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丹尼爾機關算盡，告密不成卻被野藤井二一腳踢開，抱頭鼠竄回到家中。

  眼看到手的五萬塊大洋又從手指縫裏溜走了，直氣得他使勁拍打因智慧橫溢造成的脂溢性謝頂禿腦門，自己罵自己道：丹尼爾的！你的，腦子壞了壞了的！為什麽不先要錢的？再提供情報線索的？簡直廢物的！

  從他看世界的角度出發，他絕對想不到所謂獎金五萬塊大洋完全是野藤井二信口胡說出來的，認為是野藤井二騙他說出線索，然後把他一腳踢開，好自己獨吞了那筆獎金。

  這個逼蛋（法語：婊子養的）野藤井二太君，良心壞了壞了的。蒙地油！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我才是最無恥的人。原來還有比我更無恥的！我活了八十多歲，總算見識到了一個。

  老丹尼爾氣火攻心，突然一下子，喉嚨裏好像卡了五萬根帶魚刺，憋得喘不過氣來。

  他捂著脖子咳嗽了半天，感覺才吐出一根魚刺，還剩四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根卡在喉嚨裏出不來。娘唉！這可咋辦呢？喝醋吧？

  老丹尼爾家裏是常備幾瓶子醋的。倒不是因為愛吃醋，而是愛吃包子餃子這樣的智慧食品。為什麽說是智慧食品呢？因為真正的餡被一層麵皮包裹得嚴嚴實實，僅從外表看你根本猜不出皮裏麵包藏的什麽餡！隻有吃的時候才能知道。嘿嘿！這智慧，深藏不露！跟老丹尼爾一樣，全藏在脂溢性謝頂禿腦門裏麵呢！這叫做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老丹尼爾忙不迭地跑去廚房，拿出一瓶不滿半瓶晃蕩的醋來，咕嘟咕嘟一飲而盡，打了個嗝，感覺又吐出一根魚刺，還剩四萬九千九百九十八根卡在喉嚨裏呢。

  蒙地油！這得需要喝多少瓶醋才能把魚刺全部吐出來呢？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三七二十一。蒙地油！哪管三七二十一，根本他娘的算不過來了。沒辦法，接著喝醋吧。

  三下五除二，老丹尼爾便把廚房裏的醋全喝光了。結果光顧著喝醋忘記數數了。老天爺！到底吐出來多少根了？到底喉嚨裏還卡著多少根呢？全不知道。這回總算明白了為啥中國話裏有句成語叫做“如鯁在喉”了。

  真是糟糕的一天。蒙地油！簡直糟糕透了。

  老丹尼爾沮喪地爬上床，帶著滿滿的一喉嚨帶魚刺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他驚喜地發現喉嚨裏的帶魚刺沒有了，感覺不卡得慌了。心裏一高興，便打了個大噴嚏。這下壞了。噴嚏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他這才明白帶魚刺沒有了，自己卻感冒了。咳嗽不停抽鼻涕。根本動彈不得。沒辦法，再爬上床，接著睡會吧。

  結果昏天黑地又睡了一日。

  到第三天早上起來，病情沒有一點兒好轉，還是咳嗽不停抽鼻涕。他強迫自己起來，不能再躺下去了。

  因為他堅信獎金五萬塊大洋是有的，隻是被野藤井二厚顏無恥地騙取了情報，然後把自己一腳踢開，獨吞了而已。他吞了五萬塊大洋。我吞了五萬根帶魚刺。豈有此理！試問人生能有幾次得到五萬塊大洋的機會呢？絕對不能讓他獨吞。我必須想辦法分一杯羹。

  老丹尼爾用脂溢性謝頂禿腦門下麵的智慧想了想，想起一個人來：褚達！

  對。就是他。以前混法租界的褚筱庵，現在當了大道市警察局長改名叫褚達。蘇錫文可是他的市長呐。死了市長，他這個警察局長肯定有責任有權利動用那五萬塊大洋獎金找情報線索抓凶手。我向他提供情報線索，一樣能拿獎金，大不了分給他一些，總比什麽都沒有強啊。

  主意已定！老丹尼爾立刻西服革履穿戴整齊，現在就去找褚達。因為鼻涕流個不停，小手帕根本不管用，隻好拿了條白浴巾搭在脖子。別人見了還以為他用白浴巾當圍脖呢，哪裏會猜得到原來是當手帕？嘿嘿！這可是包子餃子才有的智慧呢。

