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野藤井二多少想明白了一點，刺殺蘇錫文和肖伯鴻的大概應該是同一撥刺客。

  他相信老丹尼爾沒有撒謊，說的應該是真話。這老家夥肯定是親眼看見了紅眼睛阿昌，還有什麽刺客一枝花。

  除了吹得沒邊的什麽兩槍打六個穿糖葫蘆，天底下根本沒有這樣的槍法！老丹尼爾說的這麽誇張，無非是給自己嚇尿褲子找借口而已。除了這個，別的都是真的。

  不錯！應該是軍統六處刺殺了蘇錫文。而肖伯鴻肯定也是他們的人幹掉的。

  因為這兩個家夥都是上海灘有名的漢奸。而軍統口口聲聲抗日鋤奸，四處嚷嚷，這根本不是秘密，誰都知道。

  隻不過，因為大日本皇軍特務間諜機構正在跟重慶有關方麵接洽商談投降事宜，所以凡是涉及軍統、中統的事情都歸虹口岩井公館負責，具體由興亞會操辦，別人不許插手。

  這倒省事了，自己隻要把老丹尼爾的情報線索告訴興亞會的傅會長，其實是上海日本間諜頭子白川池雄，讓他們去抓軍統六處的刺客吧。

  另外一撥，或者兩撥刺客，殺了司令官鬆井和憲兵隊長龜本，還有那幾個站崗憲兵。可是這些刺客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

  隻是隱約覺得和韓上雲有點兒關係。否則的話，為什麽他今日頂替司機來送舞女，偏偏刺客也來了？僅僅是巧合嗎？若是沒人通風報信，刺客怎麽會知道長官們在指揮大樓二層跳舞，從而用狙擊步槍透過窗戶刺殺司令官呢？

  無論如何，韓上雲嫌疑太大了！非要想方設法從他嘴裏撬出刺客的線索來不可。

  另外，如果他真的是和刺客一夥的，把他關押在憲兵隊，刺客也許會前來營救他。自己正好可以布下天羅地網，將刺客一網打盡。

  野藤井二主意已定。

  他先去把三個舞女放了，交給花蝴蝶帶回去，讓他們乖乖呆在大世界，哪裏也不許去。這是他有意放花蝴蝶去給刺客通風報信，好誘使刺客來憲兵隊營救韓上雲和陳曼麗。

  然後他召集幾個鬼子小隊長，如此這般吩咐一番，在司令部和憲兵隊裏裏外外布下鐵桶陣，隻等刺客自己送上門來，生擒活捉。

  至於舞女陳曼麗，俗話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他壓根兒也不相信一個舞女會抗日。剛才自己被淺池麻二逼急了，信口胡說而已。既然副司令官好色看上了她，那就隨他去好了。所以他叫鬼子憲兵把陳曼麗關進禁閉室，吩咐哪個也不許動她一根頭發。等副司令官忙過這陣子，想起她來，管他們要人，拱手送上也就是了。

  關鍵是韓上雲！

  野藤井二決定親自審訊韓上雲。為了避免韓上雲又像剛才那樣跟他雲山霧罩地裝糊塗兜圈子，他決定直接上大刑，嚴刑拷打逼供。

  憲兵隊有個審訊室，裏麵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進了這裏，不死也得脫層皮，沒有幾個人能抗住不招供的。

  野藤井二要鬼子憲兵直接把韓上雲帶到這裏來，給他嚐嚐大日本皇軍酷刑的滋味。

  萬萬沒想到，韓上雲進了審訊室，見了滿屋子刑具，突然一改膿包樣子，恢複了往日的八麵威風。蕩胸生曾雲，決眥入歸鳥。冷笑一聲道：

  “二太君，你擺這麽多勞什子刑具在這裏，嚇唬鳥呢？跟我比狠你還嫩著哩。小爺我玻璃球當年鬥狠使壞的時候，你他娘的還穿開襠褲呢。實話告訴你，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這些刑具待會兒你必須讓我挨著個玩一遍！你若是有哪樣刑具舍不得給我用。我就操你娘！”

  野藤井二被韓上雲一番話說得隻翻白眼。心說這家夥剛才吃了槍藥還是咋的？怎麽每句話都像子彈一樣嗖嗖的？

  “玻璃球！你小子少在我麵前扮豬吃老虎，豬鼻子插蔥裝象。看我一會兒揪下你的卵子來當玻璃球踩。”野藤井二罵道。

  韓上雲聽了，仰天大笑道：“二太君，小爺卵子沒了也不怕。我玻璃球光用眼神也能操你娘！”

