美麗，把自己打扮漂亮是頭等大事。所以在潛意識裏，她每次逛街看見喜歡的女人衣服便買來收箱子裏，想留著以後穿。結果積攢了這麽多。

  她把衣服拿出來，一股腦兒全攤在床上，一樣一樣地穿上，照鏡子看效果。可是穿上好不好看呢？她自己沒主意。而鏡子又不會說話，問它也沒用。要是肖克在旁邊就好了。不用照鏡子，隻要看肖克臉上的表情就曉得了。

  哎呀不管了，隨便找一身穿上就好了。美娟不耐煩起來。找了一套米色的套裝，短上衣、寬腳褲子，穿在身上。再找一雙淺口平地鞋，穿在腳上。在屋子裏走了兩圈，衣服正合身，平底鞋走路輕鬆自如。

  她連鏡子都懶得照了，打開門便走出屋子。

  不料一出門便看見肖克坐在一個破輪胎上，像個門神似的守住自己門口，直把她嚇了一跳。

  “肖克！你大早晨起來沒事坐門口幹啥？”美娟問道。

  肖克瞪大眼睛盯著她看了一會子，氣呼呼地反問一句：“美娟，你今天要去哪裏？”

  原來肖克昨日陪美娟去喬治照相館。結果美娟拿著本《易經》上樓去拍照，把他一個人丟在下麵幹坐了半日。他迷迷糊糊坐在椅子上睡了兩覺，美娟才下樓來。她一臉興奮的表情，好似遇到了什麽天大的喜事一樣。上前一把拉起他，抬腿就往外走。

  “咋回事？不照相啦？”肖克吃驚地問道。

  “不照啦。”美娟脆靈靈地回答。

  “連戴鴨舌帽的相片也不照啦？”

  “不照啦。”

  嘿！啥照片都不照，那我們大老遠地跑照相館來幹啥？我這一路上給你當拐棍渾身都快散架了。難道你隻是為了穿高跟鞋臭美，才想出照相的借口來？肖克正要跟美娟理論幾句，卻突然想起來《易經》與八字合不合的事情。對呀！她可是拿著《易經》在樓上待了這大半天呢。莫非她說的算命先生就在照相館樓上？她來照相館就是為了找算命先生合八字？

  “那什麽，美娟，你在樓上那麽半天，是不是找算命先生來著？那什麽，咱們倆的八字到底合不合？”肖克吞吞吐吐地問道。

  美娟一聽他問八字的事情，驀地想起來的路上自己瞎編的借口，臉騰地紅了，忽閃著杏核眼回答道：“不告訴你。”

  肖克不敢再言語了，換個肩膀讓美娟扶著，一路當拐棍陪她回到恒泰號。

  結果美娟回到自己屋裏，甩掉高跟鞋，換上平底鞋。她先拉著肖克先去醫療室看韓上雲。小虎和孝龍講張醫生白天已經來過了，給韓上雲做了全麵檢查。雖然傷得很厲害，但是因為及時用了陳皮五中藥，傷口已經沒大礙了，隻是需要時日休養。

  然後她又拉著肖克去找紅眼睛阿昌問情況。結果也還算順利。那三個野蠻人聽說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與鬼子兵在大世界門前小廣場激烈槍戰，雖然多少有些懷疑，但是他們知道法租界公董局一大早就給駐滬司令部發了抗議照會，與紅眼睛阿昌所說的大致相同，也就不琢磨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到底從哪裏冒出來的，怎麽那麽巧，剛好在野藤井二換人質的時候出現在小廣場上？反正野藤井二確確實實意外身亡，達到目的就行了。

  至於陳曼麗，果然是交了一筆贖金，他們答應馬上放人。而花蝴蝶那邊已經打過電話來，告知陳曼麗下午就被憲兵隊放了，人已經回大世界了。

  美娟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跟肖克啥話也沒說，回去自己的房間，砰地關上門，再也沒出來。

  把肖克一個人撇在外麵，弄了個幹瞪眼。他本以為美娟因為著急那兩邊的事情，所以先拉著他轉一圈問情況，然後再跟他說八字的事。沒想到她二話不說，自己跑回房間了，給他吃一個閉門羹。

  咋回事呢？你一句話不說，砰地把門一關，把我晾在外麵，幾個意思？肖克心裏麵氣不憤，可是嘴上並不敢說什麽。在美娟門口轉磨似的轉了一會子，訕訕地回自己屋睡覺去了。

  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心裏不停地琢磨：到底算命先生說我們倆的八字合呢？還是不合？

