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龍從娘那裏出來，仿佛成了一隻泄了氣的皮球，腦袋耷拉著，腳底下軟綿綿的像踩著棉花，走回到他和小虎、杜滿月一起住的那所房裏。這本來是韓上雲和滾地龍的房子。當年神槍特工隊學槍的時候，他們三個便搬過來住在一起，一直住到現在。

  孝龍推門進了廳堂，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再也挪不動步了。

  此時小虎和杜滿月正在樓上研究作戰計劃，聽見樓下門響，又不見人上樓來，不曉得怎麽回事，連忙高聲問道：

  “是哪個？”

  樓下沒有人回答。

  小虎和杜滿月一跳出了屋子，將房門反鎖上。三步兩步下樓。隻見原來是孝龍，癱坐在廳堂的門口，蜷縮成一團，蔫頭蔫腦仿佛一隻霜打的茄子。

  二人跑過去扶起他，焦急地問道：

  “混江龍，你怎麽了這是？”

  “上雲叔非要我陪著我娘他們一起去香港。”孝龍哭喪著臉說道。

  “什麽？”小虎和杜滿月一聽傻了眼，“你走了？那我們的作戰計劃怎麽辦？”

  “還說什麽作戰計劃呢。全泡湯了。全完了。”孝龍一臉絕望的表情，有氣無力地說道，“我也不曉得怎麽了，渾身上下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兒力氣，恐怕這輩子以後連走路都走不成了。”

  “啊呀！”杜滿月吃驚地叫了一聲，“我聽說有種病叫‘肌肉無力症’，就是渾身軟綿綿地沒有力氣，連下地走路都不能夠。你別是得了這個病吧？”

  孝龍瞪大了眼睛說道：“啥？肌肉無力症？原來真有這種病？那我肯定是得了這個病了。”

  “啥雞肉鴨肉無力症的。不行！混江龍。你不能走！絕對不能走！”小虎使勁搖著孝龍的肩膀，“我剛剛製定了一個新的作戰計劃。非你參加不可！你走了咋辦？你上樓去看看就明白了。”

  “我得了雞鴨肉無力症，哪裏走得了路？”孝龍愁眉苦臉地說道。

  “我背你。”小虎答道。

  他不由分說，蹲下身去，揪起孝龍的兩隻胳膊，把他背在身上。別看小虎身體精瘦，可是全是肌肉，力氣大得很。當時背著孝龍騰騰騰地上了樓。

  杜滿月打開房門，讓他們進了屋。

  小虎把孝龍放在一把椅子上。隻覺得他渾身軟塌塌的好像是塊豆腐，根本坐不住，連忙叫杜滿月過來扶住他坐好，省得一會兒從椅子上出溜下來。

  小虎用手往地上一指，說道：“混江龍你看！這就是我的新作戰計劃。”

  孝龍順著小虎的手指望去，隻見地上胡亂擺放著一堆火柴盒、煙盒，還有幾個空酒瓶子和空罐頭盒子。

  “你瓶子罐子擺了一地，搞什麽鬼？”孝龍不解地問道。

  小虎過去蹲在地上，給孝龍一一解釋。

  他用手先在那堆空罐頭盒子上空劃個圈，說道：

  “孝龍，這一大片就是原來的虹口日軍海軍俱樂部，現在是日寇駐滬司令部。”

  然後指著其中一個空罐頭盒子說：“這裏是指揮大樓。淞滬大戰時被拋射炮炸毀了上麵兩層，現在還沒有恢複。整個樓廢棄了，樓頂上堆滿了碎磚頭，正好可以做掩體。”

  他再指著另一個空罐頭盒子說：“這裏是俱樂部大樓，原本是日寇吃喝玩樂的地方。因為指揮大樓廢了，日寇駐滬司令部便搬到這裏來，成為了大本營，頭頭腦腦都在這裏。”

  他指著兩個空酒瓶子說：“這是兩個瞭望塔樓。每個塔樓上有一個日本鬼子哨兵負責警戒。”

  他指著地上的兩個老刀牌煙盒說：“這是大門。門口有四個日本憲兵崗哨。”

