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還在繼續。

  日寇增兵以後，出動坦克車鐵甲車，對國軍發起了瘋狂進攻。

  盡管紅軍指導員屠元興給遲中元提出了一些有效的遊擊戰建議，包括佯攻偷襲、聲東擊西、迂回包抄，然而畢竟是杯水車薪，隻能給遲中元的小部隊產生效果。

  國軍大部隊隻會修築掩體搞陣地戰，與武器裝備精良的日寇硬碰硬，一味強攻。再加上作戰單位各自為戰，缺乏整體的部署。一旦被日寇擊敗，相互之間缺乏有效的支持和策應。所以國軍地麵部隊損失慘重，被迫丟棄街壘前沿陣地，退回南市陣地。放棄進攻，龜縮防守。

  國軍空軍更是被打得一塌糊塗。因為孔祥熙從意大利買回來的飛機，式樣老舊，又沒有配件，一架打壞了需要拆十架才能找齊配件修好，所以基本上喪失了作戰能力。

  此時日寇因為在虹口的海軍陸戰隊司令部大樓被炸壞，便把總指揮部設在了海軍旗艦出雲號上。為遏製日寇的攻勢，國軍決定偷襲出雲號，摧毀敵軍的指揮中樞。

  派海軍“文天祥一七一號”和“史可法一零二號”執行偷襲任務。兩艘魚雷快艇經過偽裝，在夜色籠罩下從江陰內河出發。途中，“文天祥一七一號”機器發生故障，停機修理。

  “史可法一零二號”單艇出擊，於晚間到達了龍華。晚九時許，駛入黃浦江，向出雲號發射兩顆魚雷，擊中目標。日軍所有艦艇全部打開探照燈，槍炮齊鳴。“史可法一零二號”被日軍炮彈擊中，衝入外灘碼頭外擱淺。

  而日軍旗艦出雲號雖遭重創，不過可惜的是，出雲號送去公和祥碼頭修理，很快就修理好了。過了兩日便重新駛到黃浦江上，停泊匯山碼頭水域，示威似地向浦東炮擊，每分鍾發射一炮，一連打了半個多小時。

  出雲號如此耀武揚威，可是國軍隻能幹瞪眼看著。空軍、海軍已經輪番上陣攻擊，全都無功而返。現在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想這出雲號原本是中國前清政府從德國購買的一級巡洋艦，甲午戰爭時被日軍俘獲。現在竟被用來侵略中國，是可忍孰不可忍。

  遲中元遠眺出雲號，那明晃晃的探照燈像刀子一般刺痛了他的眼睛。

  仗打到現在，上峰的作戰指揮朝令夕改，要麽一味強攻，要麽一味死守，要麽一味撤退，毫無任何機動靈活可言，讓遲中元頗為困頓，感覺有力使不出來。紅軍指導員屠元興給他提出了很多遊擊戰的建議，可是每一條都需要牽一發而動全身才能奏效，他的部隊孤掌難鳴，根本無法扭轉整個國軍的敗勢。

  遲中元見海軍兩艘魚雷快艇偷襲出雲號失敗，突然心生一計：若是換成更靈活的小火輪偷襲如何？

  他望望日寇艦隊的無數探照燈，密匝匝的一道道光柱，把江麵照得如同白晝。心想必須要找熟悉黃浦江的好手駕駛小火輪，才能在探照燈的縫隙中插進去，駛近出雲號，用拋射炮近距離發射。

  那些拋射炮曾經炸壞日軍海軍陸戰隊司令部大樓，大顯神威。而且拋射炮沒有炮架，隻需要用圓形底座固定即可，完全可以安裝在小火輪上，用於近距離偷襲。

  主意已定，遲中元馬上把水生和韓上雲請到他的作戰指揮部。他把用小火輪偷襲轟炸出雲號的想法跟他們講了。請他們幫忙，在上海灘找個熟悉水路的行家，駕駛小火輪運送拋射炮隊。

  水生聽完，當即回答道：

  “遲長官，偌大的上海灘裏，最熟悉黃浦江的人是我顧水生。我就是黃浦江裏出生的，上海灘岸上隻是我歇腳的地方，黃浦江水裏才是我的老家。小火輪開得最好的行家是我兄弟李阿大。不用找別人，我們哥倆幫你走一趟吧。”

  遲中元連忙擺手，說道：“這可使不得！怎麽能讓你顧先生去冒這個險呢？還是找別人吧。”

  “別人幹不了這個事，隻有我才行。”水生平靜地說，“啥也不用講了，就這樣定了。”

  遲中元見水生心意已決，便不再爭執了。向他道了感謝，急忙去安排拋射炮隊了。

  等他走了，屋裏隻剩下韓上雲和水生兩人。

  韓上雲焦急地說道：“水生哥，這事情太危險了。你幹嘛要攬在自己身上？”

  水生摟住韓上雲的肩膀，對他低聲耳語道：

  “上雲，我一直琢磨著該怎麽去見正始呢。總得幹點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出來，我才有麵子去見他。用小火輪去炸出雲號，轟轟烈烈，這動靜足夠大了，非我莫屬。我主意已定。啥也別說了。”

  “我曉得了。”韓上雲說道，“水生哥，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我竹菊坊那邊一大家子人還要你照顧呢。”水生搖頭道，“你去把李阿大喊來，我要問問他願意不願意。”