  一定是合！回來的時候美娟不是還把自己當拐棍麽？跟去的時候一樣？否則的話，她肯定不睬我了。穿高跟鞋走路費勁，叫輛黃包車回來不就行了？幹嘛非要扶著我肩膀走路呢？不錯。一定是合！

  不料在床上翻了一個身，他馬上把這個判斷推翻了。

  一定是不合！她回來把我當拐棍是想告訴我雖然我們不能繼續好下去了，但是她依舊拿我當朋友，當合作夥伴一起做事情。她拉著我去看韓上雲的傷勢，又拉著我去找紅眼睛阿昌問情況，就是這個意思。否則的話，轉一圈下來，她應該單獨跟我說會兒話才對啊。或者親我一口才對啊。絕不會自己跑回屋，把門一關，對我不理不睬的。嗯。一定是不合！

  肖克在床上仿佛翻烙餅似的亂折騰。剛翻個身，認為八字合。再翻個身，又認為八字不合了。

  就這樣翻來覆去一宿沒睡。天不亮就起床了。去從裏院練車場找來一個破輪胎，一路滾著滾到美娟的門前。坐在破輪胎上麵，守在門口等美娟出來，非要親口問問她：到底是八字合呢？還是不合？

  等美娟出來以後，看見她身穿一身米色套裝，短上衣、寬腳褲子，顯得英姿颯爽，魅力四射，差點兒又把他的眼睛晃瞎了，像昨天一樣變得癡癡呆呆。不料卻看見她腳上穿的是雙淺口平底鞋，而不是高跟鞋，心中突地跳了一下：穿這樣的鞋是想一個人出門，把我這個拐棍給甩了呀？

  “美娟，你今天要去哪裏？”所以肖克氣呼呼地問道。

  美娟聽他說話的口氣不對，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惹他發火似的。她什麽時候受過肖克的氣？登時也惱了，氣呼呼地說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坐在我門口幹啥？”

  “我想問你昨天在照相館算命先生咋說的？我們倆的八字合不合？”肖克語氣依舊氣呼呼的。

  “啥？你一大早跑來找我就是為了問這個？”

  “對呀！就是要問你這個！咋了？”

  美娟又好氣又好笑，說道：“我不是說過不告訴你嗎？”

  “為啥不告訴我？”肖克簡直氣得頭發都立起來了。他以前從來沒有跟美娟發過脾氣。這是頭一遭。

  美娟被他發脾氣的樣子逗樂了，一邊笑一邊說：“人家不告訴你就是因為算命先生說我們倆的八字合嘛！”

  “啥？你說我們倆的八字合？”肖克的一腦門氣不曉得跑到哪裏去了，木呆呆地問道。

  “不是我說我們倆八字合。而是算命先生說我們倆八字合。”美娟抿著嘴笑著回答。

  “真的？！那你為啥昨天不告訴我？”

  “哎呀！人家想逗逗你嘛。看你急得那個樣子。真是的。”

  “那你今天要去哪裏？幹嘛不跟我講一聲？你看你連高跟鞋都不穿了。到底要去哪裏呢？”肖克咄咄逼人地說道。

  “哎呀！人家不穿高跟鞋怎麽惹你啦？我穿高跟鞋走路難受你不曉得嗎？”

  “有我給你當拐棍呢。正好可以一路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等著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怕啥？你是不想跟我一起去是吧？”

  “哎呀！八字合就必須幹什麽都一起去嗎？”

  “那當然。”肖克斬釘截鐵地答道。

  要知道戀愛中的男女之間仿佛有一塊看不見的磁鐵，讓他們互相緊緊吸住，恨不能從早到晚黏糊在一起，片刻也不能分開。

  美娟其實心裏麵巴不得讓肖克陪她一起去呢。想了想，心說反正我保守秘密就是了。又不告訴他去碼頭接哪個，隻讓他陪我一起去，然後再讓他自己先回來好了。

  “我不是跟你說了嘛？今天要去碼頭接人。”美娟使個詐說道。

  肖克聽了一臉懵圈地問：“去碼頭接人？你啥時候跟我講過的？”

  “啥時候我忘了。反正好像差不多大概齊我跟你講過的。”美娟狡辯道。

  “那你為啥不穿高跟鞋？”肖克喋喋不休地問道。

  “哎呀！人家不是想矮一點嗎？不穿高跟鞋我就不用扶著你肩膀了。就可以這樣了。”

  美娟說著話把胳膊插進肖克的臂彎。

  “真的？”肖克半信半疑地說。

  “哪來的這麽多囉嗦？快點走了啦！”

  美娟使勁挽住肖克的胳膊，不由分說，拉著他出了恒泰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