  野藤井二還從來沒聽說過用眼神操人家娘的。這罵人罵得空前絕後，他簡直無言以對。直氣得他三屍神暴跳，七竅內生煙。叫兩個鬼子憲兵把韓上雲綁在老虎凳上，口裏哇啦哇啦喊了幾句，大概是要鬼子憲兵用刑的意思。

  韓上雲聽不明白日語，大喝一聲道：“慢著！二太君，你要給小爺用啥刑法？有名堂沒有？說出來聽聽？”

  野藤井二鼓起腮幫子，惡狠狠的說道：“玻璃球，讓你先嚐嚐水淹七軍。”

  “水淹七軍？好名字！妙極！快來吧！別讓小爺等得不耐煩。”韓上雲哈哈大笑道。

  野藤井二一揮手，要兩個鬼子兵各提了一桶冷水過來，一左一右擺在老虎凳兩側。

  韓上雲眼珠轉了轉，問道：“二太君，你不是說水淹七軍嗎？為啥隻提來兩桶水？七減二得六，還差六桶水呢。”

  “蒼天啊！七減二得六！玻璃球，你這算術是體育老師教的吧？呸！哪個有閑工夫跟你算算術？水淹七軍是用水淹你的七竅，不是用七桶水。你等著瞧，兩桶水就能把你泡成白蘿卜！”野藤井二罵道。

  說著話，他早提起一桶水，從韓上雲頭上兜頭澆下來。

  桶裏的水是從日寇司令部後院的一口深井裏打來的。鬼子們平時都用自來水，誰也不敢用這個井水。這井水極寒冷，隻是用來冰鎮飲料。若是澆在人身上能讓人徹骨冰涼，一會兒便凍僵了。

  韓上雲被這井水澆得渾身打冷戰，嘴唇立刻沒了血色，變得烏青，眼圈也黑了。

  “澆得好！”他使足了力氣扯著嗓子叫道，“小爺我以前有一回不小心踩在狗屎上，滑了一跤，跌到一口井裏，在水裏泡了兩天，都快把小爺我凍成冰棍了，就是這個滋味。從那以後，小爺我再也沒踩到過狗屎了。今日遇見你二太君，總算又踩到狗屎了。痛快！”

  “玻璃球，你少在我麵前賣野人頭。還有一桶水呢！讓你嚐嚐厲害。”野藤井二狠狠地說道。

  他先叫一個鬼子兵板住韓上雲的頭。後叫一個鬼子兵拿個漏鬥來插進韓上雲口中，扶住了。他自己提起另一桶井水，慢慢往漏鬥裏灌水。一點一點地，直灌得韓上雲渾身上下都腫了起來，一張臉變得極白，兩眼亮晶晶的，閃閃發亮。

  不多時，一桶水灌完了。

  野藤井二撇了空捅，看著老虎凳上的韓上雲，原本瘦削的一張臉變成一輪滿月，平坦的肚子鼓脹得像一口倒扣的鍋，獰笑道：

  “咋樣？玻璃球，這回嚐到水淹七軍的厲害了吧？”

  話音未落，隻聽花浪浪一聲響，韓上雲的肚子猛地動了起來，五髒六腑一陣翻江倒海。說時遲那時快。噗噗噗噗噗，韓上雲的兩個鼻孔、兩個耳朵眼，還有一張嘴，刹那間仿佛打開了五個水龍頭，噴出來五個水柱。

  耳朵眼的兩個水柱射向兩個鬼子兵。鼻子眼和嘴巴的水柱射向野藤井二。登時把他們個個澆成了落湯雞。

  韓上雲哈哈大笑道：“二太君，小爺我這招六龍噴水如何？我就說七減二得六嘛，你偏不信。”

  野藤井二用手抹一把臉，看著韓上雲臉上的幾個水龍頭，屈指算了算，說道：“蒼天啊！兩個耳朵眼，兩個鼻子眼，一張嘴，分明是五個水龍頭，那來的六呢？”

  韓上雲笑道：“二太君，虧你還是虹口陸軍士官學校畢業，連算術都不會。小爺我下麵還有個水龍頭呢！你再數數，豈不是六個？若不是有褲子擋著，非給你嚐嚐鹹的不可！”

  一句話又把野藤井二氣了個半死。

  “儂可真會嘎三湖。勿要神兜兜地在我麵前逞強擺表經，玻璃球冒充金剛鑽。我給你腳底板釘竹簽子，咱們看看哪個硬。”野藤井二氣急敗壞地說道。

  兩個鬼子兵按照野藤井二的吩咐，給他拿來了斧子和長長的竹簽子。

  韓上雲一眼看見，立刻興奮地嚷道：“乖乖！二太君，你真的要用這個釘我的腳底板？”

