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溫酒斬鬆井(2)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8      字數:3679
  陳曼麗見韓上雲代替司機送她們去日寇司令部,立刻便明白今日要出大事了。

  陳曼麗是見過大世麵的女人。因為上海灘風月場表麵上風花雪夜、情意綿綿,其實卻是暗潮洶湧、波雲詭異。外麵的人隻看到歌舞升平,而在舞女們的眼裏卻是另一番景象,充滿了明爭暗鬥、陰謀詭計,硝煙彌漫實在不亞於戰場。

  這陳曼麗作為上海灘的花魁,更是活在風口浪尖上,明槍暗箭見得多了。靠著天生的嗅覺靈敏,左閃右避,才能在大世界舞廳做頭牌一直到今日。

  她於是對韓上雲說道:

  “老頭子,那個野藤井二每次都要到院子裏來接我們,然後帶我們進去。以前三次都是司機送,這次突然換了你,他一定會覺得蹊蹺,免不了盤問個底朝天。你要準備個理由才行。”

  韓上雲正準備跟她交代幾句呢,剛好她話說到這了,便回答說:

  “那個野藤井二惦記著眠雲閣和南誠信兩個煙館。我特意找出來兩個煙館的房契,就放在車上,今日要去交給他的。順便再辦點事情。”

  陳曼麗聽完點點頭,也不多打聽,隻是問道:“老頭子,待會兒你需要我做什麽嗎?”

  韓上雲聽她這話講得蠻內行,又見她處事不驚的樣子,如同吃了一個定心丸下肚,神經不再緊繃,放鬆下來,當即壓低了聲音跟她說道:

  “待會兒到了司令部以後,有兩個事情需要你做。

  一個是你和司令官鬆井跳舞的時候,你想辦法讓他多喝幾杯酒。等他喝完酒,你把他引到窗前,讓他對窗吟詩。

  另外一個,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都不要驚慌,想辦法帶三個舞女脫身出來。我們的汽車一直在院子裏等著,把你們平安送回大世界。”

  陳曼麗想了想,說道:“老頭子,那個舞廳兩邊都有窗戶呢。你要我把他引到那邊的窗前?”

  韓上雲聞言,不由得心中一凜。原來他們準備方案的時候,誰也沒想過舞廳原來兩側都是有窗戶的。幸虧陳曼麗問起來,這個細節才算搞定。否則功虧一簣,也許就殺不成鬆井了。

  他咽了口吐沫,答道:“曼麗,你一定要把他引到朝著指揮大樓廢墟方向的那一側窗戶。”

  陳曼麗答應一聲道:“我曉得了。”

  然後她便不再問什麽了,扭動腰肢離開韓上雲,去找其他的三個舞女說話去了。

  花蝴蝶遠遠地在一旁等他們說完話,向韓上雲湊過來,頗有些不滿地說道:“老頭子,今天的事你不跟我講,倒是告訴了她。”

  原來韓上雲生怕走漏風聲,為了計劃秘密跟誰也沒說,包括花蝴蝶。便敷衍道:“我跟她啥也沒講。隻是她說待會兒野藤井二見我代替了司機,一定會盤問。我就說我在車上帶了煙館的房契,見麵交給他。他自然就不會懷疑我了。”

  花蝴蝶撇了撇嘴,說道:“老頭子,都這時候了,你到底要怎麽幹?多少也跟我說一耳朵呀?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呢!我花蝴蝶再沒用,替你擋擋子彈總行吧?”

  韓上雲笑笑說道:“好兄弟,今日的事情有別人幹。我都插不上手。咱們隻管把她們幾個送進司令部,然後再平安接回來。就這麽點兒事情,你要我跟你說啥?”

