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伯回去跟幾個難民頭把正始剛才的話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很快排定了幾個村子的順序。

  不一會兒，第一個村子的難民排著隊走到大世界門口。正始和維英一起為每個難民辦好了難民卡。然後由難民頭帶領，依舊排著隊，有條不紊地進入大世界難民收容所。

  第二個村子的難民接著過來辦理。其餘村子的人安靜地原地等候。廣場上難民秩序井然。

  可是聚集在愛沙尼亞路上的難民卻亂起來。

  他們看見別的難民開始進入大世界難民收容所，猶如溺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刻一陣騷動，擁擠著要過來。臨時難民保安們上前攔住他們。那些難民便朝著他們大喊大叫起來。其中有幾個身強力壯的便要帶頭往裏闖。雙方於是爭執起來。

  正始見狀，留下維英繼續辦難民卡，連忙跑過去，擋在眾人麵前，高聲說道：

  “鄉親們，我是統一抗日會的難民專員，叫正始。請大家不要擠！這裏的難民所已經滿了，住不下這麽多人。我們在四明公所和盆湯弄，還有其他幾個地方也辦了難民收容所，正在準備之中。一會兒就會有人來帶你們住進去。”

  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沒底四明公所和盆湯弄能不能辦難民收容所，因為事前根本沒準備，隻是覺得這兩個地方有條件，便硬著頭皮說了出來。

  他的這番話產生了神奇的效果。難民們聽了以後，停止了騷動。

  正始看了看那幾個要硬闖的年輕難民，對其中一個說道：“老鄉，燒毀你們家園的是日本鬼子。你身上的力氣應該留著去打鬼子，不能打你的同胞。你說對不對？”

  那個人羞愧地低下了頭。

  正始問道：“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陳家根。”年輕人喏喏地回答。

  正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

  “家根兄弟，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找幾個人去把大家組織起來。每個村子選出一個難民頭，由他召集全村的人聚在一起坐好。我們一會兒先給他們登記辦理難民卡。”

  然後示意陳家根附耳過來，低聲對他說道，

  “家根兄弟，那幾個難民收容所沒有那麽快，要晚些時候才能準備好。我剛才說的話是為了讓大家安心。你幫我跟大家解釋解釋，耐心等待，最多一兩日就好。到時候我會安排人帶他們過去。”

  “是。正始先生。”陳家根點頭應道。

  正始用手指指有軌電車總站的站台，說道，

  “待會兒我們在那裏給大家發食物，有米粥和鹹菜。你幫我找幾個人維持秩序，讓大家排著隊領取食物，不要亂了。你看這樣行麽？”

  陳家根紅著臉答應了一聲：“是。正始先生。”

  他轉身回去，向其他幾個年輕力壯的難民招招手，把他們聚在一處，把正始的話告訴他們，然後幾個人分頭去難民人群裏安排了。

  過了一會兒，明倫和明理回來了。他們告訴正始，虞木良答應把四明公所騰出幾間房子來辦難民收容所。還有個好消息，他們剛才正好碰見顧先生在那邊安排給軍隊提供物資，把事情跟他一說，顧先生答應馬上去盆湯弄找王鴻盛，讓他想辦法騰出幾個浴池來辦難民收容所。

  這兩個地方正在抓緊收拾安排，估計明後天難民就可以住進去。

  正始聞言，長出一口氣，心裏稍安，說道：“好。你們倆先去大廚房，幫我娘給難民準備食物。我要去辦公室寫個緊急稿子，呼籲上海有條件的地方緊急開設難民收容所，登在明日的報紙上。然後再過去找你們。”

