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解救劉大白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7      字數:4414
  水生聽香竹給他念了《也論攘外與安內》以後,一直擔心文章中的抗日言論會惹惱南京政府,惹來麻煩。還好這篇文章不是正始寫的,讓他心裏稍安。

  過了大約一個禮拜,他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這天早晨起來,他剛到樓下廳堂吃早飯,正始卻突然跑進來,登時把水生嚇了一跳。

  正始回來以後,每天都是傍晚來竹菊坊,吃英菊做的晚飯,然後回去莫裏哀路花園洋房那邊睡覺。說是有很多法國詩歌需要翻譯,那邊安靜好工作。從來沒有早晨的時候來過竹菊坊。

  “正始,出了什麽事情?”水生緊張地問道。

  正始過來坐在他麵前,壓低聲音說道:

  “父親,劉大白先生昨天夜裏被淞滬警備司令部給抓走了。”

  “啥?為啥?”水生大吃一驚。

  “因為滬報特刊的那篇抗日文章--《也論攘外與安內》。”正始答道。

  水生立刻想起那篇惹麻煩的文章來,說道:“我叫上雲過去找朱虎打聽一下,看看什麽情況。”

  正始微微欠過身子,將手平放在桌子上,直盯著水生的眼睛說:

  “父親,你讓上雲叔告訴他們抓錯人了。應該抓的人是我。那篇文章是我寫的。大白先生因為擔心我,所以在報紙上署了他的名字。”

  水生心突地一跳,筷子掉在桌子上,手顫抖起來。

  這時候正巧英菊從廚房端著碗餛飩出來,一眼看見兒子正始來了,坐在水生對麵說話,當即喜出望外,高興得整個人都快要飛起來了。

  她三步兩步過來,把那碗餛飩擺在水生麵前,然後對兒子說道:“正始,你等一下,我馬上煮餛飩給你吃。”說完旋風似地飛回了廚房。

  水生克製住自己,鎮定下來,手不抖了,欠身過去,壓低聲音對兒子說道:

  “正始,你再也不許說那篇文章是你寫的,別讓你娘擔心。你今天也別去學校了。哪裏也不許去,就在這裏等著。我馬上和上雲去找朱虎,保證把人弄回來交給你。”

  “父親!我跟你們一起去。那篇文章就是我寫的!為什麽不說?我不能讓大白先生為我擔風險。”正始堅持道。

  水生的臉色立時變得鐵青,說道:“哪個要他擔風險了?我不是跟你說了去救他麽?隻是不許你亂講話。”

  英菊煮好了餛飩端出來。虞媽在後麵端著一盤油條。

  二人把餛飩和油條擺在桌子上,一左一右挨著正始坐下,笑眯眯地看著他,說道:“正始,快趁熱吃吧。”

  水生朝正始使個眼色,說道:“先吃飯吧。”

  正始於是低下頭去吃早飯。

  英菊這才想起來兒子從沒有早晨來過,於是問道:“正始,你這麽一大早來有什麽事麽?”

  水生慌忙把嘴裏的餛飩吐出來,搶著答道:“那什麽,你不是給他做了件長衫麽?他過來試衣服的。”

  “哎呀!試衣服這麽早來幹嘛?正始,你晚上寫稿子,一熬夜熬半宿,早晨要多睡一會兒才是啊。老不睡覺身體要累垮掉的呀。”英菊著急地說道。

  “是,娘,我曉得了。”正始答道。

  水生在一旁說道:“正始,你娘說的沒錯。你老這麽熬夜,不睡覺不行。待會兒跟你娘試過了長衫,你就去閣樓上睡一會兒。我現在出去辦點兒事,一會兒就回來。回來我還有事找你,你不要出門,必須在家裏等我。”

  英菊抬頭白了水生一眼,說道:“幹嘛說話那麽大聲?大早晨的,哪個惹你了?”

  水生也不答話,站起身來,穿上長衫,戴上禮帽,匆匆出了家門。

  他讓瞎眼龍開車帶他找到韓上雲,說了情況。

  二人坐著汽車直奔淞滬警備司令部。

  守衛士兵帶他們進去朱虎的辦公室。

  水生一進屋,見了朱虎,當頭便問:“朱虎兄弟,你們是不是抓了個《滬報》的主筆劉大白?”

  朱虎愣了一下,答道:“是有這麽個人。昨天夜裏抓來的。怎麽了?”

