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溫酒斬鬆井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8      字數:4216
  在刺殺鬆井行動之前,孝龍把韓上雲給他的那張《大東亞日報》釘在了牆上,便於對著報紙照片上的鬆井瞄準。

  合影大照片上三個人,中間是日寇駐滬司令官鬆井少將,左右兩邊是漢奸蘇錫文和肖伯鴻。其中鬆井的腦袋被孝龍用紅筆畫了一個圓圈,標明這是他要射殺的獵物。

  在這個紅圓圈裏麵,鬆井的腦袋戴一頂日本軍帽,下麵是一張瘦削的長臉,留一撮仁丹胡。戴一副大大的黑框圓眼鏡,幾乎遮住了半張臉。皺著眉頭,形成三道深深的皺紋,像個川字,模樣顯得頗有些威嚴。

  鬆井的兩個眼鏡片,連同額頭和鼻子,正好構成了一個靶子。眉心的位置就是靶心。眉頭皺紋“川”字中間那一豎,便是十環的位置。

  連續三天,孝龍眯著眼睛,通過狙擊步槍的瞄準鏡,向圓圈裏麵的鬆井腦袋瞄準。然後輕輕扣動扳機,想象子彈射出槍管,挾著風聲呼嘯著鑽進“川”字中間那一豎。

  他想象著鬆井被他一槍爆頭,汙濁的血從“川”字中間那一豎噴湧而出,染紅了整個“川”字。然後應聲倒地,再也沒有照片上的威風,成為一條死狗。

  行動時刻終於到來。

  算子鼠洪二駕駛一輛廂式運貨車,車廂裏坐著鑽地鼠洪五和孝龍。他們從外白渡橋橫穿蘇州河,進入公共租界,然後駛入虹口,一路上沒有受到任何盤查。

  因為日寇侵占上海以後,隻在上海老城廂、南市、滬西等處設立檢查崗站,昭示占領統治權。而公共租界那邊過來的車輛和行人還像以前一樣,可以隨便進出虹口。

  算子鼠洪二將廂式貨車停在日寇司令部外麵的大街上。

  這條街上原來有很多日式商店和餐廳,在淞滬大戰中,這裏曾經是炮火激烈的戰場,馬路兩側房屋均受到很大程度的毀壞。其中有些經過修繕重新開業,有些則廢棄了。

  說起日寇司令部廢棄的指揮大樓,事有湊巧,鑽地鼠洪五以前曾經從下水道方涵鑽進去偷過一尊玉佛,所以算是熟門熟路。為了這次行動,他提前來踩過盤子,找到一家被炮彈炸飛了屋頂的日式料理餐廳。殘垣斷壁,裏麵空空如也,主人估計在戰火中被炸死了,廢棄在那裏,正好可以做掩護。

  算子鼠洪二就將廂式貨車停在這家廢棄的餐廳前麵的馬路上。

  車停好以後,算子鼠洪二跳下車,觀察一下,見左右無人,打開了貨廂車門,說道:“下車吧。到了。你們進去,我立牆角把風。”

  鑽地鼠洪五於是帶著孝龍跳下車,閃身進入那家廢棄的餐廳。

  孝龍背著兩個背袋,外麵用防水布裹得嚴嚴實實。一個背袋裏裝著他的狙擊步槍,單筒望遠鏡,軍用水壺。另一個背袋裏裝著一塊羊毛毯子。

  因為要鑽下水道方涵,他身上穿著鑽地鼠洪五給他準備的防水布連體衣,從頭兜到腳,隻露出一雙眼睛,仿佛養蜂人一樣。而沒有穿他平時穿的修道士長袍。本來他的修道士長袍脫下來是可以鋪在地上當毯子的,現在穿著滑不溜秋的連體衣,他隻好再帶一塊羊毛毯子了。

  剛才他們在恒泰號匯合的時候,鑽地鼠洪五看孝龍除了槍袋以外,還帶個羊毛毯子,不曉得他幹啥用,便問他。

  孝龍便解釋說,因為待會兒他要射擊鬆井眉間“川”中間那一豎,所以要趴在毯子上通過瞄準鏡射擊。

  鑽地鼠洪五一聽,驚訝得眼珠子差點掉腳麵上,咋舌道:

  “老天爺!我說混江龍,又不是找穴位紮針灸,你幹嘛這麽講究?還非要中間那一豎。乖乖!子彈偏點兒射左邊那一撇不行麽?高點兒射他天靈蓋不行麽?橫豎隻要你把鬼子腦袋炸開花,送他去見閻王爺不就行了?”

