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丹尼爾與蘇錫文初次見麵，便厚顏無恥地對他說道：

  “蘇市長，我可以穿上軍裝，裝扮成某某將軍，或者像現在這樣西服革履，裝扮成某某銀行家，或是某某學者，隻要你們喜歡，隨便你們要我裝誰都行，代表哪個國家都行，出席你們大日本皇軍在上海的軍事、商業典禮、或者其他慶典儀式。

  以此表明你們大日本皇軍占領上海以後，城市發展，社會安定，商業繁榮，得到了歐洲友好國家的同盟軍，或者銀行財團，或者名流學者的大力支持與高度讚賞。

  至於費用方麵，如果隻出席活動不發言，我一次收費五十大洋。出席活動帶講話致辭，講稿由你們提供的話，一次收費一百大洋。自備講稿，再加收一百大洋。出席活動期間記者拍照不收費，若是與其他嘉賓合影，每張照片加收十塊大洋。”

  蘇錫文聽後，當即舉雙手和雙腳表示讚同，激動地拉著老丹尼爾的手，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因智慧橫溢造成的脂溢性謝頂禿腦門，說道：

  “太好了，費烏先生。你的智慧幫我們解決很多談判桌上解決不了的難題。說老實話，所謂談判，軍事的也好，商業的也罷，無論過程如何，達成一致的結果不就是雙方笑容可掬地照張合影照片嗎？

  有了你，我們可以跳過繁瑣的談判過程直接到最後一步合影留念。這樣不管和誰談判，不管那個家夥同意不同意，有你拍合影照片，無論如何雙方都能達成一致。而且你的智慧脂溢性謝頂配上為數不多的幾根白發，看上去顯得那樣德高望重，高端大氣上檔次。為大日本皇軍在上海的所有活動增添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表明了大東亞共榮圈得到了國際社會的廣泛支持。”

  兩個人一拍即合，相互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老丹尼爾進而說道：“蘇市長，我以前在法租界做市政工程局局長。我想上海城市經過日軍炮火摧殘，百廢待興，肯定有許多市政項目亟待實施。我想我可以出任大道市市政工程局局長，為你的城市建設盡一份力。”

  蘇錫文聽了大為感動，答道：“費烏先生，以你百歲高齡出任市政工程局局長，精神令人欽佩。蘇某承蒙錯愛，非常感謝。隻是我的大道市目前還沒有市政工程局，等設立以後，我一定聘請你做顧問。”

  老丹尼爾根本不用脂溢性謝頂下麵的智慧去想，隻用幾根白頭發就能想清楚顧問沒有實權，無法實現他貪汙受賄的理想，當即說道：

  “親愛的蘇市長，我屬小龍的，今年才剛剛八十歲而已。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一頓還能吃五個饅頭加四塊半醬豆腐呢！我雖然好色，但是已經很久沒有機會好色了。所以腎不虧，精力充沛。做顧問幹什麽？我要做你的市政工程局局長。實話跟你講，市政工程裏麵大有油水可撈，你可別讓錢從手指縫間流走了。親愛的蘇市長，附耳過來，聽我跟你仔細說一說。”

  蘇錫文果然把他的耳朵湊上去。

  老丹尼爾貼著他的耳朵，用蚊子般的聲音，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把做市政工程貪汙受賄的套路給他講了一遍。

  蘇錫文聽完茅塞頓開。要知道他也是有貪汙受賄遠大理想和追求的人，可惜至今為止，他隻是組織一百人上海市民團歡迎大日本皇軍，報銷時謊報三百人，貪汙二百人頭費，僅此而已。與老丹尼爾講的市政工程貪汙受賄簡直小巫見大巫，不可同日而語。他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向老丹尼爾翹起大拇指，由衷地稱讚道：

  “費烏先生，太膩害了！用上海話講，你是個黃浦江裏的老劃水！用日本話講，你的老奸巨猾狡猾狡猾的有！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了不起！佩服！沒說的，我回去就給大日本皇軍駐滬司令部打報告，申請大道市設立市政工程局，由市政工程資深專家，前法租界市政工程局局長丹尼爾費烏先生擔任局長，以保證大道市城市建設的國際水準。”

