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莊探長亂判扁擔案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8      字數:3906
  莊之鶴指揮巡捕把大世界小廣場上的人群挨個搜查了一遍,結果一無所獲。

  都是些普通老百姓,有幾個腰裏鼓鼓的,一查原來別個水煙袋或零角錢袋子。

  還有個賣炊餅的小販聽見槍聲以為來了劫匪,竟然把擀麵杖藏在腰裏。隻因為這根擀麵杖是他爺爺傳給他爹,他爹傳給他,他準備再傳給兒子的傳家寶。他們家立下遠大誌向祖祖輩輩賣炊餅,要一直賣到火星撞地球的時候才會告一段落,擀麵杖怎麽能丟呢?

  查來查去,這些人哪有槍呢?但是槍聲大家都聽見了。一盤問,誰都說槍聲乒乒乓乓,砰砰啪啪,好像鐵桶裏放鞭炮,震得頭暈腦脹。然而誰也沒看見刺客。一個個嚇得用手捂住頭趴在地上,誰有膽子抬頭看刺客呢?好家夥!子彈可不長眼,飛過來給自己開了瓢可了不得。鋦鍋鋦碗的師傅可鋦不了腦殼。

  雖然沒看見,但是大家都知道刺客是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為什麽呢?因為聽見有人喊啊!“八路軍武工隊刺客殺日本鬼子了”!“新四軍武工隊刺客殺日本鬼子了”!

  後來又有人喊“快跑啊”!人群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拔腿就跑。眨眼間就已經跑出去好多人了。而這些留在廣場上沒跑掉的,都是些舍不得自己攤位貨物的小販,還有被嚇破膽走不動路的路人甲乙丙丁。

  莊之鶴沒辦法,隻得揮揮手,命令巡捕放這些人走了。

  法租界果然來了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刺客,不是一兩個人,而是十幾二十個人。現在看起來他們已經跑掉了。不曉得跑出了法租界沒有?

  莊之鶴想,必須馬上發一道命令,讓各個路口對離開法租界的行人和車輛一律免檢放行。讓這些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刺客閻王爺跑得越快越好。

  那幾個日本憲兵好歹也是訓練有素的鬼子兵啊,一個個剛摸著槍,還沒來得及拔出來呢,人就被打爛了。若是換了自己手下這些巡捕,估計連摸槍的動作都沒有,直接報廢。

  莊之鶴下意識地瞥一眼自己腰間皮帶上的手槍皮套。自從他穿上這身製服起,槍套從來沒打開過。他都不知道槍套裏麵裝的到底是手槍呢,還是一根胡蘿卜。若是迎麵碰上八路軍和新四軍的武工隊刺客,打開槍套拔槍卻掏出根胡蘿卜來,開什麽國際玩笑?他都來不及說一句尾勿膿就死翹翹了。

  想到這裏,莊之鶴連忙叫過來一個巡捕,讓他找個打電話,十萬火急,通知各個路口對離開法租界的行人車輛免檢放行,而對進入的行人車輛嚴加盤查。

  “你記住了嗎?千萬可別弄反了。尾勿膿?”莊之鶴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是。探長。記住了。出去的不管。進來的嚴查!”巡捕脆靈靈地回答。

  嘿!真是好腦子。伶俐。莊之鶴麵露微笑,對這個巡捕很滿意,稱讚道:“太扁(法語:很好)!你快去吧。尾勿膿?”

  “是。探長。”巡捕答應一聲,轉身去了。

  莊之鶴鬆了一口氣,招招手把花蝴蝶叫過來。

  剛才他帶著巡捕們盤查小廣場人群的時候,花蝴蝶在旁邊找個地方,不聲不響,乖乖地一直坐到現在。這是莊之鶴最喜歡他的地方,乖覺伶俐。

  想當初莊之鶴剛出任華人探長的時候,最頭疼的就是大世界。

  上海灘是個人都知道這裏是莫金生和顧水生的場子,老虎屁股摸不得,誰敢來自找晦氣?顧水生死了,莫金生還在。雖然整日躲在莫家灣養花寫書法,不再過問江湖上的事情。可是老虎不發威千萬不能當他是病貓。

  莊之鶴深知這一點。上任以後,從來沒進過大世界的門。

  自從上海被日寇占領以後,法租界成為孤島。百業凋零,偏偏娛樂業畸形繁榮,夜夜笙歌,醉生夢死。大世界舞廳,電影院,向導社,戲院和餐廳,天天爆滿,賓客雲集揮金如土,成了最賺錢的地方。

  莊之鶴轄區內的大小老板幾乎個個度日艱難,交給他的進貢保護費越來越少。而大世界卻風景獨好,日進鬥金。怎麽不讓他饞得流口水呢?

