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水聲依舊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7      字數:3803
  自從水生諸事不管以後,韓上雲成了大忙人,整日忙得腳丫子朝天,連家也沒空回。

  把三姨太仙冰一個人丟在家裏,還以為他有了相好的,找他大鬧了一次。兩個人頭一回撕破臉,吵了個天翻地覆。

  三姨太仙冰多大的脾氣?心說老娘當年安南探長阮文魁還在的時候,裏裏外外、大事小情,全靠我一個人應付。那我也能抽出功夫來,偷偷與你廝混不是?怎麽輪到你一忙,就沒工夫睬我了呢?

  所以不管韓上雲怎麽解釋,她認準了他是移情別戀,有了相好的。自己一賭氣回了花園洋房,打定主意再也不睬他了。

  哼!老娘有錢有身材,追我的人從郵政碼頭一直排到公館大馬路。沒了你韓上雲,我還怕找不到男人?

  她詛咒發誓要找一至七個小白臉,每禮拜七天輪流白相白相,對韓上雲實施最猛烈的打擊報複。

  其實三姨太仙冰真是冤枉了韓上雲。在他眼裏,隻有三姨太是塊仙冰,別的女人都是土坷垃,他根本不會多看一眼的。隻是因為水生哥把一切事情都交給了他,他更要加十二倍的小心做事,決不能辦砸了,辜負了水生哥的信任。

  如同當年水生哥讓他做眠雲閣的經理那回一樣,他殫精竭慮,想盡一切辦法,非要把事情辦好不可。

  他先把兩個大煙館從法租界搬到老城廂。因為擔心老煙鬼找不到門,特意找了相似的兩棟房子,還用原來的老字號,眠雲閣和南誠信。裏麵的煙具、煙榻,裝修布置,還有侍應生的微笑服務,一如從前,賓至如歸。

  那意思仿佛在說,雖然上海灘歸了國民黨,但是萬變不離其宗。隻要按著朱虎給他開的進貢名單,到時候把錢給國民黨大員送上,上海灘的煙土大王就還是顧先生。這是雷打不動的。

  之後他又幫著徐正奎把花煙巷搬到老城廂。這一波操作動靜大了。

  他和徐正奎走遍了老城廂,鞋都磨破了,才找到一條合適的弄堂。房屋還算整齊,數量也剛好。隨後去淞滬警備司令部找朱虎,前因後果一說,調用了一卡車士兵前去壓腳助威,謊稱淞滬警備司令部征用,強買強賣,好歹把弄堂裏的住戶都攆了出去。

  如此這般,韓上雲給法租界的花煙巷使了一招乾坤大挪移,又在老城廂落地生根了。

  他一邊忙著給大煙館搬家,一邊還要重新規劃和安排煙土運輸的路線和車輛。特別是開車和押車的人員,是個大問題。

  朱虎雖然給他調配了一輛淞滬警備司令部的軍車,又讓熊參謀帶過來一個班的士兵,不用擔心路上有賊人搶土。但是韓上雲卻信不過那些當兵的,個個扛著槍,又開車又押車。萬一幾個兵串通好了,把車開跑了怎麽辦?一車大土夠他們幾個吃喝嫖賭過上幾年好日子了,保不齊會鋌而走險。

  因此在挑選運輸人員方麵,他也很費了些時間和精力。

  好不容易把這幾件事安排妥當,還容喘口氣呢。法租界其他小煙館老板聞著味追過來,也要在老城廂重新開業,都來走他的門路。每天要見好幾撥人,實在令他應付不暇。

  正巧在這個時候,褚筱庵前來投靠。

  原來他受洋人排擠,丟了法國郵政局局長臨時代辦的位子。本來去走莫金生的門路,老頭子嫌他十三點不靠譜,見也不見。他便來投靠顧先生,請李阿大做引薦。李阿大知道水生哥現在諸事不管,就把他帶到韓上雲這裏來了。

  韓上雲其實也不喜歡褚筱庵,嫌他穿得太花哨,從頭到腳五顏六色的,活像個鸚鵡,又愛吹牛說大話,還貪色貪財,真是個如假包換的十三點。

  可是想到褚筱庵在郵政局的時候,一直用郵政卡車幫他們運大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韓上雲心想若是水生哥在這裏,肯定會收留他的。所以他二話沒說,留下了褚筱庵。讓他和張釺一起接洽法租界的小煙館老板,自己好脫身出來去做別的事情。

  沒想到褚筱庵一上來便捅個大婁子。他伸手向那些小煙館老板們索要安置費,否則就不讓他們搬來老城廂。

  小煙館老板們立刻炸了窩,翻回頭去找韓上雲:

  “不是說好的麽?我們保證向你獨家進貨。你保證幫助我們在老城廂重新開業。這才幾天的功夫就變卦了?怎麽回事?上海灘的顧先生現在也說話不算數了麽?”

