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藤井二左一鞭右一鞭，一鞭接一鞭，也不曉得打了多少鞭。直到胳膊累得抬不起來，這才把鞭子一丟，渾身癱軟在椅子上。兀自張大嘴喘粗氣，感覺精疲力盡，再也打不動了。

  韓上雲已經被打成血肉模糊一團，奄奄一息，再也不能高聲罵他了。

  這時候值班的鬼子憲兵跑來審訊室，告訴野藤井二興亞會有三個特使來訪。鐵錘林蠻子，雙槍雲吞麵，還有爛腳炳根，正在憲兵隊會客室等候。

  野藤井二像上海灘所有江湖人一樣，也不喜歡這三個臭名昭著的野蠻人，聽見他們的名字就感到厭惡。更何況他現在累得渾身酸軟，一點兒力氣沒有，隻想癱在椅子上歇著，懶得動彈，實在不願意走那麽好幾步路去見他們。

  然而興亞會是上海灘的日寇秘密間諜機關，所謂的傅會長白川池雄，其實是最大的間諜頭子。這三個野蠻人是他的手下幹將，不看僧麵看佛麵，說到底大家是一夥的，最起碼要去見個麵。

  更何況現在已經是後半夜了，他們突然造訪，肯定與刺殺案有關。說不定有刺客的情報線索呢。

  野藤井二勉強打起精神，掙紮著從椅子上站起來，跟著鬼子憲兵出去會客。

  大家在憲兵隊會議室見了麵。

  三個野蠻人果然有刺客情報線索，而且不是一星半點兒，信息量大大的。

  他們告訴野藤井二，蘇錫文和肖伯鴻是被軍統六處上海站紅眼睛阿昌的手下幹掉的。而司令官鬆井和憲兵隊長龜本，還有憲兵休息站的幾個憲兵和廚師，則分別死於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刺客之手。

  蒼天啊！我說啥來著？果然是三撥人馬幹的！野藤井二暗忖：不出自己所料。

  “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刺客你們有線索沒有？”野藤井二問道。

  三個野蠻人搖了搖頭。

  爛腳炳根說道：“目前我們隻是有情報說刺客是他們幹的。具體的線索還沒有。紅眼睛阿昌答應與我們合作，動用軍統六處的情報網調查。估計再等一兩天就能找出線索來。一有線索我們就告訴你。”

  野藤井二心想，副司令官給我的期限是三天，若是一兩天內能有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刺客的線索，應該還來得及。

  “野藤井君，聽說你抓了韓上雲？”爛腳炳根問道。

  “嗯？韓上雲？對呀。是被我抓了。我懷疑他給狙擊槍手刺客帶路打掩護，射殺了司令官鬆井和憲兵隊長龜本。人關押在審訊室審問呢。”野藤井二答道。

  “哦？是嗎？他招供了沒有？”鐵錘林蠻子問道。

  “沒有。”野藤井二沮喪地回答。心想如果刺客是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無論如何也和韓上雲扯不上關係，怪不得他鐵嘴鋼牙不招供呢。白白跟他浪費了一晚上時間，還被他罵的狗血噴頭，又把自己累得半死。

  “野藤井君，我跟你講，這韓上雲可是上海灘江湖上成名的人物，與軍統六處的戴處長，還有上海站洪站長，都是拜把子兄弟。我們來之前，傅會長特意讓我們轉告你，韓上雲是重慶方麵投降談判的重要棋子，請你務必保證他的人身安全，不要出任何意外。”鐵錘林蠻子說道。

  野藤井二心中一凜，口中支吾道：“剛才我給他嚴刑拷打來著。誰讓他啥也不招供？還淨說些閑話來氣人？我用皮鞭子給他打了一頓好的。人應該還沒死呢，隻是昏過去了。”

  爛腳炳根冷笑一聲道：“野藤井君，韓上雲是死是活管我們哥仨屁事？隻是傅會長特別吩咐，請你務必保證他的人身安全。反正我們把話告訴你了，沒責任了。你把他打死了，自己去跟傅會長解釋，與我們哥仨無關。”

  說完話，爛腳炳根站起身來，招呼鐵錘林蠻子和雙槍雲吞麵，與野藤井二告辭，揚長而去。

  把他們送走後，野藤井二轉身跑回審訊室，連忙吩咐鬼子兵再提兩桶井水來，澆在韓上雲頭上。

  兩桶冷水澆上去，韓上雲果然醒過來了。野藤井二這才鬆了一口氣。

  韓上雲剛睜開眼睛，剛能說話，便逞強說道：“二太君，拿個鏡子來，讓我看看你刺的青龍造型咋樣。”

  一句話把野藤井二的鼻子又氣歪了。可是他再不想跟韓上雲鬥嘴了，也不敢再打他了。隻得按下火氣，耐著性子說道：

  “玻璃球，我沒工夫跟你扯閑篇鬥氣。你小子額頭碰到天花板了。我們大日本皇軍有個大人物剛才傳話過來，要我留你一條狗命。咱們今日的事情到此為止，哪說哪了，再也休提。以後繼續做咱們的煙土生意。”

  韓上雲是多麽精靈剔透的人物？雖然不明白哪來的鬼子大人物要保自己性命。但是管他娘的呢。先活命要緊。倒不是他貪生怕死，而是隻有活下去才能有機會在野藤井二身上打六槍給滾地龍報仇。