  孝龍微微一笑,答道:“五叔,這是我頭一回殺鬼子,當然要這麽講究了。”

  鑽地鼠洪五哪裏知道,孝龍還為這次狙擊行動起了個更講究的名字呢,叫作“溫酒斬鬆井”。

  因為在孝龍小時候,他與小虎和騰飛經常跑去纏著香竹先生說書。幾個人最愛聽香竹先生說《三國》。其中有一回書,孝龍印象特別深刻,便是那一回“溫酒斬華雄”。

  說的是十八路諸侯討伐董卓,可是華雄鎮守汜水關擋住去路,擊敗前鋒孫堅,連斬大將俞涉、潘鳳,耀武揚威,不可一世。

  十八路諸侯大驚失色,無將可出。

  眾人驚慌之際,階下轉出劉玄德的馬弓手關雲長,大呼“小將願往斬華雄頭,獻於賬下。”

  曹操見關公儀表不俗,勇氣超凡,便要敬他一杯熱酒。

  關公道:“你先叫他們去斟酒熱酒吧。我去去便來。”當下出賬提刀,飛身上馬。

  眾諸侯聽得關外鼓聲大振,喊聲大舉,如天催地陷,嶽撼山崩。大家正想叫人去打探怎麽回事。忽然隻聽鸞鈴響處,馬到中軍,關公提華雄之頭,擲於地上。其酒尚溫。

  這回書一下子就吸引了孝龍,直纏著香竹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

  萬軍中取上將首級。這樣的本領實在令孝龍向往。所以在各種武器之中,他唯獨鍾愛98K毛瑟狙擊步槍。

  這支槍的射程可達五百到八百米,除了槍身的瞄準鏡以外,還有個單筒望遠鏡可以做千裏眼。有了它,孝龍就可以像關公一樣,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猶如探囊取物。

  狙擊槍便是他的青龍偃月刀,所以他把這次行動叫做“溫酒斬鬆井”。

  現在馬上就要鑽下水道方涵了,鑽地鼠洪五又看了一眼孝龍身上的兩個背包,再次問道:

  “混江龍,你非要背著毯子去麽?我跟你講,小鬼子這邊的下水道方涵可不比咱們法租界,隻有一米見方,你背那麽多東西在身上,爬著不方便。”

  孝龍聽完,特意抬頭看了看天。今天天氣很好,萬裏無雲,天空一片瓦藍。弱弱的微風,一般人都感覺不到,隻有像他這樣的狙擊手才能感覺。在這樣的氣候條件下,配上單筒望遠鏡,他可以輕鬆射中八百米遠的目標。

  而此次行動的射程隻有二十米左右,說實話他根本不用趴在地上瞄準,以他的身手,即便是平端著步槍,不用瞄準隨便射出一彈也能擊中目標。

  隻不過,若是想精準地射中鬆井眉頭皺紋“川”字中間那一豎,他就非要趴在地上瞄準射擊不可。

  “我要背著毯子。”孝龍堅持道。

  “行吧。待會兒你可要跟緊我。方涵裏麵黑咕隆咚,什麽也看不見。我們隻有一盞燈。另外,下水道裏還臭的要命,你根本喘不過氣來,爬兩步腦子就熏暈了。可有好幾個岔口呢,若是拐錯了,就指不定鑽哪裏去了。”鑽地鼠洪五說道。

  孝龍拍了拍鑽地鼠洪五的肩膀,朝他笑笑,說道:

  “五叔,你今日怎麽了?這般囉嗦。放心吧。待會兒下去,若是我爬著費勁,我就把毯子扔了。”

  鑽地鼠洪五沒辦法了,隻得無奈地搖搖頭,帶著孝龍走到廚房外麵。

  地上有一排鐵篦子,便是連接下水道方涵的水井,有差不多兩米深。

  他拉開一個鐵篦子,將事先準備好的繩索係在另一鐵篦子上。

  “我先下去。在下麵等你。”鑽地鼠洪五對孝龍說道,然後將繩子套套在腰上,一出溜便下去了。

  孝龍等他下去以後,把空繩子拽上來,如法炮製,也將繩子套套在腰上,順著水井壁出溜下去。

  井底下麵,鑽地鼠洪五已經點亮了氣死風馬燈,拿在手裏。等孝龍下來,幫他解開了繩子套。因為方涵裏麵臭氣熏天,他不敢張開嘴說話。隻對孝龍做個手勢,意思是要他跟緊。孝龍也不說話,朝著他點了點頭。

  鑽地鼠洪五將身子鑽進下水道方涵,向前匍匐著爬行。孝龍屏住呼吸,緊隨其後。這個下水道方涵用於排泄汙水和雨水。現在冬天不下雨,所以水並不多,幾乎全是冰冷的泥漿。隻是陣陣惡臭撲鼻,讓人無法呼吸。