  他於是派個心腹巡捕去大世界找到經理花蝴蝶,遞個口信,說最近法租界最近流竄進來一群匪徒慣犯,在好幾個娛樂場所門口‘扒豬玀’搶劫,要大世界當心點。以此作為試探。

  沒想到第二天花蝴蝶就派一個兄弟送過來一張大額支票,請求他幫忙照顧大世界生意,千萬阻止類似“扒豬玀”的事情在大世界門前發生。還口頭承諾為了感謝他幫助,這樣的大額支票,以後每個月都會送一張過來。

  從巡捕房收工回家,莊之鶴用肖邦一樣的手指頭姿勢優雅地夾著這張大額支票交給洋婆姨太太。

  雅克琳娜莊驚叫一聲,簡直被這張大額支票上麵的數字陶醉了!並且想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些所謂的天才彈鋼琴的,彈了半天不就是為了得到這樣一張大額支票嗎?而莊之鶴的手指頭卻可以省略彈鋼琴的喧雜吵鬧過程,直接得到大額支票。到底誰是天才呢?

  從此以後,花蝴蝶每月送上的大額支票為莊之鶴的肖邦藝術手指頭增添了一道靚麗的色彩,看上去猶如落日的光輝在手指頭上鍍了一層金箔,每每贏來雅克琳娜莊的驚叫與陶醉。

  這就是莊之鶴喜歡花蝴蝶的原因。為了那張能讓雅克琳娜莊驚叫與陶醉的大額支票,他簡直比花蝴蝶還關心大世界的生意呢。

  “怎麽樣?木須花,大世界裏麵的客人沒有被槍聲嚇壞吧?尾勿膿?”莊之鶴關心地問道。

  “老天爺!能不嚇壞麽?莊探長,你進去自己看看,客人全趴在地板上呢!全滿了,就像地上鋪了一張人肉地毯。”花蝴蝶一驚一乍地回答。

  “賣喝的!那生意肯定受影響了?尾勿膿?”莊之鶴皺著眉頭說道。

  “槍打得這麽熱鬧,炒蹦豆似的,生意能不受影響嗎?客人全嚇得尿了褲子,以後誰有膽子再來大世界跳舞呢?”花蝴蝶愁眉苦臉地回答。

  此時他見巡捕們已經搜查完小廣場上的人群,卻像兩排木樁子似的站著不動,納悶問道:“莊探長,巡捕幹嘛都站在這兒不動彈?怎麽還不去抓八路軍新四軍武工隊刺客呢?”

  莊之鶴撇了撇嘴,答道,

  “木須花,你說得倒輕巧。八路軍新四軍武工隊刺客是好惹的嗎?日本憲兵訓練有素,個個都是打槍的好手。連他們都被打爛了,更何況我們區區幾個巡捕?還不等於是送人家一盤花生米?嘎嘣嘎嘣就完了。尾勿膿?”

  他用手拍拍腰間的槍套,

  “實話跟你講,就這個皮套,我從來沒打開過。我都不曉得裏麵的槍是不是鏽成了鐵疙瘩。巡捕們的槍也一樣,拿在手裏隻是個擺設,就跟拿著條扁擔沒什麽區別。我們去抓人豈不是白白送死?尾勿膿?”

  花蝴蝶聽他說的倒是大實話,低下頭不言語了。

  莊之鶴安慰花蝴蝶道:

  “木須花,你大可不必擔心。我剛才已經叫巡捕打電話通知各個路口,對離開法租界的行人車輛一律免檢放行。別說有人帶著槍了,就是扛著大炮離開法租界也裝作沒看見,一律放他們出去。這樣的話,估計用不了多久,八路軍新四軍武工隊刺客就全跑光了。尾勿膿?

