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7      字數:3514
  無論美娟怎麽說,水生也不同意讓她去學打槍。

  她索性不再跟爹說了,騰騰騰地跑下樓去找她娘。也不曉得這丫頭跟娘都說了些什麽。反正是把英菊說動了心,不再讓她學針線女紅,而是要她做個花木蘭。

  過了一會兒,英菊跟著美娟一起上閣樓。

  娘兩個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將水生圍在當中,你一言我一語,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翻來覆去說了半天,意思隻有一個:誰說女子不如男?

  水生哥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享清閑?我們不分晝夜辛勤把活幹,你水生哥才能有這吃喝穿。呀呼嗯呼呀!有許多女英雄也把功勞建,為國殺敵代代出英賢,這女子們哪一點不如兒男?呀呼嗯呼呀!

  娘兩個敲鑼打鼓地直把水生吵破了頭,實在拗不過,隻得答應了。

  她們猶如打了一場大勝仗,撇下他獨自一人呆在閣樓,雄赳赳氣昂昂地下樓去了。

  回到英菊屋子裏,美娟纏著娘給她找大哥的衣裳穿。

  她曉得娘每年春節都要給大哥做一身新衣裳,做好了又不能給兒子穿,隻能存放在樟木箱子裏,幾個箱子都滿了。

  英菊看看女兒的身量,翻箱倒櫃找出一套衣裳來,遞給美娟。

  這套衣裳她還記憶猶新。當時在霞飛路商店裏看見了一套男孩子騎馬打獵的裝備,獵裝和馬褲,鴨舌帽和馬靴。樣式新穎別致,她便記下來,回來照著樣子做了一套。隻是鴨舌帽和馬靴自己做不來,就從商店買回來。

  現在女兒要學打槍,正好穿這身獵裝。

  美娟三下五除二換了衣裳,穿上馬靴,將秀發盤起來塞進鴨舌帽裏,過去照鏡子,直嚇一跳,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

  英菊看女兒穿上這身衣裳,恍惚中變成了她夢中兒子的模樣,不由得百感交集。

  她做這些衣服隻是為了排遣心中對兒子的無盡思念,從來沒想過他真的會穿上,更沒想過有一天女兒會穿上這些衣裳。

  老天爺!你到底給我這一雙兒女安排了什麽樣的命運呢?英菊無論如何也參不透。

  她隻曉得命運之手法力無邊,可以將不可能瞬間變為可能。命運之手神秘莫測,可以把大喜悅瞬間變成大悲痛。

  麵對強大的命運,沒有人能預知未來。無論結果是好是壞,她隻能默默承受。

  第二天一大早,美娟穿著一身新衣裳去找香竹。

  剛一進去便把香竹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哪個愣小子走錯了門。等聽她脆靈靈地叫了聲“香竹先生”,這才曉得原來是美娟這丫頭穿了身男孩子的衣裳。

  “乖乖!好你個美娟,恁作怪了,幹嘛穿成這樣子?”香竹張大了嘴問道。

  “我要請假兩個禮拜,暫時不能學寫字了。”

  “兩個禮拜?這麽久你要幹啥?”

  “學槍。”美娟一本正經地回答。

  “學槍?”香竹一頭霧水,問道,“咋回事?”

  美娟便把神槍特工隊的事情大概齊告訴了香竹。

  “要閉著眼睛把槍拆了,然後再閉著眼睛把槍裝上。上雲叔說了,要我和一枝花兩個禮拜必須過關。然後他教我們握槍和瞄準。然後才是去靶場練射擊打靶。”

  香竹聽了更是一頭霧水,問道:“誰是一枝花?”

  “你上回給我講的報紙上的特工故事你忘了?德國人打仗的時候,在什麽不露又塞耳朵得地方建了個特工學校,校長還是個女人,叫啥吃啦吃蜜特。他說每個特工都要有代號。所以我給每個人都起了代號。小杜的代號是一枝花。我的代號是香水玫瑰。我二哥孝龍的代號是混江龍。小虎哥的代號是插翅虎。”

  美娟嘴裏麵仿佛安了一麵鑼一麵鼓,用舌頭敲來敲去,台台令台台,話裏麵每個字都踩著鼓點出來,鏗鏘有力,清脆悅耳。

  香竹聞言,大聲喝彩道:

  “美娟!好樣的!你穿了這身衣裳,簡直帥呆了。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萬裏赴戎機,寒光照鐵衣。巾幗不讓須眉!你打槍一定要比他們男人強,給咱們女子爭口氣。”

  這段話也不含糊,台台令台台,字字都壓著韻腳往外蹦。

  “那當然。”美娟十分肯定地回答。

  “你去吧。等你學好了槍回來教我。”香竹眼神裏充滿期待地說道。

  美娟聽她說也要學打槍,簡直嚇了一跳。

  咋回事?莫不是她嫌毛筆太輕了,要換個鐵疙瘩拿著,用槍管蘸了墨汁寫字?

  “啥?香竹先生,你也要學打槍?”

  “那當然。”香竹學著美娟的樣子,目光炯炯地回答,“我比你還小的時候,碰到過很多壞人,整日受他們欺負。這世上的壞人多得很,說不定哪天還會碰到。憑什麽我們女子活該受欺負?若是我學會了打槍,以後哪個敢欺負我,我就一槍崩了他!”