  “真的麽?”花蝴蝶懷疑地瞪大眼睛看著韓上雲。

  “可不是真的?我啥時候騙過你?”韓上雲親熱地拍了拍花蝴蝶的肩膀,“行了。別瞎琢磨了。”

  花蝴蝶知道再問下去,老頭子也不會跟他講什麽了,隻能這樣了。

  他無奈地歎口氣,自怨自艾道:“都怪我自己沒用。小時候沒有下苦功夫,練成個真本領出來。隻會些投機取巧的花活,到了關鍵時候,眼看著要殺鬼子,卻爛泥扶不上牆,根本派不上用場。”

  韓上雲聽了,搖搖頭說道:“花蝴蝶,你別老把殺鬼子掛在嘴邊亂講,當心一會兒說走了嘴。”

  “曉得了。”花蝴蝶答應一聲。

  “行了。招呼人上車吧。該出發了。”韓上雲說道。

  花蝴蝶強打起精神來,將手指抵住嘴唇,衝著舞女們打個呼哨,叫大家上車。陳曼麗和一個舞女上了花蝴蝶的汽車。另外兩個舞女上了韓上雲的汽車。兩輛汽車一前一後駛離大世界,向著虹口的方向開去。

  良久,來到了日寇駐滬司令部。

  門口兩個站崗的鬼子憲兵伸手攔住汽車,要他們停車檢查。

  花蝴蝶汽車裏有一張日寇司令部發給他的特別通行證。他拿在手裏,下了車,遞給鬼子憲兵檢查。他們已經認得他了,知道他是送舞女來陪長官跳舞的,揮了揮手,看也不看他的通行證。

  鬼子憲兵例行檢查,嘴裏嘰裏咕嚕地叫幾個人都下車來,站成一排,逐一搜身。

  輪到韓上雲,一搜便搜出他懷裏的彈弓和玻璃球來,他們仿佛看見什麽怪物似的將眼睛瞪成牛蛋大小,盯著韓上雲嘰裏咕嚕地亂叫。

  韓上雲一個勁兒地朝鬼子憲兵鞠躬,抬手向樹上指了指,說聲:“鳥。鳥。”恐怕鬼子憲兵聽不明白,口中先模仿鳥兒叫了兩聲。再模仿用彈弓打鳥的聲音,“嗖”,“啪”,“啪嗒”。然後揮揮胳膊模仿鳥兒煽動翅膀。最後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模仿鳥兒被打中掉在地上的樣子。

  兩個鬼子憲兵終於明白了,指指韓上雲,又指指彈弓和玻璃球,說道:“呦西!褲裏襪子(日語:鳥撃)!”

  韓上雲猜這個“褲裏襪子”估計是日語“打鳥”的意思,連忙點頭,應道:“是的。太君。是褲裏襪子。”

  兩個鬼子憲兵頓時笑得前仰後合,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邊笑,一邊把把彈弓和玻璃球還給了韓上雲。

  他們要花蝴蝶和韓上雲分別打開車門和汽車後備箱,裏裏外外,仔仔細細地查看一遍,沒有問題,便揮手放行了。

  韓上雲發動汽車,跟著花蝴蝶駛進了日寇司令部大院。把汽車停好一動不動。因為花蝴蝶事先交代過了,野藤井二不許他們在司令部院子裏隨便走動,隻能乖乖地坐在車裏等他來接。

  等了好半天,野藤井二才從俱樂部大樓出來接舞女。

  隻見他穿一身鬼子憲兵軍裝,腳上大馬靴,手上白手套,腰間挎一把軍刀,模樣甚是威嚴。當時院子裏沒人,所以他的大馬靴走在方磚地上,哢噔哢噔異常響亮,似乎連地都震動了。

  野藤井二地動山搖地走到汽車前,用目光往汽車裏一掃,發現了韓上雲坐在第二輛汽車駕駛座位上,便皺著眉頭走過來,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拉開車門,滿臉狐疑地問道:

  “玻璃球桑?怎麽是你?原來的司機呢?”

  韓上雲坐在駕駛位子上,仰著頭看野藤井二。下午的陽光強烈,照得他眼睛眯成了一道縫。他抬起手來遮擋陽光,回答道:

  “野藤井二太君。司機今日病了,正好我有東西要交給你,所以我就替他來了。”

  野藤井二聽了,隨口而出說了句日語:“嗖嘚嘶奈(日語:原來是這樣)?”