  “呦西！太扁（法語：很好）！”老丹尼爾同時用兩種語言表達了他的喜悅之情。

  兩個人相見恨晚，越談越投機，立刻沆瀣一氣，成了狼狽為奸的一對好朋友。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雖然日寇駐滬司令部遲遲不批複大道市設立市政工程局的建議書，但是一點兒也沒有影響這兩個站在貪汙受賄的起跑線上，豎起耳朵時刻準備著，隻待一聲哨響，便會拔腿狂奔的老家夥。

  理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兩個老家夥都是這樣認為的。在理想實現之前，二人合作幹一些坑蒙拐騙的小事情，拍幾張坑蒙拐騙的小合影，弄幾疊坑蒙拐騙的小鈔票，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富得流油，也是蠻好的呀。

  比如今天，蘇錫文按照日寇侵華派遣軍的要求，在所謂的大道市政府舉辦了一場“建立大東亞共存共榮新秩序”研討會。參加會議共三十人，他報銷二百八十人，小賺了二百五十人頭費。

  而老丹尼爾西服革履冒充歐洲著名的學者、資深亞洲問題專家羅伯斯凱撒出席研討會，並發表“試論大東亞共榮圈與古羅馬帝國之精神內核之內在與外延之傳承與發展”的主題演講，小賺出場費一百大洋，自備講稿費用一百大洋。會後拍了五張合影照片，又小賺了五十大洋。共計二百五十大洋。

  開完研討會，日寇對這次活動非常滿意，特意拿出清酒和紫菜飯團犒勞蘇錫文和老丹尼爾。

  兩個老家夥多喝了幾杯，醉醺醺地一起上了蒸汽客輪回老城廂。暈暈乎乎，仿佛兩條帶魚似的躺在竹躺椅上打盹。船行駛到黃浦江中，忽然耳邊傳來幾句清幽雅致的琵琶行詩句。

  其中有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讓蘇錫文聽了怦然心動。立刻清醒了。他透過窗戶一看，原來是“一樹桂花館”的花船。甭問，花船上肯定有上海灘大名鼎鼎的書寓先生。

  蘇錫文用手使勁搖晃竹躺椅，把老丹尼爾弄醒，說道：“走！費烏先生，我們去一樹桂花館的花船上聽書寓先生唱曲。”

  老丹尼爾雖然好色，但他是在紅磨坊看過一大排女人暴露大腿跳熱辣康康舞的人，不像蘇錫文是個阿土生沒見過世麵。“一樹桂花館”的玩意兒他太熟悉了，書寓先生確實色藝雙絕，但是隻許看不許摸，他根本沒興趣。

  “沒勁。聽書寓先生彈琵琶唱曲有什麽意思？唱曲用嗓子，彈琵琶用手，又沒有大腿！我跟你講，世界上隻有女人活色生香的大腿稱得上是藝術。其他的都是偽藝術。沒有大腿有啥意思？你自己去吧。我再睡會兒。”他翻個身準備接著再睡。