  所以他立刻順坡下驢，口氣軟下來說道：“野藤井二太君，我就說誤會了麽！人家就是好心好意給你送煙館房契來的麽！”

  野藤井二尷尬地說道：“那什麽，現在看起來是誤會了。誰讓事情都趕在一塊了？行了。先讓醫生給你治傷要緊。”

  他於是叫兩個鬼子兵用擔架抬著韓上雲送去憲兵隊醫療室。

  而他自己忙乎了一天一宿，早就累癱了，仿佛閉上眼睛就能站著睡著了。因為經常值夜班，他在憲兵隊的辦公室裏有張床，勉強支撐著邁動雙腿，一步一趔趄地走回去。

  野藤井二回屋看見床，失口叫了一聲“我的娘唉！”撲上去倒頭便睡，一覺睡到大天亮。若不是鬼子憲兵來辦公室找他簽署全城戒嚴令，使勁把他搖晃醒，估計他這一覺至少得睡一年。

  野藤井二簽完全城戒嚴令，揉揉惺忪的睡眼，終於腦子清醒了一點，想起抓刺客的事情來。副司令官給他三天期限。屈指一算，今日才是第一天，離三天還遠著哩。管他娘的呢。先睡一天再講。他回去床上躺下，倒頭又睡了一天，一覺睡到大天亮。

  早晨起來，屈指一算，今日是第二天。三天期限快到了，不能再睡了。他隻得強打起精神來，穿上製服，套上馬靴，瞪著眼睛出去抓刺客了。

  他乘坐一輛巡邏車，沒頭蒼蠅似的滿城亂轉，視察鬼子憲兵全城搜捕刺客的情況。結果轉了一天一無所獲。又累得他精疲力盡，渾身酸軟。回去辦公室，上了床，倒頭便睡，一覺睡到大天亮。

  早晨起來，屈指一算，今日是第三天。

  我的娘唉！三天期限這麽快就到了。刺客在哪裏呢？

  野藤井二登時清醒了，著急起來。但又不知道該幹些什麽。因為像昨天那樣滿城亂轉抓刺客，實際上屁用也沒有。到底怎麽辦呢？直急得他仿佛熱鍋上的螞蟻，滿屋子亂轉。

  這時候鬼子憲兵話務員騰騰騰地跑進來，告訴他有個電話找他，那人自稱是軍統六處上海站站長紅眼睛阿昌。

  野藤井二聞言，腦袋嗡地響了一聲，仿佛腦殼裏有根琴弦被人彈了一下，直震得他腦皮發麻。

  紅眼睛阿昌？刺客情報線索？

  “呦西！”

  他喜出望外地喊了一聲，立即把自己變成一顆子彈射出去，飛一般地來到電報電話機要室。

  鬼子憲兵話務員在後麵緊趕慢趕，直跑得腿肚子轉筋才攆上他。

  “副隊長，是紅色的那部電話機。”鬼子憲兵話務員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野藤井二一把抄起桌子上的話筒，對著電話嚷道：“莫西莫西，我是憲兵隊副隊長野藤井二。”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慢吞吞的聲音：

  “喂，我是軍統六處上海站洪站長，紅眼睛阿昌。我們抓了大道市警察局長褚達作為人質，跟你交換韓上雲。另外，我的三個野蠻人朋友要我把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刺客的情報線索告訴你。時間定在今天下午三點鍾。地點定在大世界門前小廣場。我的話講完了。野藤井二太君，你有什麽話說？”

  野藤井二腦子轉了轉，說道：“洪站長，你曉得我們憲兵隊去法租界需要提前三天申請通行證。今天下午我過不去大世界。請你們到憲兵隊來交換人質。如何？”

  紅眼睛阿昌在電話那頭嘿嘿笑了兩聲，答道：“野藤井二太君，來不及申請通行證，你們可以穿便服來法租界啊。我再說一遍，今天下午三點鍾大世界門前小廣場。”

  野藤井二沉默了兩秒鍾，說道：“洪站長，我要和褚達說句話。”

  “好。”紅眼睛阿昌答道，把電話遞給養在大橡木酒桶裏當盆景的褚達。

  褚達接過電話，按照飛阿哥事先吩咐的話說道：

  “野藤井二太君，我跟你講，大家誤會了。你抓了韓上雲。他們抓了我。全都誤會了。你下午帶韓上雲過來，大家坐在一起喝杯茶，聊一聊，談開了就明白，真是他娘的全特麽的誤會了。”

  “呦西。褚達桑，我曉得了。你把電話給紅眼睛阿昌。”野藤井二說道。

  片刻，電話裏再次傳來紅眼睛阿昌的聲音：“喂，野藤井二太君，你怎麽說？”

  “洪站長，你說的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刺客情報線索，具體是怎麽一回事情？”

  紅眼睛阿昌在電話裏嘿嘿笑了兩聲，答道：

  “野藤井二太君，你覺得這個情報線索能在電話裏說麽？我曉得褚達一條命值不得韓上雲，光抓他做人質估計你不會放韓上雲的，所以才加了這個條件。閑話少說，你把韓上雲送過來。我把褚達交給你，再告訴你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刺客情報線索。”

  “呦西！”野藤井二衝著聽筒點點頭，好像他能隔著電話線看見紅眼睛阿昌似的，

  “今天下午三點鍾，大世界門前小廣場。咱們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