  水生聞言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放鬆下來,指指八仙桌那邊,說道:“咱們坐下說吧。”

  “是。是。”朱虎連聲答應著。

  自打他到上海做淞滬警備司令,這麽多年了,水生這還是頭一次登門拜訪。他連忙叫勤務兵泡茶請他們喝。然後問道:

  “水生哥,這是他們剛送我的大紅袍,你嚐嚐味道如何?”

  水生哪有心思品茶?咕嘟喝了一大口,答道:“味道不錯。”

  朱虎說道:“水生哥,我曉得因為上回那檔子事,你老人家懶得搭理我。我犯了大錯,害死了你兄弟。我自己也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你老人家怎麽罵我都行,就是別不搭理我。這話憋在我心裏好久了,今日索性說出來,心裏痛快些。”

  水生說道:“朱虎,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我早忘了,你還提它幹啥?今日劉大白這個事情,你曉得的,《滬報》的老板倪堅文跟我很熟,我的幾路買賣都在他的報紙上做廣告。所以他今天一大早跑到我那裏,說得了消息,你們淞滬警備司令部抓了他的主筆劉大白,請我幫忙。這樣我才過來麻煩你。”

  “水生哥,那個劉大白不是我的人抓的。是中統有個上海特別專員,名叫徐國輝,他帶著幾個手下,趁著劉大白昨天晚上到老城廂來辦事的時候抓的。說是劉大白寫了一篇抗日的文章,也論攘外與安內什麽的,惹惱了南京,中統局長那邊指名要抓他。具體怎麽處置,徐國輝還要等南京那邊的指示,隻是借我的地方暫時關押在這裏。”朱虎解釋道。

  水生料到他會有一套說辭,也不管他是真是假,直言說道:

  “朱虎兄弟,什麽文章抗日、抗日文章的,攘外安內、安內攘外的,我搞不懂你們政府的事情。隻不過,剛才我跟倪老板拍胸脯打了包票,說淞滬警備司令朱虎是我兄弟,我答應他一定把人給他帶回去。你現在卻說人不是你抓的。那我咋辦?”

  “這個……”朱虎露出一臉為難的樣子說,“水生哥,你曉得中統局長跟咱們並不熟。若是春土兄弟就好辦了,一個電話的事情。另外還有這個中統上海特別專員徐國輝,你是沒見過他,簡直就是個阿瘟生。不是人生的,而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跟他沒道理好講的。他借我的地方關押劉大白,我卻把人放走了。等他來管我要人,實在麻煩得很。”

  水生答道:“橫豎你才是淞滬警備司令,上海的治安歸你管,抓人放人還不是由你說了算?你就說他人抓錯了,根本不是劉大白,而是旁的什麽人,與抗日文章不搭噶。就說是《滬報》管廣告的職員,所以給放了。”

  朱虎聞言一聲不吭,悶著頭想了一會子,說道:

  “行。水生哥,就按你的吩咐辦。徐國輝那邊我來處理好了。我現在就去放人。你在這裏喝茶,稍等片刻。”

  等朱虎起身出去了,水生示意韓上雲附耳過來,悄聲問他:“上雲,你覺得人到底是不是他抓的?”

  韓上雲低聲答道:“我看不是。他也是要抗日的。那天他還跟我說,等日本人再打到上海了,想再簽《淞滬停戰協定》是萬萬不可能的了。日本人非要一口吞了上海不可。軍隊必須要立刻北上抗日,才能保住上海。”

  水生點點頭,不再說什麽了。

  二人喝了一會子悶茶。

  良久,朱虎轉回來,對二人說道:“水生哥,上雲兄,人放出來了,在你們的汽車裏。”

  水生立刻站起身來,抬腿就要往外走,口中說道:“好。那我趕緊帶他走。倪老板那邊還等著我呢。”

  朱虎連忙說道:“水生哥,留步,等你一會兒去《滬報》倪老板那邊,請你老人家千萬幫我帶句話給他。”

  “哦?什麽話?你說吧。”水生站在原地不動,問道。

  朱虎說道:“請你跟倪老板說,中統那邊此前已經給他寫過很多公函了,要他管好自己的報紙,抗日的文章一律不許刊登。可是他偏偏置若罔聞。所以才抓了主筆劉大白,給他個警告。中統那邊答應這次網開一麵放人。不過下次再抓人,直接押解到南京去,那可就放不出來了。”

  水生愣了一下,答應道:“行。我一定把話給他帶到。”

  朱虎送二人下樓,來到院子。

  水生看見劉大白果然坐在前排副駕駛座位上,一顆懸著的心落下了。

  他回身跟朱虎拱手告辭。

  朱虎過去汽車旁,親自給他拉開車門,請水生上了汽車。

  韓上雲從另一側上了汽車。

  瞎眼龍一腳油門,駕駛汽車駛離了淞滬警備司令部。

  這時候劉大白從前排座位回過頭來,對水生說道:“顧先生,謝謝你。”

  水生連忙答道:“大白先生,該我謝謝你才是。”

  劉大白一怔,問道:“你謝我什麽?”

