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滬報》為代表的國內輿論抗日呼聲越來越高，一浪高過一浪，排山倒海一般向南京政府襲來。

  然而南京赫赫有名的那個大人物麵對民怨沸騰、舉國抗日的呼聲，視若罔聞，置民族危亡於不顧，一意孤行，堅持剿共，宣稱：“以臥薪嚐膽之精神，作安內攘外之奮鬥。”

  他緊鑼密鼓地籌劃對紅軍發動第五次圍剿，在廬山召開軍事會議，調動了一百萬人馬，不去抗日，而去剿共。並且安排在江西設立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南昌行營。擺足了架勢，準備禦駕親征。

  局勢異常險惡。

  南京和上海的幾個地下黨組織，包括法租界地下黨小組，均接到上級的命令，想方設法獲取國民黨第五次圍剿作戰計劃。

  法租界地下黨小組得核心成員四個人：劉大白，王太愚，黃茂竹，顧正始。因為全是書生，所以主要任務是宣傳中共抗日主張，在上海開展抗日救亡運動。然而這一次情況特殊，他們也要搞情報了。

  劉大白緊急召集幾個小組成員，在辣斐路“中山教育館”以理事會討論預算和處理捐贈物品的名義開會，傳達了上級要求他們搞情報的指示。

  他們都是拿筆杆子做刀槍的，搞情報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論起來，能與搞到情報沾點兒邊的人隻有王太愚了。以前他每禮拜來上海一至兩次，隻是送情報，相當於交通。把南京帶來的情報交給辣斐路上擦皮鞋的地下黨交通“小黑熊”。

  這個情報是由潛伏在軍隊裏麵的臥底特工搞到的。這個臥底特工是何許人也，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兩個人從沒見過麵。情報是怎麽搞來的，他也不曉得。

  每禮拜一晚上他收情報，去南京的法瑪麗西餐廳，坐最裏麵的預留位置，牆角有個衣架。如果衣架上掛著個禮帽，就說明有情報。他坐下吃飯之前，將自己的禮帽摘下，掛在那個禮帽旁邊。吃完飯走的的時候，把衣架上的那個禮帽戴在頭上離開。情報就藏在禮帽頂部的夾層裏。他戴著這頂禮帽去上海，把禮帽交給“小黑熊”，一次任務便得以完成。

  王太愚接送情報沉穩老練，沒有出過任何問題。隻是他從來沒有自己搞過情報。這是個新挑戰。

  他做過黃埔軍校的政治教官，北伐時也在軍隊中待過一段時間，所以國民黨各級將領裏麵有很多熟人。但是，哪一個可能有作戰計劃，而他又可能從這人手裏偷出來呢？他閉上眼睛，將這些人放電影似的在腦子裏挨個過了一遍，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合適的人選。

  沒有直接的關係，那麽間接的關係呢？

  他閉上眼睛又想了一遍。突然，腦海裏電光火石，想起一個人來。

  “我找到可能的情報來源了，”王太愚眯著眼睛說出一個人名來，“胡怡芳。”

  原來王太愚在南京國民政府擔任立法委員要職，為了隱蔽自己地下黨的身份，按照組織上的要求，表麵上要做的跟其他的達官貴人一樣，追求穿名貴的衣服，抽雪茄煙，吃西餐，喝咖啡，找女人，這些時髦的嗜好一樣不能少。

  王太愚的妹妹和妹夫都是他發展的地下黨黨員，幫著他搞“南京讀書會”。妹妹原本在金陵大學文學院讀外國文學係，後來又轉讀電影與廣播專修科，所以團結了幾個追求進步思想的同學和青年教師，發展成為“南京讀書會”的骨幹。

  這些骨幹裏麵有幾個年輕漂亮的女同學和女教師，王太愚有時候故意帶她們去西餐廳吃飯，或者去舞廳跳舞，被人問起來，他便說是我的“肥羊賽”。這是法語女朋友的意思，在南京和上海都時髦這樣講。

  如此這般，王太愚便在南京官場中得了個綽號，叫作“金陵大學農學院花卉係大師哥”。

  為什麽是“花卉係大師哥”呢？因為他的“肥羊賽”裏麵，最引人注目的有兩個：胡怡芳和鬱嵐。一個白玫瑰，一個紅玫瑰。

  胡怡芳是外國文學係的英語教師。傳統的大家閨秀，在教會學校學的一口標準的英文。個子小巧玲瓏，儀態萬方，骨子裏透著天生傲氣，很有一股子高冷氣質，笑不露齒，說話細聲細氣，做事悄無聲息，仿佛一朵高傲冷豔的“白玫瑰”。

  鬱嵐是電影與廣播專修科的學生。她與胡怡芳則恰恰相反，是個摩登新女性，上過《良友》雜誌封麵。她身材高大健美，遊泳、跑步、跳高、打網球，無所不能。性格開朗，談吐大方，拍電影、演話劇、畫畫、攝影，風風火火，宛若一朵盛開怒放的“紅玫瑰”。

  因為王太愚知道自己無時不刻被國民黨特務監視，從南京到上海送情報的時候，經常帶著“肥羊賽”一起來，以此為假象迷惑監視他的特務。其中跟他一起來上海次數最多的“肥羊賽”，就是紅玫瑰鬱嵐。

