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潛龍在淵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7      字數:3278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晚,駐華日軍在盧溝橋附近演習時,借口一名士兵“失蹤”,要求進入宛平縣城。其無理要求遭到中國守軍嚴詞拒絕。日軍遂悍然向中國守軍開槍射擊,炮轟宛平城,製造了震驚中外的“七七事變”,又稱“盧溝橋事變”。

  七七事變標誌著日寇全麵侵華戰爭的開始。

  天津、北平相繼失陷。

  轉過一年,戰火便燒到了上海。

  日寇此次發動全麵侵華戰爭,采用的戰略與上一次侵略東三省時一樣,北麵一擊得手後,馬上就南下攻打上海,直接威脅首都南京,令中國軍隊兩頭不能相顧。

  南京召開了軍事會議,成立“京滬抗日秘密指揮部”,由張治中做指揮官。他提出了淞滬戰略建議:即判斷他要動手打我,我先打他,先發製敵。開始調兵遣將,部署淞滬抗戰。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

  上海灘空氣中的火藥味一天比一天濃了。

  南京雖然擺開架勢要抗日,其實寄希望於列強介入調停。所以抗日的決心並不堅定,已經忙乎著準備遷都重慶了。

  因為孫科是中蘇文化協會會長,王太愚為秘書長。此時中蘇文化協會要遷往重慶,王太愚便離開南京,前往重慶安排遷址事宜。

  法租界地下黨小組便隻剩下正始一人留在上海灘。

  這日,正始通過電台接收到上級發來的電報:

  淞滬抗戰在即,中共委派軍事小組從延安到上海協助國軍抗日。其中一人將前往法租界,指導具體工作。接頭暗號:離卦:利貞,亨;畜牝牛,吉。黃離元吉。

  正始得知是從延安派來的紅軍指導員,立刻欣喜萬分。

  延安是中國革命的聖地,是年輕的正始心之向往的地方。他巴不得像其他的愛國熱血青年一樣,背起行囊,奔赴延安參加抗戰。可是他不能夠。因為他有責任在身,必須留在法租界進行特殊的戰鬥,在漫漫長夜裏期待黎明的到來。

  他隻能在黑暗中用手指尖輕輕觸動發報器,讓電波帶著他一次又一次地飛向延安。他用指尖滴滴答答地收到關於延安的消息,再用他的筆撰寫文章刊登在《滬報》上,讓延安抗戰的火焰照亮他的讀者。

  隻是每次寫文章的時候,他總感覺自己從未去過延安是個遺憾。如果他親眼看見抗日紅軍,與紅軍戰士交談過。哪怕是不去延安,如果能有個紅軍戰士來上海與他談話,把親身經曆告訴他。那麽,他再寫起文章來,肯定會更生動。

  現在好了,終於從延安派來了個紅軍指導員!

  自從接到上級的電報,正始天天盼著與延安來的指導員見麵。

  大約過了一個多禮拜。

  這天下午,正始正在《滬報》報館準備稿件,守門的職員進來說,有一位姓屠的朋友來找他,說是顧先生的親戚。

  正始聽了覺得有些蹊蹺。他知道父親出生不久便被放進木盆丟進了黃浦江,收養他的李老螺和李蟠桃也死了。哪來的親戚呢?

  “請他進來吧。”正始說道。

  職員下樓去,片刻,帶上來一個人。

  正始見來人與父親的年紀相仿佛,中等個子,穿一件舊灰布長衫,頭戴舊禮帽,手中拎著一個藤條箱子,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

  正始一看並不認識,客氣地問道:“你好,屠先生。請問你是我父親的什麽親戚?找我有何貴幹?”

  那人摘下禮帽,向正始致意,自我介紹道:“你好,正始先生。在下屠元興。以前在法租界巡捕房做巡長,與顧先生是結拜兄弟。你小時候住在莫家灣,我們見過麵的。”

  屠元興!

  正始完全沒有印象小時候見過他。隻是這個名字他聽說過。不過不是從父親那裏聽來的,而是從莫金生那裏聽來的。

  因為正始小時候在莫家灣住過好幾年,莫家人都很喜歡他。尤其是貝勒爺莫桂蓉對他非常疼愛。所以正始與莫桂蓉的感情很好。回來上海以後,經常抽時間,在霞路買些洋蛋糕,帶著去莫家灣看望莫桂蓉和莫金生。

  去年年底的時候,莫金生不曉得腦子搭上了那根筋,突然一拍腦門,決定從巡捕房退休,要學水生的樣子回家養花,寫寫書法,吟吟古詩,圓青春的夢想做一個文藝老頭。

  莫桂蓉一聽便急得上了火:

  上海灘莫門家大業大勢力大,全仗著你“笑麵佛”在巡捕房當華人探長和長這塊金字招牌呢。招牌若是倒了,客戶肯定就要跑了。這買賣還做個屁呀?!咱們家裏裏外外這麽多人吃啥?難道都變蜜蜂吃你的花蜜不成?你等著瞧,到時候你種一棵我拔一棵。看你還種個屁花。

  莫金生卻是一根筋非要退休回家養花、做文藝老頭不可,顛三倒四地說道:

