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土回到恒泰號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原本小小的恒泰號，如今已經今非昔比。

  周圍相鄰的幾個店鋪和院落全部被他買下來，幾乎占了整條街。

  左側原來有個悅來旅社，門臉和招牌還保留，隻有幾間客房對外營業，大部分客房變成了特務的宿舍。

  旁邊的當鋪因為有三米高的圍牆，改造成為特務培訓機構。把招牌摘掉，門臉封了，隻留一個小門。上下兩層樓均做培訓班教室。裏院堆棧當中偌大庭院，做練習拳腳功夫和擒拿格鬥的操場，庫房用來存放槍支彈藥等各種物品。

  所有院落的隔牆均被打通，安上各種材質形狀各異的門。熟悉情況的人進了一扇門之後，可以從任何一點到達另外一點。不熟悉情況的人進去之後，一道道門便成為九曲十八彎的迷宮，繞一天也繞不出來。

  右側的紅蜻蜓五金商店照原樣營業，繼續賣五金，此外還增加了照相器材、通訊器材和電台、發報機零件銷售，同時提供電台和發報機維修服務。

  這裏是沈小乙做的局。幾個店員，外麵街上的餛飩攤小販、擦鞋小販、撿破爛的老頭，全是特務。用店鋪裏的器材做釣餌。一旦有顧客來買，盤問幾句，如果發現可疑，立刻跟蹤盯梢，追查到底。

  裏院原本是店主一家人的住房。現在正房被改造為秘密辦公室。廂房則做了電台和發報機房。

  沈小乙正帶著幾個人在機房忙乎著，調試戴春土此次帶來的大功率電台。

  戴春土直著脖子闖了進來。

  沈小乙回頭一看，見他脖子上纏了個白色的馬桶箍，不禁吃了一驚，問道：“戴處長，你的脖子咋了？”

  戴春土大刺刺地拉把椅子坐下，喊沈小乙過去幫他拆開紗布，讓傷口通風。同時揮揮手叫幾個調試電台的人出去。

  等別的人都出去了，屋裏隻剩下他們兩個，戴春土這才把水生用繩索差點兒把他勒死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沈小乙。

  沈小乙倒吸一口涼氣，驚歎一聲：“好險！戴處長，我早說讓你帶幾個保鏢過去的。你就是不聽。”

  戴春土脖子僵硬搖不了頭，隻能擺擺手，說道：

  “你不懂。我這是為殺劉星火的事情去找水生哥負荊請罪，要殺要剮隨他便。所以非得一個人去不可。而且不能帶家夥。說到底就跟光著腚去差不多！”

  原來戴春土為人心思縝密。在他的手下們麵前提起水生來，總是開口閉口“水生哥”叫著，顯得極為尊敬。那意思是說，他戴春土雖然現在飛黃騰達了，但是他不會忘記當年提攜自己的大哥。這是有意做個講義氣的榜樣給他們看。

  “我去竹菊坊剛見水生哥的時候，他隻是要我給劉星火的牌位磕頭，也不打也不罵。我這心裏就一直不踏實。”戴春土接著說道，“等後來我走的時候，水生哥甩出繩索套了我的脖子，差點把我勒死。我這心裏麵才踏實了。”

  “為啥呢？”沈小乙不解地問道。

  “這說明他真正原諒我了。”

  戴春土兀自心有餘悸地說道，

  “你想想，劉星火是什麽人？他當年和水生哥一起被瘦蟑螂踩在地上用鐵條打得皮開肉綻。兩個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結果被我用計做掉了。若是換了別人，水生哥早弄死他一百回了。也就是我，有這個麵子能活到現在。

  若是隻讓我磕頭，說明他心裏還憋著惡氣沒出來，就像個炸彈一樣隨時會爆炸。他用繩子勒我脖子，這口氣就出來了。一了百了，以後就沒事了。

  到後來，他果然答應和我一起做航空股票生意，還答應讓小虎他們幾個進軍統。你看看，若是我不去冒這個險，哪會有這麽好的結果？”

  “真的？他答應讓小虎他們進軍統了？”沈小乙驚喜地叫了一聲。

  因為他作為軍統六處上海站站長，組織了第一期特務培訓班，結果一下子教出來三個能打穿糖葫蘆的神槍手，這個業績傲視群雄，秒殺軍統組織的曆屆特務培訓班，令所有人刮目相看。然而如果小虎他們不加入軍統，跟他有啥關係？那就不能算他的業績了。所以他最關心這事。

  “水生哥基本上算是答應了吧。至少不反對。”戴春土解釋道，“隻是說小虎他們三個歸韓上雲管，要咱們跟韓上雲商量。”

  “韓上雲好商量！”沈小乙興高采烈地說，“我跟他一起去了趟北京，混得相當熟了。那次他有事先回上海。我還特意抽出兩天功夫，陪他太太好好的逛了逛北京，紫禁城、頤和園都去玩過了。然後我又陪他太太一起回上海，一路上火車輪船的，我都小心照顧，把她哄得好開心。沒問題！若是韓上雲不同意，我就去找他太太說項。韓上雲怕老婆不是吹的。看他敢不答應？”

  “好！小乙！真有一手！”戴春土稱讚道。

  兩個人互相交換了眼神，一起嘿嘿嘿笑了幾聲。

  戴春土一笑扭了脖子，隱隱作痛，忍不住齜牙咧嘴哼唧了一聲，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說道：

  “小乙，你這個上海站應該搞一個醫護室，配備醫生護士，搶救包紮之類都要能做。我想以後執行任務時，難免會有人受傷。去外麵的醫院需要登記，若是搞暗殺，特務的身份就暴露了。這裏畢竟是法租界，咱們犯不著招惹洋人。”

