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頭來，再說那日司令官鬆井和憲兵隊長龜本被射殺，守在門口的野藤井二聽到槍響後闖進舞廳，已經為時已晚，兩個鬼子已經仰麵朝天躺在地上，雙雙飲彈身亡。

  野藤井二低頭看他們每人頭上一個子彈眼，仿佛蓋了兩個圓形的圖章，隻不過印泥是血做的，從圖章的邊緣滲出來，兀自不停地流淌。

  野藤井二是個打槍的行家，一看那兩個子彈眼的形狀便知道是狙擊步槍打的。這樣的狙擊槍射程可以超過五百米。他本來還納悶司令部戒備森嚴，槍手是如何進來的呢？現在明白了，刺客是個狙擊手，根本不用進來院子裏，在外麵街上隨便哪個樓房找個位置就可以射擊。

  剛才被槍聲嚇得臥倒在地的副司令官淺池麻二和那個日寇軍官，此時也從地板上站起來，拔出腰間的手槍，一躍來到窗前，閃在兩側貼著牆站立。

  副司令官向野藤井二吩咐道：“野藤井君，我守在這裏。你去指揮憲兵抓刺客。”

  “哈依。”

  野藤井二答應一聲，讓守在外麵的幾個鬼子衛兵進去保護長官的安全，同時看住蜷縮在牆角打哆嗦的陳曼麗等四個舞女。他自己騰騰騰地跑出司令部指揮大樓，一邊跑一邊吹響警笛，召集憲兵隊緊急集合。

  來到院子裏以後，他拔出槍來握在手裏，迅速觀察四周的情況。

  隻見地上躺著兩具塔樓哨兵的屍體，已經摔得血肉模糊。大門口兩個站崗憲兵藏身在掩體裏，正在朝天上不知什麽地方胡亂開槍。

  想到這些槍聲或許可以嚇唬刺客，野藤井二也沒去管他們。而是朝著院子停著的送舞女的汽車走過去。

  兩輛汽車孤零零地停在院子裏，仿佛槍林彈雨中的兩艘沉船，一動不動。

  野藤井二兩步來到近前，伸手拉開車門。隻見花蝴蝶雙手抱著頭，身體弓成個蝦米形狀，兀自瑟瑟發抖。他一把揪住花蝴蝶，拉出車外，大聲問道：

  “花蝴蝶！刺客在什麽地方？”

  “太君，什麽刺客？我不曉得。我一直躲在車裏麵，隻聽見子彈砰砰亂響，哪敢看外麵？”花蝴蝶索性耍賴一屁股癱在地上，帶著哭腔回答。

  野藤井二猜他說的是實話，於是把他從地上拎起來，塞回到車裏。“呆在車裏不許動。待會兒我找你問話。”然後抬腳用大馬靴踢上車門。

  此時鬼子憲兵聽到警笛聲全跑出來集合，列成隊形，黑壓壓地站滿了一院子。

  野藤井二回頭仔細看看破碎的玻璃窗，判定子彈是從高處打過來的。

  他於是讓憲兵全體出動，去外麵大街上，馬路對麵和兩側的樓房裏挨家挨戶搜查捉拿狙擊手刺客。

  等鬼子憲兵一窩蜂地跑出司令部院子，野藤井二轉身回去憲兵隊，來到關押韓上雲的那間牢房。

  他用勃朗寧手槍抵住韓上雲的腦門，喝道：“說！玻璃球，刺客在什麽地方打槍？”

  韓上雲一見野藤井二氣急敗壞的樣子，就知道孝龍已經得手了。日寇司令官鬆井必死無疑。他心頭湧過一陣喜悅，臉上卻做出驚恐萬狀的表情，仿佛嚇得魂也丟了，連說話都口吃起來：

  “野藤井二二二太君，啥啥啥刺客？我一直被綁在這裏，哪哪哪也沒去過呀。彈弓和玻璃球被你沒收了，哪哪哪來的槍？”

  野藤井二看當年名震上海灘的神槍手現在變成了這個膿包樣子，被槍抵住頭便嚇尿了褲子，連說話都結巴了，隻得把槍口挪開，說道：“玻璃球，你別在老子麵前裝神弄鬼，哪個說你是刺客了？我是說你打掩護的刺客，躲在哪裏開的槍？”

