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聽屠元興說出了暗號，隻覺腦子裏仿佛有個開關啪地響了一聲，立刻坐直了身體，答道：

  “黃離元吉。”

  屠元興臉上露出燦爛笑容，壓低了聲音說道：“這裏不方便說話。你先幫我找個地方住下。然後咱們接著說。”

  “好的。”正始點點頭。

  他立刻收拾了桌上的稿子，拿去樓下跟編輯們安排了明天報紙的事情。然後上樓來，帶著屠元興下去，出了報館。

  門口赫然停著那輛黑色防彈車。杜滿月站在車前，穿一身黑綢子褲褂，敞著懷，隱約露出腰間的兩把手槍。他壓低了禮帽遮住額頭，一雙眼睛不停地左右巡視。看見正始帶著個陌生人從報館出來。隻見那個陌生人風塵仆仆，手裏提著個藤條箱子。

  杜滿月連忙繞到汽車後麵，打開後備箱，向陌生人招呼道：“先生，箱子放這裏吧。”

  屠元興將箱子遞給他，說了聲：“謝謝你。”

  正始給屠元興介紹道：“上海最近很不安全。我父親總擔心我被人暗殺，所以給我弄了這麽一輛汽車。還請他跟著我當保鏢。他叫杜滿月，是個神槍手。雙手左右開弓都能打槍。”

  屠元興瞥了一眼杜滿月腰間的手槍，朝他笑笑，說道：“你好小杜。我叫屠元興。是顧先生的結拜兄弟，以前也在法租界，後來去了天津。現在日本人侵占了天津。我剛逃難回來。”

  原來是顧先生的兄弟。杜滿月一聽，連忙恭敬地給屠元興鞠躬，叫了聲：“元興叔好。”

  正始請屠元興上了汽車，對杜滿月說道：“小杜，麻煩你送我們去‘中山教育館’。”

  杜滿月答應一聲，一路疾駛，不一會兒來到辣斐路“中山教育館”。

  正始把大丁和小丁給屠元興介紹認識了，隨即帶他上了二樓，去了王太愚的那間臥室，說道：

  “元興叔，你先在這裏住下吧。條件簡陋了些，先將就幾天，再做打算。”

  屠元興看了看臥室裏的單人床和書桌，很滿意地說道：“條件蠻好的，比我那邊的窯洞好多了！”

  他把藤條箱子放在床底下，和正始麵對麵坐下，問道：

  “正始，我剛才編的那個被人綁架的故事怎麽樣，能讓人相信嗎？”

  正始看看他雖然瘦削，但是結實強健的身體，和胳膊上凸起的疙疙瘩瘩的肌肉，笑著說道：

  “不大可信。換了別人或許還可以。你就不行。這裏誰不知道你的武功高強，什麽人有那麽大本事能把你綁了？”

  屠元興搖搖頭，無奈地說道：

  “那是我以前辦過的一個案子。天津軍閥的小妾和姘頭私奔到法租界，被軍閥一路尋來，綁回去關在地牢裏。隻是沒我什麽事，我把自己硬塞進去的。管他呢。我實在編不出更好的故事了。就這樣吧。信不信隨他們，愛信不信。反正現在是國共合作，軍統六處的特務再不能以抓共產黨的名義抓我。”

  “元興叔，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正始問道。

  屠元興於是給正始大概講述了一遍，他如何在蒙泰尼路石庫門房子用秘密電台發報“元亨利貞”的時候，如何被特務用迷香迷倒，綁到軍統六處上海站。如何唇槍舌劍大戰戴處長，虎口脫險。如何被地下黨秘密交通護送至中央蘇區，隻是按紀律規定隱去了喬治照相館不提。

  後來又如何參加了長征，到了延安。

  “那一次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疏忽大意造成的。如果我當年有你們小組這樣的智慧，舉重若輕，在巡捕房設一個電報室，把電台堂而皇之地放在裏麵，也就不會被特務發現，暴露了身份。”屠元興遺憾地說道。

  然而正始卻不這麽認為。他臉上露出羨慕的表情，說道：

  “元興叔，你這是因禍得福。若是不暴露身份，你如何去的了中央蘇區？如何能參加長征？如何能去延安？我真是羨慕死你了。”

  屠元興一愣，旋即笑道：“你這麽說也不無道理。能做個紅軍戰士參加長征，爬雪山過草地，行程兩萬五千裏。九死一生，最終到達目的地。確實終生難忘。”

  “還有延安呢！”正始不無嫉妒地說，“我是多麽向往去延安啊！”

  “是的，還有延安！”屠元興點頭說道，“隻有去了延安，你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未來的新中國會是什麽樣子！我真是舍不得離開延安。更何況我正在抗大學習，還沒有畢業呢。可惜沒辦法，因為我熟悉法租界的情況，這一次派軍事小組來上海參加淞滬抗戰。上級點名要我來的。我必須服從命令啊。隻能遺憾地告別延安了。”