  他們三個人一起進了大世界。

  明倫和明理去了大廚房。

  正始上樓來到自己的辦公室。他伏案疾書，片刻寫了一篇通稿，說明了法租界難民的情況，呼籲各個行會團體緊急開辦難民收容所，倡議市民捐被褥衣服食物。

  寫完之後，正始下樓去，將通稿交給杜滿月，請他立即開車送去《滬報》報館，務必要編輯刊登在明日的報紙上。

  他自己留在大世界，與弟弟妹妹們一起，給難民發放食物。

  第二天，情況有所好轉。

  四明公所和盆湯弄的難民收容所緊急準備完畢，到傍晚時分，接走了聚集在愛沙尼亞路上的百十來號難民。

  《滬報》的新聞通稿起了很大作用。法租界的幾個行會團體連夜開會，籌集一筆資金，委托上海市民統一抗日會辦理難民收容所。

  法租界公董局也緊急召開會議，由公董局撥出一筆難民救濟專款，交給上海市民統一抗日會用於開設難民收容所。

  正始便讓明倫和明理用這兩筆錢租了幾處閑置的空貨棧，鋪上被褥地鋪，緊急安置難民。

  木良過去參觀了以後，覺得正始這個辦法蠻不錯。他回去召集總商會開會，讓大家群策群力，終於騰出了三個貨棧，臨時改造成難民收容所。

  法租界天主堂和慈善機構也開設了難民收容所。

  就這樣沒日沒夜地忙了幾日，法租界難民收容所的數量達到了十五個，基本解決了難民露宿街頭的問題。

  法租界的汽車，人力車，有軌電車重新行駛起來。交通恢複了。人們的正常生活也恢複了。簡直是個奇跡。連正始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正始把收容所的名稱和位置列了個單子，製作了幾十份交給曹老伯，請他找一些識字的難民作為難民安置員，人手一份單子，去大街小巷引導那些陸續逃過來的難民去收容所。

  然後又派人去把學校放假的教師叫回來，派往各個難民收容所，組織難童臨時學堂教孩子們認字。

  這時候屠元興過來找正始，對他在法租界的難民安置工作表示嘉獎，同時請他組織一支青壯年難民擔架隊。

  因為現在國軍在上海城外阻擊增援的日軍，戰鬥異常激烈，傷亡慘重，急需一支擔架隊在火線上搶救傷員。

  正始立刻想起陳家根來，叫杜滿月去盆湯弄難民收容所把他找來，給他講了組織難民擔架隊的事情。

  陳家根二話不說，立刻拍著胸脯答道：“國軍打鬼子為我們報仇雪恨，去戰場搶救傷員正是我們難民應該做的。”

  他立刻去各個難民收容所招募誌願者。結果大半天跑下來，召集了一百多人。

  正始便叫陳家根做難民擔架隊的隊長，由杜滿月帶著他們去前線找屠元興報到。

  送走難民擔架隊以後，正始回去大世界辦公室，把這些日子各方捐款的數目列個清單，再把設立難民收容所的支出也列個清單，準備明日登在報紙上。

  他伏案剛寫沒一會兒，英菊便推門進來了。

  原來曹老伯見英菊和虞媽歲數那麽大還要辛苦給難民做飯，急忙從難民中找了幾個健壯的婦女，替下她們兩個，去大廚房給難民燒水做飯。

  英菊和虞媽便回家去了。不過，英菊每天要來大世界一趟看兒子。美娟便做了娘的司機，騎著挎鬥摩托車，每天送娘來大世界，然後再把娘送回家。

  英菊屈指算來，正始已經有兩個多禮拜沒回家睡過覺了。她眼見正始忙得消瘦了一圈，眉骨顴骨往外凸出來，眼框子卻塌了下去，實在心疼得不行。每次來都要他回家去吃一頓踏實飯，然後好好地睡上一覺，休息休息。可是難民安置不下來，正始哪能離開呢？

  現在好了，難民終於安置妥當了。

  英菊對正始說道：“兒子，我聽說難民收容所全辦妥了，難民都安置了，是不是？”

  “是的。娘，謝謝你。”正始答道。

  “那你今天必須跟娘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覺。你看看仗打成這個樣子，哪是幾天能打完了的？恐怕日子還長著哩！你這麽下去怎麽吃得消？”

  正始衝娘笑了笑，痛快地答應道：“娘！我一會兒忙完了手頭這篇稿子，保證回家去，好好睡一覺。你先回去吧。給我做些好吃的，等我回去吃。幾天不吃娘做的飯，饞蟲四處亂爬，在肚子裏麵抗議了。”

  英菊聽兒子答應回家了，立刻喜出望外地說道：“好！好！娘這就回去給你做百葉結紅燒肉吃！”

  她從懷裏掏出正始送她的懷表來，晃了晃，

  “兒子，等這個懷表一唱歌，你就要回家來！曉得不？否則娘就要惱你了。”

  “曉得了。娘，你放心吧，我今天肯定回去。等它一唱歌我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