  李阿大來了以後，二話不說，拍著胸脯說道：

  “我是開小火輪的行家，又熟悉黃浦江的水路，上海灘沒有人能比得過我。水生哥，不用你老人家出馬，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水生道：“說好的咱們哥倆一起去。旁的話不要再講了。”

  遲中元那邊調來了拋射炮聯隊，將十二門拋射炮安裝在小火輪上，備好炸彈和燃燒彈。

  這邊水生和李阿大也準備好了。

  大家決定今天半夜就行動。

  簽子阿福不曉得從哪裏得到消息，匆匆趕來了，對水生說道：“水生兄弟，算我一個！我和你們一起去。”

  “阿福哥，我們人手夠了。不需要你。”水生答道。

  “不需要我？沒有我這夜光眼，黑燈瞎火的，你們曉得往哪裏開炮？”

  簽子阿福摘下一條腿的水晶墨鏡，眨巴著眼睛說道，

  “瞧見沒有？我整日戴著水晶墨鏡，早練就了一雙夜能視物的千裏眼，上海灘找不出第二個來。沒說的。我必須參加，給你們指引目標。”

  爭來爭去，水生沒辦法，隻好答應簽子阿福讓他去了。

  遲中元雙手抱拳，叫了聲：“英雄！”給每個人鞠了一個躬。

  他吩咐拿酒來，親自把盞，和每個人幹了一碗。

  大家吃了頓便飯，然後在指揮部裏等待行動。

  水生和簽子阿福肩靠肩坐在一起，不禁想起死去的兒子，想起他連個像樣的棺材都沒有，隻用門板和桌子板湊合釘起來收殮，禁不住心如刀割。剛才吃的飯仿佛在腸胃裏變成了石塊，硬邦邦地硌得他五髒六腑發痛。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感覺自己老了。

  這個感覺來得如此突然，瞬間擊垮了他。刹那間，他覺得自己眼睛花了，牙齒變得鬆動了，呼吸也感到吃力，仿佛喉嚨裏有一口痰，隨著呼吸上下浮動，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他忍不住**一聲，在心裏說道：

  老天爺！我都老成這個樣子了！你為啥還要讓我活著？正始他那麽年輕，那麽有學問，你為啥偏偏要他死？不要我死？老天爺！你真是瞎了眼睛！

  簽子阿福見他神色憂傷，知道他又在想兒子，勸慰他道：

  “水生兄弟，你不要為正始的事情化解不開。我跟你講，我早給他算過命的。他根本不是凡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來到人間做他該做的事情，做完了，他自然就回到天上去了。”

  水生點點頭，答道：

  “曉得。這個我曉得。那天他從北平回來，見了我的麵，喊了我一聲父親，我就曉得了。後來有一回因為統一抗日會的事情，他還擁抱了我，我就更曉得了。我全明白，他是為了救我才下凡到人間的。

  本來我顧水生壞事做盡，命中注定是要下地獄的。若是我下了地獄，就永遠見不著他了。所以他把我引到正路，讓我做抗日的事情。這樣我就能上天堂，跟他再相見。我全曉得的。”

  是夜，黃浦江上突然起了大霧，籠罩天地，一片迷蒙。

  李阿大見了這般大霧，當即大喜道：“老天爺幫忙！真是天助我也！這樣的大霧八百年不見一回。鬼子軍艦的探照燈派不上用場，根本看不見咱們。老子一定能像條泥鰍一樣鑽進去，炸他個稀巴爛！”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行動時間已到。水生和簽子阿福帶著炮手登上小火輪。

  十二門拋射炮烏黑發亮，旁邊堆滿炮彈和燃燒彈。

  李阿大發動馬達，駕駛小火輪出發，宛若一條渾身漆黑的蛟龍，借著濃霧躲過日寇軍艦的一道道探照燈，神不知鬼不覺地駛入匯山碼頭水域。

  李阿大熄滅了馬達，控製著小火輪消無聲息地溜過去，在日軍旗艦出雲號二百米左右停下來。

  眾人抬眼望去，因為距離太近，出雲號突然一下子變大了，恍似一座連綿不絕的大山。

  炮手看著龐然大物的出雲號有些發懵了，問簽子阿福：“炸哪裏呢？”

  簽子阿福把一條腿的水晶墨鏡摘下來，眯起眼睛，仔細盯著軍艦看著，腦子裏回憶遲中元之前給他看過的圖紙，忽然腦海中電光火石一閃，一下子找準了位置，抬手一指，說道：

  “向我手指的方向發炮。炸他娘的！”

  炮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設定目標方位，電鈕一開，十二門拋射炮同時發射，炮彈和燃燒彈呼嘯而出，不偏不斜擊中出雲號。

  片刻，隻聽見“轟”的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出雲號上空爆炸出一個蘑菇形狀火球，越來越大，遮蔽了半個天空，將天地染得血紅，顯得壯麗無比。

  簽子阿福高興得一把抱住水生，大叫道：“水生兄弟！瞧見沒有？！你阿福哥果然火眼金睛！咱們炸了鬼子軍艦的火藥庫！”

  話音未落，爆炸引發的狂風劈麵而來，水麵上掀起滔天巨浪，倏地一下把小火輪拋上了天，鑽進了半空中的那個大火球。小火輪頓時爆炸開來，火光四射，在漆黑的夜色中宛若禮花一般燦爛炫目。

  刹那間，黃浦江麵流光溢彩，繽紛絢麗。猶如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