  鑽地鼠洪五精於此道,自有他的一套換氣的法子,在方涵裏爬行毫不吃力。他隻是擔心孝龍,若是被臭氣熏暈,他還得用繩子綁著他,拖著他一起爬,那就非把自己累死不可。所以他剛才堅持要孝龍把毯子扔掉,能減輕點兒分量總是好的。

  其實他哪裏曉得,孝龍像他爹水生一樣,天生肺活量驚人,在水底下憋一口氣,能遊半條黃浦江。下水道方涵裏的臭氣雖然厲害,隻要他屏住呼吸,也奈何不了他。所以他像條泥鰍似的,跟在鑽地鼠洪五後麵,在爛泥裏爬行了幾百米,順順當當沒有出現任何意外。

  鑽地鼠洪五一邊爬行,一邊數著分叉口,到了第八個岔口停下來。回頭看一眼孝龍,跟他打個手勢,然後拐了進去。

  孝龍緊跟著爬進去,感覺這個分叉管道方涵一下子小了一圈,身上背著兩個背包,爬行頗為吃力。好在路並不長,爬了十幾米就到了下水道水井井底。人可以站立起來了,似乎臭味也減弱了許多。

  孝龍立起身來,仰頭換了一口氣。

  鑽地鼠洪五將身體貼在水井壁上,施展功夫,果然像隻老鼠一樣,順著滑不出溜的井壁徒手爬到井口。他掀開鐵篦子,微微探出頭,見四下無人,用手勾住井口邊沿,身體一躥便跳了上去。然後將身上帶的一條繩索取下來,垂下水井,把孝龍拉上來。

  兩個人都是滿身滿臉的汙泥,臭氣熏天,成了兩顆人體毒氣彈。此時若是有日本鬼子突然走過來,他們倆根本不用開槍,隻從身上摳下塊汙泥扔在日本鬼子鼻子上,一準能把他熏死。

  鑽地鼠洪五把連體衣的頭套拉下來,大喘了幾口氣,對孝龍說道:“混江龍,你頭回鑽下水道就能這樣,連我這老劃水也隻有佩服的份了。”

  孝龍也拉下頭套來,喘喘氣,說道:“多謝五叔帶路。”

  鑽地鼠洪五揮揮手,說道:“你上去吧。我給你立牆角把風。”

  孝龍點點頭,一閃身進了指揮大樓廢墟。

  這個大樓曾經遭受拋射炮重擊,所有的窗戶都震碎了,四麵透風,仿佛是一個巨大的蜂房。好在樓梯完好無損。

  他順著樓梯一口氣爬到四樓。樓頂被炸飛了,藍天白雲變成了屋頂,地上瓦礫遍地,滿目瘡痍。

  他弓著身子來到牆邊,從炸毀的窗戶向外看,一眼便看到日寇海軍俱樂部大樓。是一幢方方楞楞的兩層樓。底層是廚房和餐廳,二樓是會議室和舞廳。日寇司令部開會和跳舞就在二樓。

  孝龍目測了一下距離,隻有十幾米開外。突然,他的目光意外地發現窗台上有一個殘留的彈片,直挺挺地嵌在破爛的鋼窗框的縫隙裏,而且彈片中間還有個凹形的缺口。

  孝龍意識到了什麽,立刻蹲下身,打開槍袋,把他的狙擊槍拿出來,將槍管放在彈片中間的缺口上,不大不小正合適,簡直是個完美的狙擊槍支架。

  位置就選在這裏了。

  孝龍打定主意,撿了幾塊磚頭過來,摞成一個方垛,像是個磚頭凳子。他坐上去,端起槍,將槍口對準俱樂部大樓二層,幾個玻璃窗都一覽無遺。

  這個位置果然恰到好處,包括那個架槍的彈片,還有彈片上的凹槽,仿佛是老天爺為他安排好的一樣。

  孝龍心裏暗道: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帶那塊毯子呢,省得鑽地鼠洪五擔心了一路。

  他深吸一口氣,定下神來,將狙擊槍端好,眼睛盯住瞄準鏡,手指扣住扳機,靜靜地等待獵物出現。

  他可以保持這個姿勢呆上很長時間,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雕塑。

  這是多年苦練的本領。

  以前訓練的時候,每次他瞄準準備射擊,小虎便在旁邊搞出很大動靜出來試圖分散他的注意力,要麽敲鐵盆,要麽放炮仗,要麽摔瓶子,要麽打槍。

  過了很久很久,突然有一天,他瞄準射擊的時候再也聽不見這些雜亂的聲音了。一旦進入射擊位置,將手指扣在扳機上,世界上的一切便消失了,隻剩下他和手中的狙擊槍,還有將要射殺的獵物。

  萬籟俱寂。

  隻等一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