  老丹尼爾就這樣脖子上圍著白毛巾當手帕咳嗽不停抽鼻涕地出了門。

  他並不喜歡汽車，像熱愛包子餃子那樣喜歡黃包車，這點兒跟慈禧老佛爺類似，喜歡有個人弓著腰在前麵拉車跑，自己坐在後麵凸顯尊貴，同時享受微風佛麵的愜意，所以他常包了一輛黃包車。

  “去警察局長褚達家！”老丹尼爾坐上黃包車，吩咐車夫道。

  原來褚達現在也搬到老城廂了。有個財主害怕日本鬼子跑路，留下一所蘇州園林式的宅院，被他用大道市警察局的名義霸占，前院房子做辦公室，後院房子居住。

  車夫以前拉老丹尼爾去過幾次，輕車熟路，隻是路程比較遠。這兩天日本鬼子搞全城戒嚴，大肆搜捕刺客，過每個路口都要盤查，這一趟沒兩個鍾頭到不了。他於是扭回頭，有些猶豫地對老丹尼爾說：

  “費烏先生，全城戒嚴，路可難走了，你去那邊有急事嗎？你又感冒著呢。能不能緩兩天再去？”

  老丹尼爾打了個大噴嚏，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擦鼻涕，“我有急事。十萬火急。感冒不妨事，我這不是帶著手帕嗎？”老丹尼爾揪起脖子上的白毛巾晃了晃，“少囉嗦！快走！”

  車夫見了那個比桌布還大的白毛巾手帕，不敢再言語了，拉起黃包車，小跑著奔褚達的宅院而去。

  外麵全是荷槍實彈的鬼子兵和漢奸保安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盤查往來行人。好在老丹尼爾在日寇侵占上海以後成了大明星，報紙畫報上幾乎天天都有他出席各種活動的合影照片，鬼子漢奸沒有不認識他的，一看見他標誌性的智慧脂溢性謝頂禿腦門，立刻揮手放行，查也不查。

  如此這般，老丹尼爾的黃包車一路順利來到褚達的宅院，總共用了還不到一個鍾頭。

  老丹尼爾斜著眼睛瞪了瞪車夫，示威性地打了個大噴嚏，一邊用脖子上的白毛巾手帕擦擦鼻涕，一邊問道：“怎麽樣？路很難走是嗎？”

  車夫低下頭去不敢言語。

  “我和褚達局長有要事相商。完事我坐他的大汽車回去。你自己先回去吧。”老丹尼爾今日看車夫不順眼，揮手把他打發走了。

  老丹尼爾將脖子上的白毛巾瀟灑地一甩，在空氣中揚起點點繁星，捋了捋智慧脂溢性謝頂禿腦門上僅剩的幾根白頭發，大搖大擺地走進褚達的宅院。

  外院的幾間房子是大道市警察局的辦公室，隻有一個漢奸警察值班。他自然也認得大明星老丹尼爾的智慧脂溢性謝頂禿腦門，慌忙起來敬禮致意，說道：“費烏先生，我們褚局長帶著警察滿世界搜捕刺客呢，現在不在。”

  老丹尼爾衝著漢奸警察打了個大噴嚏，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擦鼻涕，答道：“不妨事。我去裏邊等他好了。”

  不等漢奸警察回答，他兀自穿過前院，進了裏院，走入客廳。

  客廳裏邊他熟悉得很，閉著眼睛都能找到紅酒櫃。因為褚達還一直保留著喝法國紅酒的習慣。當年鄭四太爺和鄭少卿跑路之前，把紅磨坊酒窖裏的紅酒都送給了他，所以他的紅酒收藏仍然是上海灘第一。老丹尼爾每次來參加活動，都會找個借口跑到裏院來蹭酒喝。

  現在褚達不在，紅酒櫃都鎖著呢，老丹尼爾打不開。好在他今天感冒嚴重，咳嗽不停抽鼻涕，不是特別想喝酒，這個便宜不占也罷。

  他圍著酒櫃轉了三圈，終於放棄了撬鎖的衝動。轉身去了盥洗室，擰開水龍頭，用水洗了洗鼻子，感覺舒服一點兒了。一抬頭，看見毛巾杆上掛著一條幹淨的白毛巾。巧了。跟自己脖子上的這條白毛巾一模一樣。他於是把幹淨的白毛巾拿下來圍在脖子上，把自己那條因擤鼻涕變得濕噠噠的白毛巾掛上去。然後轉身回去客廳，歪坐在沙發上等褚達回來。