  孝龍其實對日軍駐滬司令部的情況非常清楚。小虎說的這些他們早已經在地圖上研究過無數遍了。現在隻不過把圖紙上的標注變成了瓶子罐子盒子而已，並沒有什麽新意。

  他們最初的作戰計劃是：

  孝龍在日寇駐滬司令部外麵找個狙擊點射殺兩個塔樓上的鬼子哨兵。

  小虎和杜滿月化裝成賣水果和賣鮮花的小販，把槍藏在獨輪車裏，推車闖進門。

  杜滿月負責解決門口的四個日本哨兵。

  在孝龍高空狙擊槍的掩護下，小虎闖進司令部指揮大樓，用衝鋒槍把狗日的日本鬼子的頭頭腦腦全突突了！

  可是這個計劃美娟知道了以後，一口否決了：

  “鬼子司令部有一個憲兵連的守衛兵力，一百來號人呢！並不是隻有幾個哨兵。隻要槍一響，那一個連的鬼子兵就會衝出來。你們怎麽逃脫？”

  “老子闖進去就沒打算活著再出來。”小虎恨恨地說道。

  淞滬大戰的時候他跟爹一起上了前線，親眼目睹國軍的士兵被日本鬼子炮彈轟炸、機槍掃射，血腥殺戮的場麵。一個連，一個營，一個團，衝上去，眨眼間便一個不剩。他要殺鬼子給死去的同胞報仇。

  小虎眼睛通紅地對美娟說：“老子殺一個夠本，殺倆賺一個。老子跟日本鬼子拚了。”

  美娟反駁道：“既然是去拚命，那你還要什麽作戰計劃？你直接端著衝鋒槍闖進去拚命不就行了？所謂作戰計劃，就是要保證能闖進去，殺鬼子，然後再逃脫出來。這才叫作戰計劃。插翅虎，你懂不懂？”

  小虎低下頭去不言語了。

  杜滿月便在一旁對美娟說道：“隊長，那你給我們做個作戰計劃吧。我們全聽你的。”

  於是大家一致同意由美娟來做一個作戰計劃。可是美娟強調必須能夠全身而退，保存戰鬥力為了日後殺更多的鬼子。所以這個計劃做起來就太難了，想了幾個都不行，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做出來。

  孝龍聽小虎翻來覆去還是老生常談，便打斷了他的話，說道：

  “你說了半天還不是跟以前一樣？搞不成的。現在我又要送娘去香港，又得了這個雞鴨肉無力症的毛病，更搞不成了。”

  小虎撇了撇嘴，說道：“你先別著急呀。聽我說完。”

  他從地上拿起一截鐵管子，接著一個罐頭盒子擺好，說道：“這裏是廢棄的指揮大樓。這是廢棄的下水管道方涵。”

  說到這裏，小虎抬起頭來盯著孝龍，眼睛裏放射出異樣的光芒，

  “混江龍，聽出新名堂了吧？鑽地鼠洪五帶著我們從廢棄的地下管道方涵鑽進廢樓裏麵。你先爬上樓頂，用狙擊槍結果兩個塔樓上的鬼子哨兵，然後你在高空掩護。我和隊長還有小杜，我們三個闖進司令部大樓去殺鬼子，行動時間十分鍾，能殺多少殺多少。完事跑回廢樓裏，叫上你一起，大家再鑽地下管道方涵逃脫。讓肖克守在地下管道口安裝定時炸彈，等我們鑽進去，日本鬼子追兵來了，他一按按鈕，轟隆一下子，全炸死他娘的。”

  孝龍聞言立刻來了精神，從椅子上坐直了，問道：“插翅虎，這個是你剛想出來的？”

  小虎有些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差不多就算是吧。”

  杜滿月在旁邊插話說道：

  “混江龍，肖克跑來給隊長送一份那幢指揮大樓地下管道方涵的圖紙。你們倆都去你娘那裏了。我們倆便把圖紙搶了去，看了半天沒看明白，就問他怎麽回事。他剛開始還不說，被我們兩個嚴刑拷打，他才說了。”

  “老天爺！你們又欺負人家肖克。”孝龍打抱不平道。

  “哪個欺負他來？”小虎辯解道，“我們隻不過揪著他耳朵扯了兩下，他就招了。把隊長的這個秘密作戰計劃告訴了我們。”

  “原來隊長這些日子想的是這個！太棒了！”孝龍讚了一聲，然後問小虎，“插翅虎，這明明是隊長的作戰計劃，你憑啥說是你做的？”

  “那什麽，這計劃有一部分是我做的。”小虎辯解道。

  “哪部分是你做的？”