  原來鬱嵐頭一次跟王太愚來上海，便在他的介紹認識了黃老貓。立刻對黃老貓的才華橫溢高山仰止，與他一見鍾情。

  鬱嵐本來就是摩登新女性，敢愛敢恨，毫不掩飾。第二次來上海見黃老貓的時候，便對他大膽吐露愛情：

  “老貓，我每天都在想你，實在離不開你了。我要跟你拍拖談戀愛。”又說出了她的愛情長遠規劃，“然後和你結婚。然後給你做飯。然後給你生小孩。”

  當時可把黃老貓嚇壞了，仰頭望著她說道：“不行。你個子太高了，以後天天仰著頭跟你說話，還不把我累死？”

  鬱嵐便說：“呆老貓，說話的時候我坐著你站著，你不就可以低著頭跟我說話了麽？”

  黃老貓想了想，說道：“還是不行。你比我高那麽多，以後拍結婚照可是要咱們一起站著拍的，你在照片上比我高出一大塊，那咋辦？”

  鬱嵐便說：“呆老貓，拍結婚照的時候你找兩塊磚頭墊在腳底下，咱們站在一起不就一樣高了？”

  三言兩語把黃老貓駁得啞口無言。如此這般，他被火辣辣的鬱嵐俘虜，心甘情願地做了愛情的奴隸。

  所以鬱嵐陪王太愚來上海的次數最多。路上給他做掩護。到了上海以後，再與黃老貓談戀愛。

  而胡怡芳隻陪王太愚來過一兩次，因此劉大白和黃老貓雖然認識她，知道她英文呱呱叫，但是並不熟悉。

  “胡怡芳不是文學院的英語教師麽？她怎麽可能有情報呢？”劉大白不解地問道。

  王太愚解釋道：“胡怡芳一直給兵工署署長吳大偉的孩子做家庭英語教師。我好像聽她說過，吳大偉奉命上廬山參加了蔣委員長的軍事會議。這不就是情報來源麽？”

  兵工署署長吳大偉！

  大家聞言，立刻明白這是個獲取情報的可靠渠道。如果吳大偉參加了軍事會議，那他一定有詳細的作戰計劃和兵力部署，否則他無法向各路人馬提供軍火彈藥支持。

  “隻是胡怡芳怎麽樣才能從吳大偉那裏搞到情報呢？”黃老貓問道。

  王太愚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以前又沒搞過。隻能到時候相機行事了。”

  劉大白想了想，說道：“胡怡芳還不是黨員。讓她去搞情報安全嗎？”

  “這個不用擔心，她沒問題。”王太愚很有把握地說道，“她雖然剛申請入黨不久，但不是因為她落後，而是性格的原因。她做決定總比別人慢，然而一旦做出決定，她就會義無反顧，毫不動搖。”

  “好吧。就這樣定了。”劉大白點頭同意，“祝你們馬到成功。”

  開完了會，王太愚立即返回南京。

  回到南京後，王太愚馬上找來胡怡芳，把上級要求獲取圍剿作戰計劃的命令傳達給她，請她去吳大偉家裏授課的時候，伺機搞到情報。

  “我曉得了。”胡怡芳聽完點點頭，追問了一句，“這個情報需要啥時候搞到？”

  “沒有具體期限，越快越好。但是安全第一，情報第二。千萬不要冒險。”王太愚囑咐道。

  胡怡芳知道這個作戰計劃對紅軍反圍剿極其重要，非要搞到不可。她深感責任重大，心裏很有壓力，不過依然淡淡地說了一聲：“我曉得了。”

  接受任務回到家中，她給自己泡了杯茶，一邊喝茶，一邊思考如何才能獲取情報。

  這個兵工署署長吳大偉是個大才子。自幼嗜書如命，見到書便要讀，簡直是個書癡。他天賦異稟，讀書極快，一目十行，而且記憶力驚人，過目不忘。

  吳大偉有一個怪癖，看書的時候需要絕對安靜，不能有任何打擾。若是有什麽響動，比如電話鈴聲，或者敲門聲，那他就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了。因此，他在辦公室隻處理公務，開會、見客人，而所有的文件都要帶回家來看。

  胡怡芳就在他書房見過很多機密文件，諸如《21兵工廠建設發展大綱》，《德國毛瑟槍改製中正式步槍可行性研究》，《國軍炮兵仿布朗德81毫米迫擊炮製造計劃》，《第19路軍新編6師武器配置方案》，等等。

  也就是說，吳大偉這次也肯定會把“圍剿作戰計劃”帶回家來看的。去他書房裏就能找到。

  吳大偉還有個習慣，看文件看累了，或者數學、物理、機械製造這些專業書籍看累了，隨手一丟放下，換個地方去看看閑書，名曰換腦子休息。這些閑書以前是中國古詩和誌怪小說，現在因為胡怡芳的影響，又迷上了看法國英國的小說。

  因為吳大偉的英文和德文都很好，回國以後沒有場合說，生怕忘了。所以他有時候會請胡怡芳留在家裏吃飯，和她用英語聊聊天，練練口語。

  而胡怡芳在金陵大學除了教英文之外，還教授外國文學，聊天的時候經常會談起英國法國小說。引起了吳大偉的興趣，請胡怡芳拿一些英文小說借給他看。結果一看便上了癮，捧起來便放不下。

  他看書很快，一本小說兩三天就看完了。所以胡怡芳隔幾天就要給他換一批新書。

  胡怡芳想到這裏，眼前一亮，腦海中浮現出來一個大膽的獲取情報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