  我同時又命令各個路口對進入法租界的人嚴加盤查,任何人攜帶槍支都不讓進。以後誰帶著槍也別想再進法租界半步。這樣一來,大世界跳舞的客人就安全了,再也聽不到槍聲了。生意自然就會好起來了。尾勿膿?”

  花蝴蝶恍然大悟,抬頭崇拜地看著莊之鶴,稱讚道:

  “高見!莊探長,你這一出一進一鬆一緊的套路太深了!放心吧,隻要以後沒人在外麵打槍,客人在裏麵玩得開心,大世界的生意自然會好,大額支票自然少不了!”

  “太扁(法語:很好)。木須花,你以後也要多加些小心。每天派個夥計在小廣場巡視,一旦發現行跡可疑的人,立刻報告巡捕房。我馬上派巡捕過來搜查。我們雙方通力合作,力保大世界的繁榮昌盛。尾勿膿?”

  “是。莊探長。”

  二人正說著話,突然從巡捕警戒線那邊傳來一陣喧嘩聲。好像是有什麽人要擠過來見莊探長,巡捕攔著不讓進,雙方爭執起來。

  “賣喝的(法語:他娘的)!該死個塞色寶盒呆了(法語:什麽亂七八糟的)?”莊之鶴罵了一句,立起身來,“走,咱們看看去。尾勿膿?”

  花蝴蝶跟著莊之鶴一起走到巡捕那邊。

  隻見一個大胖子,滿臉滿身都是血汙,好像一隻掉進泥塘又撈出來的特大號西紅柿,扯著嗓子要見莊探長,卻被巡捕擋住。

  花蝴蝶認識他,正是廣場對麵匯豐銀行上海分行的大堂經理金富。於是招呼道:“金經理,你咋變成這樣了?到底出啥事了?”

  金富一見花蝴蝶,仿佛看見了救星,立刻嚷道:“花經理!你來得太好了!快幫我跟這些拿槍耍橫的巡捕解釋一下,我要報案!我要見莊探長!”

  原來金富是來報案的,花蝴蝶這才明白他為什麽滿臉滿身血汙了,慌忙問道:“咋啦?金經理,你殺了什麽人?”

  “那什麽,我殺了個送扁擔的。”金富回答。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說錯了,連忙糾正道,

  “哎呀!全讓這些巡捕把我氣糊塗了。不是我殺了送扁擔的,而是送扁擔的被人殺了。我來報案!我要見莊探長!”

  莊之鶴並不認識這位大堂經理金富,不明白他報案為什麽非要見自己,於是分開眾人,走到金富麵前,說道:

  “塞木哇木須莊(法語:我就是莊探長)。你報案跟巡捕講好了。幹嘛非要見我?尾勿膿?”

  金富振振有詞地答道:“巡捕什麽級別啊?相當於我們銀行的業務員級別。我的職位是經理,當然要找經理級別的人報案了。所以我堅持要見你莊探長才能說。”

  莊之鶴被他一番話氣得哭笑不得,說道:

  “你以為來巡捕房報案是進大戶室辦存款麽?還要找經理級別的人報案?該死個塞色寶盒呆了(法語:什麽亂七八糟的)?我跟你講,下回你再殺了送扁擔的人,隨便找哪個巡捕報案就可以。不用找我。尾勿膿?”

  哎呦喂!你們都長得什麽牌子的耳朵啊?清晰度怎麽那麽差啊!怎麽你也聽成是我殺了送扁擔的人呢?金富直急得滿頭大汗,忙不迭地解釋道:

  “那什麽,莊探長,扁擔長板凳寬,板凳沒有扁擔長,扁擔沒有板凳寬。說了半天不是我殺了送扁擔的人,而是送扁擔的人被人殺了,所以我來報案。你老人家這回聽明白了沒有?”

  聽他這樣一解釋,莊之鶴反而更糊塗了,皺著眉頭問道:

  “怎麽回事?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殺了送扁擔的人?還是殺了送板凳的人?還是送扁擔的人殺了送板凳的人?還是送板凳的人殺了送扁擔的人?還是你把他們兩個都殺了?尾勿膿?”

  老天爺!我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金富腦袋嗡地一聲漲成豬頭大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索性什麽話也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