  野藤井二一手拿著竹簽子，一手握著斧子，說道：“當然要釘！你待怎樣？”

  玻璃球答道：

  “太好了！二太君，小爺我以前用彈弓玻璃球打人家玻璃的時候，有一回不小心踩在狗屎上，滑了一趔趄，險些跌一跤，急忙往旁邊一蹦，不料想正踩在一根鐵釘子上。當時也沒錢去醫院拔釘子，一直到現在都長到肉裏了。從那以後，小爺我再也沒踩到過狗屎了。今日遇見你二太君，總算又踩到狗屎了。麻煩你順著那根鐵釘子釘你的竹簽子，正好幫我把釘子拔出來。謝謝啊！”

  野藤井二立刻把眼睛瞪成牛蛋大小，問道：“玻璃球，此話當真？”

  “當然是真的了。誰騙你誰是二狗子。”韓上雲大刺刺地答道，“在左腳上。二太君，你把我的鞋和襪子脫下來。看腳掌上有個大黑痦子似的黑點，就是那根鐵釘子。估計都生鏽了。我平日都不敢看，味道太嗆鼻子。哎，我跟你講，給我脫鞋的時候你可捏著鼻子啊！別怪我沒有提醒你。熏死了是你自找的。”

  野藤井二哪裏會相信他這套胡說八道的昏話？立刻叫鬼子兵把韓上雲左腳的鞋襪脫下來。

  兩個鬼子兵聽得懂中國話，當下不敢大意，各自捏緊了鼻子，皺著眉頭脫下韓上雲的鞋襪，露出左腳來。

  一看，果然腳板上有個黑點，像個大黑痦子。

  野藤井二見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竹簽子插在黑點上，掄起斧子敲竹簽子，乒乓五四把竹簽子敲進去。

  果然有根黑鐵釘子被敲了出來，叮當一聲落在地上。

  野藤井二頓時嚇得魂飛天外，失手丟了斧子，當啷一聲，掉在鐵釘子旁邊。

  “那根舊鐵釘子麻煩你們找塊布包上。我記得好像是法租界的杜邦公司施工掉在地上的鐵釘子。我回頭拿著釘子找他們索賠去。”韓上雲搖頭晃腦地說道。

  “玻璃球，你到底是人是鬼？”野藤井二問道。

  “不是跟你講過了嗎？小爺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二太君，多謝你幫我拔釘子。時間那麽久，我幾乎忘了腳底板還有根釘子呢。遇見你算交了狗屎運了。謝謝啊！”韓上雲微笑著回答。

  “玻璃球！你別左一句狗屎，右一句狗屎的。你以為罵我我聽不出來嗎？”野藤井二惱羞成怒，衝著鬼子兵大叫道，“去拿皮鞭子來！沾上鹽水！看我把他這粒銅豌豆打爛了變成豌豆餡！”

  韓上雲聞言怪叫一聲，喊道：

  “好！妙極！我跟你講，小爺我一直想在後背紋六條青龍呢。可惜紋身是平的，沒有立體感，因此一直沒做。二太君，遇見你真是交了狗屎運了。你這鞭子一下去，後背上的青龍就凸顯出來了，還有立體感。謝謝啊！隻是你打的時候，要注意構圖和造型，別像個憨比冒傻氣，亂打一氣，一點兒不懂藝術。你聽明白了沒有？”

  哇呀呀！野藤井二簡直被氣炸了肺。

  他伸手接過鬼子兵拿來的蘸鹽水的皮鞭，空中啪地一甩，嗖地一鞭子抽在韓上雲後背上。

  韓上雲被打得渾身一哆嗦，大叫一聲道：“打得好！”

  野藤井二嗖地一鞭子又打過去。

  韓上雲覺得仿佛有人在後背上用刀子劃開一道口子，又往傷口裏澆了一勺熱油，火燒火燎地疼痛難忍。

  他深吸一口氣，抖擻起精神來，高喊道：“打得好！接著來！六條青龍，一條也不能少了。”

  “六條青龍？我給你六百條！”野藤井二罵道。

  他發瘋似的掄起皮鞭，劈劈啪啪，雨點一般打在韓上雲背上。

  韓上雲畢竟血肉之軀。這一頓鞭子打在身上，哪裏還受得住？登時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