  沈小乙連忙點頭稱是：“是。是。還是戴處長想的周到。我明天就找個懂行的人去辦。”

  “懂行的人現成有一個。天主堂醫院那邊有個小嬤嬤，名字叫胡來來。她今天給我的傷口做護理，非常好。咱們幹脆就叫她來搞醫護室。”

  “是。”沈小乙答應一聲。

  “胡來來還有個表妹，名字叫胡遲遲，現在廣播電台工作。我也想把她招進來，”戴春土因為不能扭脖子，所以立起身來，原地轉了一圈，指著機房裏的幾部電台說，“由你負責培訓她做個發報員和話務員。”

  沈小乙覺得有些蹊蹺，但是不敢問，答應一聲：“是。”

  “胡來來和胡遲遲她們還有個表姐呢，你猜猜是誰？”戴春土故作神秘地問道。

  沈小乙搖搖頭：“這我哪猜得出來？”

  “胡珊珊。”戴春土抿著嘴說道。

  “啥？那個大明星胡珊珊？”沈小乙驚叫了一聲。

  “不錯。就是她。我也想把她招進來，由你負責培訓她做個特工。”

  沈小乙多麽機靈的一個人？聽到這裏，立刻明白了怎麽回事。

  他當即大聲喝彩說道：

  “我的天呐！若是你能把胡珊珊招至麾下，像她這樣的大明星，肯定能成為超級特工，跟大名鼎鼎的瑪塔哈麗一個樣。”

  戴春土這會兒才不想吃什麽“麻團蛤蜊”呢，隻想一口把三姐妹吞下肚。他直著脖子說道：

  “小乙，這三姐妹的名字還是個成語呢。你能不能猜出來？”

  沈小乙歪著脖子想了好半天，然後把脖子正過來，將頭搖成撥浪鼓，說道：“猜不出來。”

  戴春土僵硬地直著脖子，眨巴眨巴眼睛，說道：

  “我真羨慕你的脖子，真靈活，能做這麽些個複雜的動作。可是你的腦子卻不靈光，告訴你就住了－－姍姍來遲。”

  沈小乙猛地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姍姍來遲！我的天呐！胡珊珊，胡來來，胡遲遲，這三個名字加在一起，可不是姍姍來遲麽！簡直了。”

  戴春土覺得沈小乙一驚一乍的樣子簡直太可愛了。

  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雖然姍姍來遲，可是畢竟還是來了。”

  “厲害了，我的戴處長。有了王牌特工胡珊珊三姐妹，再加上神槍手小虎三兄弟，軍統六處肯定能威震四方，無堅不摧、攻無不克，根本就沒有完不成的任務！”

  “那是後話，暫且不提。咱們還是先研究研究如何抓捕地下黨‘潛龍’吧。”戴春土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指著新電台問道，“這玩意兒你調試得如何？”

  “報告戴處長，新電台已經調試完畢。從現在起，我們隨時可以和設在各地的站點發報聯絡。”

  “哦？北平站，杭州站，南昌站，都可以聯絡上麽？”戴春土問道。

  “都可以。甚至昆明站也可以。”沈小乙頗為驕傲地回答。

  “哦？那麽遠都可以？太好了。”戴春土滿意地把嘴抿起來，現出一絲笑意，“小乙，你不是說要給工作人員設置聯絡代號麽？搞好了沒有？”

  “搞好了。戴處長。”

  “哦？那我的代號是什麽？”

  “洞洞妖（001）和洞洞拐（007）。”

  “哦？為什麽我有兩個代號呢？”

  “因為你是我們軍統六處的一號領導，理所當然代號是洞洞妖。洞洞拐是英國曆史上最有名的特工代號，享有王者至尊榮耀，所以在軍統六處裏麵，隻有你才能配得上用這個代號。”

  “不錯，這兩個代號蠻好記的。就說我是洞裏的老妖怪，出來進去需要拄拐。一下子就記住了。哈哈哈。”

  沈小乙也被他逗得笑起來。

  “那你的代號呢？小乙？”

  “洞洞兩（002）。”沈小乙挺著胸脯回答。

  “哦？洞洞兩。蠻好。”戴春土拍拍沈小乙的肩膀，“我回去就給校長打報告，保舉你為軍統六處副處長，讓你配得上這個代號。”

  “是。多些戴處長栽培。”沈小乙啪地打個立正，給戴春土敬個軍禮。

  戴春土問道：“搜查地下黨秘密電台的事情呢，搞得怎麽樣了？”

  “我們已經在法租界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位置上安裝了監聽電台，一旦監測到地下黨秘密電台的信號，四個電台同時調整天線方向，就可以查找出地下黨秘密電台的大致位置。”沈小乙回答。

  “大致位置？”戴春土撇了撇嘴，“大致位置有什麽用？必須要準確定位才行。”

  沈小乙解釋道：“有了大致位置，才可以采用分區停電的辦法準確定位。”

  戴春土擺了擺手，說道：“行不通。你以為在老城廂呢？警備司令部一聲令下。這是在法租界！洋人能聽我們搞分區停電幫我們查秘密電台？我看這個辦法行不通。”

  “目前隻有這個辦法。我們試試接觸洋人電力公司的大班，看看能不能把他拉下水，幫我們搞一下。”

  “哦？那你試試吧。不過，你同時還要想其他的辦法才行。”

  “是。”沈小乙答應一聲，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來，說道：“戴處長，我們昨天又監聽到了那個奇怪的秘密電台發報信號。”

  “哦？”戴春土頓時來了興趣，“快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