  他把臉一板,衝車裏的人喊一聲:“你們幾個誰也不許下車。”然後用戴白手套的手拉了拉韓上雲的胳膊,語氣嚴厲地命令道:

  “玻璃球桑,你的,一個人下車。”

  “是。野藤井二太君。”

  韓上雲應諾一聲,乖乖地從車上下來,站在野藤井二麵前,將兩隻胳膊向上伸直,就像他每次通過路口讓站崗的鬼子搜身的姿勢一樣。

  野藤井二並不搜他的身,而是問道:“玻璃球桑,你剛才說有什麽東西要給我?”

  韓上雲依舊保持胳膊向上伸直的姿勢,看上去就像一隻很瘦削的大猩猩,答道:“野藤井二太君,是眠雲閣和南誠信兩家煙館的房契,我今日特意帶過來交給你。”

  “呦西。”野藤井二撇嘴一笑,“在哪裏?拿過來給我看看。”

  韓上雲放下胳膊,轉身回車裏,從副駕駛座位上拿過一個包袱,當著野藤井二的麵打開,從裏麵掏出兩份房契遞給他。

  野藤井二拿在手裏,草草地看了一眼,果然是眠雲閣和南誠信兩個煙館的房契。

  他眯起眼睛盯著韓上雲看了一會兒,說道:“玻璃球桑,我記得上回跟你講過,我們大日本皇軍駐北平特務機關長森池田大佐要強製專銷紅土,以此插手上海灘煙土行買賣,這種情況之下,我現在不能買這兩個煙館了。”

  “你說的話我記著呢。”韓上雲恭敬地說道,“我隻是覺得,這兩個煙館本來就是你老人家的,應該物歸原主。這房契要交給你老人家,我這心裏麵才踏實。以後等你方便的時候,把房主的名字做個變更就行了。”

  “好。算你有這份孝心。”野藤井二說道,他又把這兩個房契遞給韓上雲,“你先放車上。待會兒我再拿。”

  “是。野藤井二太君。”

  韓上雲點頭哈腰地接過房契,塞進包袱裏,轉身放回到車上,然後再回來站在野藤井二麵前。

  不料野藤井二突然問道:“玻璃球桑,我記得你是個神槍手,對不對?”

  韓上雲沒提防他會問這個,一時愣住了,不曉得如何回答。

  “我記得當年刺殺顧水生的時候,你們莫門裏出了個叛徒,叫葉兆山的。他要我裝扮成你的樣子,穿黑西裝敞著懷,係黑條領帶,裝個榫頭嫁禍給你。所以我記得清清楚楚,你他娘的是個神槍手!”

  野藤井二嘿嘿冷笑了兩聲,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玻璃球桑,你突然代替司機來送舞女,肯定是要行刺!你把胳膊舉起來,讓我再搜一搜。”

  韓上雲隻得乖乖地把雙臂向上舉起來,口中解釋道:

  “野藤井二太君,冤枉啊。我那日聽說你原來是鬼臉彪叔的兒子,就立刻睡不著覺了,琢磨著趕緊把房契送給你,早送早安生。所以今日便來了,沒有別的意思。”

  野藤井二也不答言,手法熟練地在韓上雲身上隻一搜,便搜出他的彈弓和玻璃球來,拿在手裏,撇著嘴說道:

  “玻璃球桑,還說你不是來行刺的?這是什麽?”

  韓上雲哭喪著臉回答:“老天爺!這彈弓是打鳥用的。那什麽,褲裏襪子。彈弓怎麽能行刺呢?”

  野藤井二不由分說,劈手揪住韓上雲脖子上的黑條領帶,使勁一拽,幾乎把他勒得喘不過氣來。他拉著韓上雲,大步穿過司令部院子,繞過俱樂部大樓,來到後麵日寇憲兵隊的兵營,喊過兩個鬼子憲兵來,把韓上雲一摜,摔在地上,命令道:

  “把他綁起來!嚴加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