  “咋回事？野藤井二二二太君，有人開開開槍麽？我呆在這裏，啥啥啥也沒聽見呀。”韓上雲瞪大了眼睛，裝作很吃驚的樣子說道。

  話音未落，隻聽見“砰砰啪啪”，從外麵傳來幾聲清脆槍聲。緊接著，“砰砰啪啪”，“砰砰啪啪”，“砰砰啪啪”，槍聲大作，響成一片。

  野藤井二仿佛觸電似的蹦起來。猜測是憲兵發現刺客了，雙方爆發了激烈槍戰。立刻撇下韓上雲，抬腿便向外跑。

  一直跑到外麵大街上才知道，原來剛好有個行人扛著長長的麻袋包路過，鬼子憲兵看見了還以為是刺客扛著狙擊槍，便大聲喊叫讓他站住。那人偏偏是個小膽毛躁脾氣，一聽鬼子兵叫喊，嚇得撒腿就跑。結果幾個鬼子憲兵同時開槍，“砰砰啪啪”，頃刻彈如雨下，眨眼便把那個人打成了篩子。麻袋包被打爛了，露出來一捆竹扁擔。原來是個雜貨店的夥計，扛著一麻袋扁擔送貨，不料卻誤打誤撞闖進了鬼門關，飛來橫禍，慘死街頭。

  野藤井二讓鬼子兵把夥計的屍體拖在路邊，找塊破竹席蓋上。然後揮手要鬼子兵趕緊繼續搜查，千萬不能耽誤時間放跑了刺客。

  現在憲兵隊長龜本死翹翹了，他暫時成了一把手，深感責任重大。如果抓到刺客，他順理成章會晉升為憲兵隊隊長。如果抓不到刺客，那就不好交代了。上峰肯定嫌他辦事不利，委派一個憲兵隊長過來，繼續壓他一頭。

  當老二最大的問題是權力小，每天聽老大嗬斥不講，出了事還要替老大背黑鍋。所以但凡是老二，除了幹好本職工作以外，個個都時刻準備著找機會幹掉老大，取而代之。

  現在隊長已經被刺客幫忙幹掉了，能不能當老大要看自己的表現。因此野藤井二身先士卒，親自帶著鬼子兵跑進樓裏麵抓刺客。

  結果白忙乎了半天，一無所獲。

  他禁不住有些懵圈了。想自己從召集憲兵集合到跑出來抓刺客，前後也就十多分鍾的時間，難道這麽會兒工夫，刺客就已經跑了不成？

  他把憲兵隊的鬼子兵一分為二。讓一部分鬼子兵去各個路口追查刺客行蹤。另一部分鬼子兵留下來把所有樓房再次搜查一邊。

  他自己轉身回司令部，準備發布全城戒嚴令，捉拿刺客。沒想到剛走進指揮大樓，就迎麵碰上氣急敗壞的副司令官淺池麻二，險些撞個滿懷。

  “野藤井君，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事情大大的壞了壞了的。我剛才接到好幾個地方打來的電話。情況非常嚴重。就在剛才鬆井和龜本遇刺的時候，在同一時間裏還發生了三起槍殺案。

  分別是站崗憲兵休息站槍殺案，死了四個憲兵和一個廚師。維持會會長肖伯鴻住宅槍殺案，死了肖伯鴻和一個衛兵。還有黃浦江蒸汽客輪槍殺案，死了大道市市長蘇錫文和兩個憲兵、兩個保鏢、一個廚師。

  野藤井君，這次危機大大的。到底是什麽人能策劃這樣大規模的刺殺行動？殺人如切瓜切菜，簡直為所欲為。說明憲兵隊的治安工作是大大的壞了壞了的。

  現在龜本死啦死啦的，責任落在你的身上。你必須馬上抓住刺客，立即恢複上海治安。否則拿你是問！你的，明白的有？”

  “哈依！”野藤井二啪地打個立正，硬著頭皮答應一聲。其實他心裏早亂成了一團麻，腦子早糊成了一團糨子。

  “你的，指揮憲兵抓刺客的，抓到了沒有？”淺池麻二問道。

  “沒有。”野藤井二搖著頭回答。

  “有什麽線索沒有？”淺池麻二追問道。

  野藤井二當然不能說早抓了一個刺客嫌疑韓上雲，從身上搜出來彈弓和玻璃球，準備刺殺司令官。這話說出來肯定會吃淺池麻二扇耳光。但是他帶著憲兵隊的鬼子兵折騰了這麽半天，他也不能說沒有線索，這樣也會吃淺池麻二的耳光。情急之中，他胡亂答道：