  桂蓉哇!有道是,花開四季皆應景,即是天生地造成。你不見,春夏秋冬花似錦?卻怎麽還有不愛花的人?愛花的人,惜花護花把花養。恨花的人,厭花罵花把花傷。我等的花還不來。我種的花還不開。一個巡捕房鎖住一個人。未來不再我還在。一生一世如夢初醒。

  莫桂蓉見他不曉得喝了什麽牌子的蜂蜜變得五迷三道,一眨眼真變成了文藝老頭,跟他說什麽都不管用。情急之中,她連忙請正始幫忙:

  正始,你姑姥爺非要從巡捕房退休回家養花做文藝老頭不可。我勸他好幾天了,他隻跟我說什麽,一個巡捕房鎖住一個人,未來不再我還在。你聽聽,就他一個大光頭,倒跟我擺起文藝範來了。

  正始,麻煩你給他念兩首蘭波的法國詩歌聽聽,就那個,什麽“天上在下雨,我心在流淚”之類的。讓他明白明白啥叫正宗的文藝範!他差著十萬八千裏呢,趁早死了這條心,乖乖地回巡捕房當他的華人探長去。

  正始隻得硬著頭皮幫莫桂蓉勸老頭子。

  莫金生這才跟他說了實話:

  巡捕房沒有了屠元興,我什麽都得自己幹,一天到晚累得腦瓜仁抽筋。再這麽下去,活不了兩天了,非累死不可。我死了還怎麽做文藝老頭呢?撅腚種花,仰脖吟詩,揮毫潑墨,對酒當歌!這可是我一生的夢想呢!未來不再我還在。誰也別勸我,我非退休不可。

  莫金生說著說著想起屠元興來,不由得長籲短歎,把屠元興當年在巡捕房當巡長的故事說了一大堆,給正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正始一聽來人是屠元興,立刻拱手說道:“元興叔。久仰大名。”

  他請屠元興去八仙桌旁坐下,親手給他奉茶。

  屠元興道了謝,喝完茶,麵帶微笑地問道:“正始先生,顧先生跟你提過我麽?”

  “不是我父親。是我姑姥爺莫金生總提起你來,說你是巡捕房的定海神針,沒了你他什麽也幹不成。他已經從巡捕房辭職不幹,退休回家了。”

  “哦?是嗎?我今天剛回來上海。改日我去莫家灣去拜訪他老人家。”屠元興說道。

  原來他今天剛回來上海!怎麽哪都不去,先跑我這裏來了?

  正始聽他話中有玄機,問道:“屠先生,我聽姑姥爺說你當年跟誰也沒打招呼便消失了,誰也不曉得你去了哪裏,一直是個迷呢!到底咋回事?”

  “我當年浪裏失風被人綁了票,擄去了天津,關在大牢裏。後來日本人打到天津,城裏一片混亂。我這才趁機從牢裏逃出來。曆經艱辛才重回上海灘。”屠元興說道。

  “綁票?什麽人敢在法租界綁票你呢?”正始驚呼一聲。他萬萬想不到一個巡捕竟然會被人綁票!

  屠元興解釋道:

  “說來算我倒黴!那日我在馬路上巡查,突然有輛汽車在我身邊停下來,車上有個珠光寶氣的外地女人找我說,她剛才回家發現院子大門開著,房子裏似乎有人。她懷疑是不是有盜賊闖進去了。她不敢進去,就出來找巡捕報案。我一聽就上了她的汽車,跟她去公館大馬路的一幢花園洋房。

  不料到了以後,剛在門口停下車,突然呼啦啦從房子從裏麵跑出來五、六個人,連那個女人帶司機,還有我,不由分說一起給綁了。

  我被他們下藥昏迷了好幾天,一睜眼,就已經被關在天津‘春哥號’的地牢裏了。

  原來那個女人是‘春哥號’的老板王小春的小妾,卷了錢和司機私奔,逃到上海法租界,租了那幢房子,和司機一起偷偷過小日子。沒想到還是被王小春的手下找到了。他們認定我和那個女人是一夥的,所以把我也綁了,怎麽解釋他們也不聽。

  我們三個都關在地牢裏,不見天日,每天給吃一頓飯,隔三差五毒打一頓。因為這個王小春是軍閥王占元的兒子,靠他老子留下的萬貫家財娶了很多小妾。他懷疑每個小妾都惦記著找個姘頭卷了錢跑,所以並不要我們死,隻是把我們關在地牢裏折磨,為的是時刻警告那些小妾別動歪腦筋,否則就會落到同樣的下場。

  直到後來日寇攻打天津,我們那幢房子被炸彈炸爛了,上麵的人都被炸死了。地牢的頂子也炸飛了,我這才逃出來。

  我在爛房子裏找到幾件衣服和錢,還有這個藤條箱子,然後混在難民堆裏一路往南跑。

  我們一路逃難的難民裏有個算卦的先生。

  我跟他說我要重回上海灘,請問前途如何?他便給我算了一卦。那個卦我還記得呢:

  離卦,利貞,亨;畜牝牛,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