  蘇錫文隻好自己出了船艙。

  老丹尼爾畢竟上了年紀，被吵醒了便再也睡不著，生煎帶魚似的在竹躺椅上翻了幾個身，還是睡不著。索性從躺椅上站起來，走到窗前，透過窗戶看蘇錫文如何上花船。

  這一看不要緊，正好看到一枝花從天索上飛過來，拔出雙槍，左右開弓，砰砰兩槍，把蘇錫文和狗漢奸還有鬼子兵打了穿糖葫蘆。

  老丹尼爾頓時嚇得魂飛天外，還好反應快，身體又靈活，立即使一招帶魚打挺，一骨碌鑽到長沙發底下藏起來。

  這時候給蘇錫文沏茶上點心的漢奸廚子聽見槍聲跑出去看熱鬧，結果迎頭趕上了子彈，撲通一聲往後便倒，死翹翹了。

  老丹尼爾藏在沙發底下瞧見，直嚇得腎虛尿了褲子，努力把自己變成一條冷凍帶魚一動不敢動。

  後來紅眼睛阿昌他們進來檢查，因為時間匆忙，隻是在船艙裏轉了一圈，粗略地看了看，所以並沒有發現躲藏在沙發底下的冷凍帶魚老丹尼爾。

  駕駛室裏的兩個船員僥幸活命，但早嚇得手腳癱軟，動也不會動了。客輪一直在黃浦江上漂著，直到鬼子巡邏艇過來搜查才發現。

  鬼子憲兵看見甲板上的六具屍體，每人身上都有個子彈射出來的前後通透的血窟窿眼，齊整規矩好似用電鑽鑽出來的一般。找來找去隻找到兩個彈殼，明白了這是兩顆子彈打的穿糖葫蘆。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嘰哩哇啦怪叫“神の射手死卡酷！”三八大蓋槍上了刺刀，逼著兩個船員駕駛蒸汽客輪立即駛回日寇占領軍碼頭。

  客輪停靠碼頭之後，老丹尼爾仿佛冷凍帶魚化了凍，渾身濕漉漉地從沙發底下爬出來，找到鬼子憲兵，用半生不熟的日語說道：“我的，看見了的，死卡酷的有。我的，要見你們長官，提供情報線索的有。”

  鬼子兵對老丹尼爾的標誌性的智慧脂溢性謝頂禿腦門和大歪鼻子非常熟悉，以前經常在日寇出版的報紙和畫報上見他的照片。盡管現在看上去好像照片掉進水裏一樣有些模糊，但是還能一眼認出來他。當下不敢怠慢，連忙帶他去見憲兵隊副隊長野藤井二。

  此時野藤井二正忙得焦頭爛額呢。司令官鬆井，憲兵隊長龜本，兩個哨兵，四個憲兵，一個廚師，還有肖伯鴻和一個憲兵，再加上蘇錫文和兩個憲兵兩個保鏢加一個廚師，嘁哩喀喳，切瓜切菜似的一下子死了那麽多人，把野藤井二完全搞懵圈了。到底哪來的這麽多刺客？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

  一聽說老丹尼爾看見刺客了，連忙叫鬼子兵把他帶進來。

  萬萬沒想到老丹尼爾見麵頭一句話就是問：“野藤井二長官，請問我提供刺客情報線索有沒有獎金？”

  野藤井二聽了，登時像吞了隻蒼蠅那樣惡心，險些一口把肚子裏的紫菜團子吐出來，噴老丹尼爾一臉。心說你這老費烏還好意思說跟蘇錫文是好朋友呢，不想著趕緊抓刺客為他報仇，到想著要獎金！真他娘的厚顏無恥。

  “有！獎金大大的有！”野藤井二冷冷地回答道。

  “哦？呦西！”老丹尼爾渾濁的眼睛頓時放出光來，“請問有多少獎金？”

  “五萬塊大洋！”野藤井二隨口胡謅了一個數字。

  五萬塊大洋？又是五萬塊大洋！真是個神奇的數字。

  老丹尼爾智慧脂溢性謝頂禿腦門上的幾根白頭發仿佛一瞬間全都變成了小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上一次是因為他對朋友背信棄義賺了五萬塊大洋。這一次是因為他對朋友背後插刀又賺了五萬塊大洋。看來朋友果然是用來坑的。多個朋友多個坑。要想富，廣交朋友多種樹。這個是至理名言。

  老丹尼爾心花怒放，當即說道：

  “我的，看見了的。

  刺客來了很多人的，藏在一樹桂花館的，花船上的。

  領頭的，紅眼睛阿昌的，我認識的。

  隨從的，跳梁鼠洪四的，我也認識的。

  打掩護的，小腳阿娥的，我一樣認識的。

  兩個書寓先生的，藏在花船裏的，沒有看見的，並不重要的。

  真正重要的，死卡酷的，神の射手的，砰砰開兩槍的，射死六個穿糖葫蘆的。我看得真真的。頭上的，斜插一支香水玫瑰花的，綽號的，一枝花的。

  我的，刺客情報線索的，講完了的，清楚明白的。

  你的，五萬大洋獎金的，快快拿來的。”

  野藤井二耐著性子聽完老丹尼爾的刺客情報線索匯編，口裏狠狠地罵了句“**養的”，飛起一腳，用大馬靴將老丹尼爾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