  “副司令官，我覺得大世界的幾個舞女有嫌疑，也許刺客是她們引來的。她們跳舞掩護刺客行刺。所以我要把陳曼麗扣押在憲兵隊，嚴加審訊。”

  淺池麻二根本不相信他的話，撇著嘴反問道：“野藤井君，就算這裏的狙擊手刺客是舞女引來的。那其他幾個地方的刺客呢？也是她們引來的嗎？”

  他百忙之中他還不忘了好色，又補充一句說道：“另外，那個舞女陳曼麗的，我還有用場的。你的審訊的可以，但是不能傷了她一根頭發。你的明白？”

  “哈依！”野藤井二答應道。

  他心說那陳曼麗可是省油的燈麽？和和氣氣地問她能問出一句實話來麽？非得灌辣椒水才行。不能傷她一根頭發還審訊個屁呀。老子怎麽這麽倒黴呢？頂頭上司全是色鬼。這讓我怎麽抓刺客呢？

  淺池麻二板起臉來，跟野藤井二端起上司的架子，訓斥道：

  “野藤井君，你的，不要老想著陳曼麗的，會耽誤事情的。我命令你在三天之內抓到所有刺客。否則軍法從事。”

  “哈依！”野藤井二啪地打個立正，答應道。

  “好了。我現在要去給大日本皇軍各個部門分別打電報報告上海刺殺案件。你去安排全城戒嚴抓刺客，不要耽誤時間。”淺池麻二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野藤井二立在地上愣了一會兒。心說到現在連個線索還沒有，三天之內我去哪裏抓刺客呢？比大海撈針還難啊。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有個鬼子憲兵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告訴他蘇錫文的蒸汽客輪上有個老洋人丹尼爾費烏，說是看到了刺客。人已經帶來了，就在樓下小客廳等候。

  有刺客線索了！

  野藤井二聞言大喜，立刻跟著鬼子憲兵下樓去小客廳見老丹尼爾。

  沒想到老丹尼爾一見麵就要情報賞金。登時把野藤井二鼻子都氣歪了。心說你口口聲聲說跟蘇錫文是朋友，不想著趕緊告訴我刺客線索，讓我抓刺客為朋友報仇，一門心思隻想借著朋友的死發財，真是他娘的無恥。再者說了，司令官鬆井和憲兵隊長龜本死了，大日本皇軍都沒有拿出一分錢來懸賞捉拿刺客。他蘇錫文一個狗漢奸算個屁啊？死了就像死個臭蟲。大日本皇軍肯為他懸賞捉拿刺客麽？

  不過，他知道老丹尼爾沒有錢是什麽都不會講的，隻好信口胡編，騙他說有五萬塊大洋情報獎金。

  如此這般，老丹尼爾便把看見紅眼睛阿昌和一樹桂花館的花船，還有刺客一枝花的事情告訴了野藤井二。

  野藤井二情報線索到手，哪有錢給老丹尼爾？怎奈他糾纏不休非要拿五萬大洋賞金不可。惹得野藤井二暴脾氣上來，兩眼一瞪，使出大日本皇軍的蠻橫手段，飛起一腳將老丹尼爾踢了出去。

  老丹尼爾挨了這計窩心腳，本想跟野藤井二據理力爭幾句：你個龜孫子怎麽能拿了情報不給錢呢？

  可是一看周圍凶神惡煞的鬼子兵，三八大蓋槍上著刺刀，明晃晃奪人耳目，直嚇得他手腳冰涼。根本不用脂溢性謝頂禿腦門下麵的智慧，隻須動動幾根白頭發，他就明白日本憲兵隊不是個講道理的地方。沒辦法，隻得咽下這口氣，屁滾尿流地抱頭鼠竄了。

  野藤井二等老丹尼爾走後，冷靜下來，把幾個刺殺案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想了一想，得出一個結論：

  這一輪驚天刺殺大行動，不會是一撥人馬幹的。不可能。應該至少有兩撥或者三撥刺客。

  都是哪些人呢？

  他感覺兩眼一抹黑，沒有半點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