  美娟聽明白了,朝香竹使勁點點頭,說道:

  “曉得了。香竹先生,一言為定。”

  她轉身出了香竹的房子,三步兩步穿過弄堂,來到斜對麵的石庫門房子,推門而入。

  這幢房子原本是韓上雲和滾地龍一起住的。後來滾地龍死了,韓上雲搬去三姨太仙冰的花園洋房,這裏便空了下來。

  昨天晚上,小虎和孝龍從花園洋房那邊搬回來,住了進去。

  原來,昨天韓上雲和水生說完了話以後,先回了趟花園洋房,找到小虎和孝龍。如此這般,把神槍特工隊的事情跟他們說了。要他們帶上槍回竹菊坊,幫他教杜滿月如何拆槍裝槍。等把杜滿月教好了,就帶他們去靶場練實彈打靶。直把二人高興得差點掀翻了房頂。

  大約在兩年前,因為他們一讀書就犯困,隻喜歡玩槍。韓上雲被纏得沒辦法,拿了一支長槍和一把短槍教他們。兩個人於是愈發上了癮,上學的時候便經常逃學,跑回家裏玩槍。

  這事情水生知道,曉得這兩個孩子不是讀書的料,睜一眼閉一眼。韓上雲又專門找陳校長打了招呼。陳先生想既然是水生的意思,他也不便幹涉,於是告訴老師對他們兩個聽之任之,隨他們去了。

  這樣一來,小虎和孝龍如同得了免讀書護身符,更是把玩槍當成了每日的功課,上學隻是去點個卯而已。

  他們索性從學校宿舍搬出來,一起住在小虎家,把那支長槍和那把短槍玩得嫻熟,扳機仿佛成了手上的第六根手指頭,已經與他們結為一體了。

  隻是那支長槍是老款的毛瑟槍,短槍也是老掉牙的勃朗寧手槍。實在玩膩了,他們便纏著韓上雲給他們找新樣式的槍玩。

  要知道在法租界,買一支槍的難度,實在不亞於買一支牙刷,根本就是個輕而易舉的屁事。因為洋人開的商行有一半是倒賣軍火的。北洋軍閥連年混戰不休,都是這些軍火販子在後麵搗的鬼。隻要肯花錢,不管要什麽樣的槍,要多少,分分鍾可以搞定。

  韓上雲便去聖路易洋行買了幾把德國造和美國造的新式槍支,給小虎和孝龍痛痛快快地玩了個遍。

  最後,兩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最愛。小虎的是一支最新式的美國造湯普森衝鋒槍。孝龍的則是一支老式的德國造毛瑟98K狙擊槍。從此愛不釋手,如影隨形,連睡覺也要抱著槍。

  昨天回竹菊坊,他們把兩支老槍帶過來給杜滿月。他們自己的槍才舍不得給他碰呢。

  不過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杜滿月並不羨慕二人的新槍,反而更喜歡那兩支老槍,油漆斑駁充滿了滄桑,看上去不像槍,更像是飽經風霜的兩個人。

  天底下所有的事,大抵都是一物降一物。

  什麽人用什麽物件,用對了就舒服,錯了就別扭。

  杜滿月把長槍短槍輪著個擺弄了一會兒之後,便選定了自已的最愛,勃朗寧手槍。因為他握著手槍扣動扳機的時候,根本感覺不到自己是第一次拿槍,沒有一點兒陌生,反而很熟悉很溫暖,好像是拿著花剪子剪枝一般得心應手。

  可是美娟卻跟兩把老槍著了急。因為長槍太沉,她拿著吃力。用短槍她的手又嫌太小,勉強才能扣扳機。

  “插翅虎,混江龍,有別的槍沒有?幫我找把合適的來?”當時美娟一臉焦急地問小虎和孝龍。

  小虎和孝龍看著他隻顧笑。

  小虎答道:“香水玫瑰,你別操心這個,先問顧先生讓不讓你學槍。若是你有本事讓他老人家答應了,我插翅虎保證給你找把合適的槍來。”

  “好!一言為定。”美娟板著小臉說道。

  孝龍在旁邊來了興致,因為在他看來,想要爹同意美娟學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於是笑嘻嘻地說:“香水玫瑰,你若是能說動爹同意你學槍,算你本事!我推舉你做神槍特工隊的隊長。”

  “好。這可是你說的啊?”美娟瞥了他一眼。

  “當然是我說的。說話算話。”孝龍答道。

  “插翅虎,混江龍要我做隊長,你怎麽說?”美娟盯著小虎問道。

  小虎朝孝龍眨眨眼睛,笑著回答:“我沒問題。隻要顧先生讓你參加神槍特工隊,你做隊長我雙手讚成。”

  美娟又問杜滿月:“你呢,一枝花,你怎麽說?”

  “我當然讚成你做隊長了。你不參加神槍特工隊我也讚成你做隊長。”杜滿月一臉憨笑地看著美娟,毫無原則地回答。

  然而美娟心裏卻一點兒底也沒有。想來讓爹同意她學槍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情。不過難歸難,做必須要做。不做就啥也沒有。隻要做了,就可能有奇跡發生。她堅信這一點。

  果不其然,昨日跟爹說了一個晚上,台台令台台,奇跡發生了:爹同意讓她學槍!

  所以今日美娟急著要把好消息告訴他們三個。

  她現在進了屋,見廳堂裏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不見,想他們三個懶蟲也許還在樓上睡覺,便扯著嗓子喊道:

  “插翅虎--,混江龍--,一枝花--,快醒醒!我爹答應我學槍了!”

  四周鴉雀無聲。

  樓上什麽動靜也沒有。

  奇怪!這三個家夥怎麽了?

  美娟心裏有些著急,慌忙騰騰騰地跑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