  “隊長本來計劃讓鑽地鼠洪五守在地下管道口安放定時炸彈。我把他改成了肖克。”

  “為啥要改成肖克？”孝龍不解地問道。

  “老天爺！你以為光揪揪耳朵他就能告訴我們計劃啦？因為隊長不讓他參加行動，嫌他笨手笨腳地礙事。我跟他拍著胸脯打包票，保證說服隊長要他參加行動，讓他去安定時炸彈。他這才講的。”小虎解釋道。

  “臭棋！”孝龍撇著嘴說道，“隊長說的沒錯。他就是笨手笨腳的。有他準亂套。你等著瞧吧。”

  小虎哼了一聲，答道：“你先別管他亂套不亂套。現在的問題是你要走了。這個計劃沒你怎麽行？你倒是說說看？”

  孝龍問道：“你們說我剛才假裝得了雞鴨肉無力症，裝得像不像？能騙得了上雲叔麽？”

  小虎過去踢了他一腳，罵道：“好啊你，臭小子！原來你是裝的！騙我背著你上樓，把我累個半死。”

  “看樣子你是被我騙過了，”孝龍扭頭又問杜滿月，“那你呢？被我騙過了沒有？”

  杜滿月憨厚地回答：“你裝得那麽像真的。我當然被你騙過了。”

  孝龍啪地一拍手，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屋子裏走了兩圈，說道：

  “就這麽辦了。明天我就裝病。得了雞鴨肉無力症，渾身軟得像豆腐，連路都走不了，隻能留下來養病。上雲叔就沒辦法讓我去香港了。”

  話音未落，隻能“哐當”一聲響，屋子的窗戶被人從外麵踹開了。

  隻見一條黑影從窗外飛了進來，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老天爺！”小虎喊了一聲，“隊長！你幹嘛每次來都走窗戶呢？門是幹啥用的？我問問你。”

  美娟回答道：“走窗戶近一些，我一蕩就蕩過來了。走門我還得下樓先出我的房子，再進你們的房子，然後還得上樓，上樓來還得敲門。我哪有那麽多閑工夫？”

  原來隔壁房子本來住著小紹興和張釺。這兩個人見水生和李阿大還有簽子阿福轟炸了鬼子軍艦，生怕鬼子派特務浪人來血洗竹菊坊報複，連累他們哥倆送了性命。所以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逃得無影無蹤了。

  等他們走後，美娟為和小虎他們商量事情方便，便搬進去住下。

  她的臥室在二樓。從窗戶出來，以她身上的十二菩提子神功，隻一躍，便可以跳到小虎的窗戶外麵，再用腳踢開窗戶，便可以進屋了。有了這樣的近路可以走，她幹嘛還要費力氣上樓下樓地走門呢？

  美娟用腳尖勾住孝龍剛才坐的那把椅子，一拉拉過來，轉身坐在椅子上，看著孝龍說道：

  “混江龍，你裝病根本是一招臭棋。娘若是看你病成那樣子，肯定也不走了，非留下來給你看病不可。這樣一來，麻煩就更大了。”

  孝龍撓了撓像水生一樣的方腦殼，說道：“那你說咋辦？”

  美娟不慌不忙地說道：

  “我們表麵上要做出要走的樣子，收拾東西，準備行李，該幹嘛幹嘛。娘見了才放心，才會走。咱們要陪她一起上船。誰知道日本鬼子會不會來盤查旅客？咱們要護著娘出了上海才放心。

  我叫阿昌叔帶著五鼠別動隊開一艘小火輪在後麵跟著咱們。等郵輪行駛到安全地帶，咱們把娘托付給虞媽、二娘，還有香竹先生一路照顧。到了香港還有三哥維英、明倫和明理、阿德叔，一大家子人呢，不用擔心。

  咱們坐救生艇從大船上下來，換上阿昌叔的小火輪，再開回上海殺鬼子。”

  果然是神槍飛阿哥！真好計策！孝龍聽了如釋重負，開心地笑了。小虎和杜滿月翹起大拇指，對美娟讚不絕口。

  美娟哼了一聲，目光在他們三個身上掃視一圈，冷冷地說道：

  “你們三個別拍馬屁。我再說一遍，都給我聽好了。以後誰也不許再欺負肖克！誰也不許再揪他耳朵！否則的話，我就要讓他嚐嚐十二菩提子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