  畢竟歲數大了，再加上感冒病得厲害，老丹尼爾坐了不一會兒便睡著了。昏昏沉沉。一直睡到了晚上。

  等褚達忙乎了一天回家來，進客廳打開燈，冷不防看見老丹尼爾歪在沙發上打呼嚕，鼻涕哈喇子流了一身，登時嚇得七魂跑了八個，連忙衝著老丹尼爾大喊大叫道：“老費烏！醒醒！丹尼爾！醒醒！”

  老丹尼爾猛地睜開眼睛，朝著褚達說道：“蒙地油！你瞎喊什麽？嚇了我一跳！”

  嘿！這老家夥！倒打一耙啊！褚達沒好氣地說道：“丹尼爾！明明是你躺在我的沙發上黑燈瞎火嚇我一跳！”

  老丹尼爾這才想起來原來自己在人家的客廳呢，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抱歉道：“八耳洞。木須褚。（法語：請原諒。褚先生。）我實在睡糊塗了。還以為在自己家裏呢。”

  褚達沒頭蒼蠅轉了一天早已經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在老丹尼爾對麵的沙發上，問道：“丹尼爾，你找我啥事體？”

  老丹尼爾衝著褚達打了個大噴嚏，用脖子上的褚達的幹淨白毛巾擦擦鼻涕，答道：“木須褚，我有一個發大財的好消息告訴你。”

  褚達哼了一聲，心說你都淪落到給日本鬼子當照片布景的地步了，還他娘的做夢發大財呢！

  “丹尼爾，我記得從我認識你那天起，你就一天到晚說要發大財，到現在也沒看見你發財。行了。我沒興趣。我抓刺客累了一天了，沒工夫跟你扯閑篇。你自己一個人發財去吧。沒人跟你搶。”

  “你抓刺客沒抓到是吧？告訴你，提供刺客情報線索有獎金的，五萬塊大洋，你知道不知道？”

  “啥？五萬大洋獎金？我沒聽說啊！”褚達吃驚地瞪大眼睛看著老丹尼爾。

  “真的有五萬大洋獎金！千真萬確。我跟你講，那天蘇錫文被刺殺的時候，我正好也在船上呢！幾個刺客我看得一清二楚，姓甚名誰我全知道。

  憲兵隊副隊長野藤井二親口告訴我，提供刺客情報線索有獎金五萬塊大洋。我於是就告訴了他。沒想到這家夥騙取了我的情報線索，一分錢不給我，把我一腳踢出來。

  所以我今日來找你。請你去找憲兵隊隊長龜本，告訴他你有情報線索，拿了他的五萬塊大洋獎金。咱們二一添作五，每人分得兩萬五千塊大洋。這不就發財了麽？”

  褚達聽完，心裏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啐了一口，說道：

  “丹尼爾！你怎麽每次都這樣？聰明反被聰明誤？告訴你，憲兵隊隊長龜本已經被刺客一槍爆頭了，死翹翹了！”

  “什麽？連憲兵隊隊長龜本也被刺客殺了？”這回輪到老丹尼爾把眼睛瞪成牛蛋般大小了。

  “豈止龜本呢？告訴你，司令官鬆井也被一槍爆頭了。還有兩個塔樓哨兵，四個站崗憲兵，一個廚師，加上肖伯鴻和他的守護憲兵，全他娘的一股腦兒給打死了。加上蘇錫文船上的六個，一共十七個鬼子漢奸，都在同一時間裏被刺客殺了。

  實在太嚇人了！丟他娘的。看來這漢奸不能再幹下去了。我還想留著脖子上的腦袋，喝紅酒抽雪茄跟女人親嘴呢。

  丹尼爾，我也奉勸你一句，以後少跟鬼子漢奸一起混，別為了幾個錢跟他們拍合影了。你那禿腦門又沒頭發擋著，那麽開闊，正好給人家狙擊手瞄準，砰地一槍爆頭，那你可就再看不成女人的大腿了。

  你說你冤不冤？都八十歲了，腎還好好的，命根子卻沒了，留著腎有個蛋用？”

  褚達話剛說到這裏，突然聽見院子裏傳來“撲通、撲通”兩聲響，好像有什麽人跳進來了。他登時吃了一驚，嚇得魂飛天外，失口喊道：“有刺客！”

  說時遲那時快，哐當一聲，房門被人一腳踢開。

  從外麵扔進來一樣東西，燃燒著一團火苗，嗤嗤發出怪響，冒著濃稠的青煙。仿佛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哧溜一下子躥到沙發跟前。

  老丹尼爾畢竟八十多歲了，流出來的鼻涕比褚達喝過的紅葡萄酒還要多，甚麽沒見過？他一看那東西嗤嗤燃著火苗，冒著濃煙，便知道這是導火索，當即大喊了一聲：

  “炸藥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