  水生回答:“正始告訴我,那邊文章其實是他寫的。是你因為擔心他,所以署上了你的名字。所以我要謝謝你。”

  劉大白微微一笑,說道:“正始肯定是著急讓你來救我,所以才那樣說的。他在我們《滬報》隻寫介紹歐洲文學的文章,還有翻譯英法詩歌。這些就足夠他忙乎的了。別的文章他可沒工夫寫呢!”

  水生“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大家一路無言,回到《滬報》報館。

  劉大白和倪堅文請水生和韓上雲去樓上辦公室坐坐。

  水生因為要幫朱虎帶話,所以便和韓上雲一起上樓,去倪堅文的辦公室喝茶。一邊喝茶,一邊把朱虎的一番話,原原本本地給倪堅文說了一遍。

  倪堅文聽完,起身去大班台抽屜裏麵拿出幾封公函,還有兩個信封,拿給水生看。

  原來那些便是中統寫給倪堅文的威脅信,責令《滬報》停止刊登抗日文章。而那兩個信封則是赤裸裸的恐嚇,每一個信封裏麵裝著三顆子彈。

  “顧先生,你看看這些東西。威脅、恐嚇,這些下三濫的流氓手段,還不是跟當年的北洋軍閥一樣麽?”倪堅文說道。

  水生看著這些東西,沉默不語。

  倪堅文平靜地接著說道:

  “他們嚇不倒我倪堅文。我還要繼續用報紙喚醒政府和民眾抗日。我必須做這個事情,這是我的使命。

  顧先生,你看看上海灘其他報紙每天都在講些什麽?股票和彩票!一夜暴富!升官發財!全是這些東西。日寇把屠刀都架在我們脖子上了,我們卻閉著眼睛假裝沒看見,依舊醉生夢死。

  如果我的《滬報》不刊登抗日的文章,還有哪個報紙刊登抗日的文章呢?”

  股票和彩票都是水生現在做的事情。他聽了羞愧得臉發燒,不敢抬頭看倪堅文。

  喝完了一杯茶,他便找個借口告辭,和韓上雲離開報館,坐汽車回竹菊坊。

  水生完全被倪堅文的一番話折服。如果正始不在《滬報》裏邊,他百分之一百支持倪堅文刊登抗日的文章。可是因為兒子在《滬報》做兼職主筆,他的想法就不一樣了。

  等回到家中,水生便把正始叫到一旁,低聲告訴他:劉大白人已經放了,自己剛把他送回報館。

  正始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說了聲“謝謝父親”,立刻就要趕回報館去看劉大白。

  水生一把攔住他,板著臉說道:

  “你還回去做啥?剛才朱虎跟我講,《滬報》惹惱了南京,中統指名道姓要抓他們人呢。下回抓了人直接押解到南京去,再也救不出來了。我跟你講,《滬報》你以後再也不要去了。”

  “那我寫的抗日文章給哪家報紙發?”

  “哎呀!糊塗!抗日不抗日的關你什麽事?”

  “父親,誰說抗日不關我的事?那我問問你,當初你為啥要上雲叔去北平接我回來?”

  “那還用講麽?!日本人都打到北平跟前了,不把你接回來,難道等著吃日本人的炸彈麽?”

  “嗯。還好我有個家在上海法租界,可以躲一躲。那別人呢?那些沒有辦法隻能留在北平的人呢?父親,你想過沒有?他們就活該吃日本人的炸彈麽?”

  水生愣住了。

  “父親,你想過沒有?若是我們現在不抗日,日本人遲早會有一天打到上海來。到了那一天,我們這一家人,我娘,我弟弟,我妹妹,又往哪裏躲?”

  水生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現在寫抗日文章,就是為了喚醒政府和民眾抗日救亡,把日寇阻攔在北方,然後再把日寇打回日本去。隻有這個辦法,才能保住上海,保住我娘,我弟弟,我妹妹。所以抗日就是我的事。你不要攔著我。讓我去吧。”

  水生再次體會到正始平靜的話語中無法抗拒的力量。

  他閃開身子,讓兒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