  “你快給我講講，延安到底是個什麽樣子？”正始充滿渴望地說。

  “正始，你這個問題太大了，三天三夜也講不完。”屠元興笑嗬嗬地回答。

  他思考了一下，說道，

  “簡單一句話吧，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延安是中國的未來。任何人，隻要去過一趟延安，住上幾日，四處走走，不用我說，他自己也會得出這個結論。

  那裏沒有官僚。幹部和群眾都住窯洞，都穿粗布衣裳。幹部和老農坐在同一條板凳上，若是有了問題，他們之間能爭論得臉紅脖子粗。周末看演出的時候，大家都一樣席地而坐，根本分不出來哪個是領導，哪個是普通老百姓。”

  屠元興停頓一下，接著說道，

  “除此之外，延安還有世界上最優秀的軍隊——紅軍。

  我在延安這些年有個深刻的認識，那就是最後的勝利一定屬於我們。因為我們的紅軍戰士是不可戰勝的。

  他們雖然很年輕，平均年齡隻有十九歲，然而很多都是身經百戰的老戰士了。

  他們每天的訓練和作息時間極其嚴格。具體來說：早晨五點起床，先進行一個小時的早操，然後吃早餐，接著進行兩個小時的軍事訓練，兩個小時的政治課和討論；午餐之後休息一小時。然後是識字課和體育運動。晚餐之後是唱歌和小組會。晚上九點吹熄燈號睡覺。

  這樣有紀律的軍隊在中國是絕無僅有的。

  紅軍的指揮員和戰士完全平等，吃的穿的住的都一樣，大家可以自由來往，不拘形式地討論任何問題。沒有貪汙，沒有克扣軍餉的軍官。

  這樣平等和廉潔的軍隊也是中國絕無僅有的。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們的紅軍戰士每個人都有理想，堅信自己擔負著神聖使命，知道中國共產黨一定會領導他們趕走日本帝國主義，獲得民族解放，最終建設一個嶄新的，屬於他們自己的新中國。

  所以我剛才說，最後的勝利一定屬於我們。”

  正始被屠元興的一番話深深地打動了，他按捺不住心潮澎湃，激動地說道：

  “元興叔，你來法租界實在太好了。你比我還熟悉這裏的情況，完全可以獨自在法租界工作。我要馬上給上級打報告，要求參加紅軍，上前線抗日。”

  “正始！這個恐怕不行。”屠元興麵帶微笑地說道：“你報告不用打了。我知道不行。因為組織上有更重要的任務給你！”

  “又是不行！”正始不禁有些失望，苦笑了一下，問道：“要給我什麽任務呢？”

  “你先別失望。聽我跟你講，這次任務絕對跟參加紅軍抗日有關係！”

  屠元興親熱地拍了拍正始的肩膀，向他解釋道，

  “淞滬抗戰馬上就要打起來了。這次國民黨軍隊打日寇，是民族利益所在，是我們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的體現，所以上級派我們軍事小組來上海協助國軍抗戰。總的來說，我們要盡可能地給他們提供必要的作戰建議，同時幫助國民黨官兵解決困難，救護傷病員。我們還要發動市民捐款捐物支持前線作戰。

  然而更重要的是組織好難民工作，這個是頭等大事。

  因為日寇每次侵略，都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老百姓的家園被摧毀，必將有大批的難民無家可歸。這些難民都是我們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讓他們有飯吃、有地方睡覺，確保他們不會被凍死、餓死，不會因為瘟疫流行而病死，是我們最重要的工作。因為這些事情國民黨是不會做的，隻有我們共產黨來做。

  正始，你知道這個工作的重要性了？”

  “是的。我曉得了。”正始答道。

  屠元興接著說道：

  “好。咱們現在說這次淞滬抗戰的難民安置工作。從上海的具體情況分析來看，戰事將在上海老城廂和郊區展開。而租界是洋人的地盤，日寇暫時不會進攻。所以仗打起來以後，難民一定會湧入租界。因此，組織上這次交給你的任務，就是負責法租界的難民安置工作。”

  “是。絕對服從命令。”正始立刻回答道。他忍不住又追問一句，“可是元興叔，你剛才說這次任務跟參加紅軍抗日有關係，我有些不明白，難民安置工作和參加紅軍抗日有啥關係呢？”

  屠元興麵色凝重地說道：

  “正始，根據我們的情報分析，老蔣雖然擺開架勢要進行淞滬抗戰，但是並沒有決一死戰的決心。他私下裏還是寄希望於國際社會介入調停。這無疑是癡人說夢。因此，一旦淞滬抗戰失利，南京十有八九也就保不住了，國民政府肯定會南遷陪都重慶。

  而我們卻要留下來，在敵人後方打遊擊，繼續抗戰。難民安置工作與參加紅軍抗日的關係就在這裏。我們要利用這次難民安置工作，有條件地在難民中發展革命力量，宣傳中共抗日救亡的主張，積蓄抗日隊伍。

  上級已經給了我明確的指示：等老蔣他們撤退去重慶，這裏變成敵占區，到那個時候，正始，我和你一起在難民中組織起一支隊伍，加入新四軍，真正參加抗日戰鬥。”

  正始恍然大悟，終於開心地笑了，興奮地說道：

  “是！明白。保證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