  “亂講!顧先生向來是一言九鼎,說話板上釘釘的,怎麽會說了不算?那位新來的兄弟是法國留洋回來的,許是說慣了法國話,中國話反倒說不清楚了。這裏麵肯定有誤會。諸位稍安勿躁,等我找他問問。回頭給大家一個交代。”

  韓上雲安撫了幾個小煙館老板,叫人馬上把褚筱庵和張釺找來。

  一見麵劈頭便問:“哪個讓你們收安置費的?”

  張釺瞥一眼褚筱庵,將脖子縮起來,一聲不言語。

  褚筱庵卻將脖子一梗,振振有詞地答道:

  “我要收的!咋啦?上雲,我這也是沒辦法啊。你想想,我在大世界舞廳有三個相好的,每天給她們捧場要花多少錢?原來我用郵政卡車幫你們運大土,每月有紅利進賬,綽綽有餘。現在你隻給我這麽一點錢,根本不夠我每日的花銷。我不自己想辦法能行麽?我又沒動堂口賬上的錢。那些個小煙館老板找我辦這麽大事。我若是不敲他們一筆,他們還當我是憨大十三點呢。”

  韓上雲被他一番話氣得哭笑不得,心想我的天哪,你他娘的還以為自己不是憨大十三點麽?他強忍著沒發脾氣,說道:

  “筱庵兄,你若是錢不夠用找我說啊!怎麽能敲人家竹杠呢?水生哥跟所有小老板都說好了的,隻有一個條件,就是從咱們這裏獨家進貨煙土。現在你卻要收安置費!他們不曉得是你筱庵兄要收的,還以為是水生哥出爾反爾。你這樣做,敗壞了水生哥的名頭。你曉得不曉得?”

  褚筱庵坐在煙榻上,大刺刺地翹起二郎腿,不停地晃動腳上一雙黑色、白色、駝色相間的皮鞋,配上綠色的羊毛襪子,猶如兩隻蝴蝶飛舞。撇著嘴說道:

  “上雲,你別開口閉口水生哥,拿顧先生壓我。哪個不曉得他現在不管事,根本就是你一個人說了算?我跟你講,就是顧先生來了,他也要對我另眼相看,不會為這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跟我囉嗦。你不妨去問問顧先生,當初他兩眼一抹黑,沒有進大土的門路,是誰介紹他認識鄭四太爺的?他擔心被人搶土,又是誰把法國人的郵政卡車借給他運大土的?”

  韓上雲低著頭,拿眼睛盯著褚筱庵胡亂飛舞的三色皮鞋和綠色襪子,恨不得拿刀把他的腳剁了。

  “筱庵兄,我沒工夫跟你扯閑篇。甭管這規矩是水生哥定下的,還是我說的。總而言之,你既然進了三堂口,就要守三堂口的規矩。不能由著性子胡來。明白麽?”

  “嘁!上雲,你以為我褚筱庵走投無路了,沒轍了才要進三堂口麽?扯淡。告訴你,我和鄭少卿是一起在法國留洋的朋友。他找過我多少回了,要我幫他打理大世界電影院,以後一起搞電影公司拍電影。我為什麽沒答應他?因為我給老頭子遞過門生拜帖,咱們是自家兄弟,他鄭少卿畢竟是個外人。我這一身本事,要幫也要幫咱們自家兄弟,所以才來找顧先生。上雲,這裏麵的前因後果你別弄顛倒了。”

  褚筱庵說著話,從藍白條相間的西裝口袋裏摸出一支雪茄煙,很瀟灑地點著了,叼在嘴裏,狠抽一口,噴出濃濃的一股煙。

  韓上雲抬起眼睛,盯著他口中的雪茄煙,笑著說道:

  “筱庵兄,罷了,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是覺得你還真有些大導演的派頭。你去拍你的電影好啦,沒人攔著你。我這裏的煙館沒有你幫忙,生意也能湊合著做下去。不用你老人家鹹吃蘿卜淡操心。”

  “怎麽著?韓上雲?你想把我掃地出門是不是?”褚筱庵立刻瞪大了眼睛,“休想!你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是從哪來的!別讓我說出好的來。玻璃球!你算老幾啊?”

  韓上雲聽他喊自己玻璃球,一點兒也不惱,嘿嘿一笑,說道:

  “筱庵兄,你既然知道小爺的綽號,就應該明白這個綽號是怎麽來的。”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他身子一晃,手上早已多了一張彈弓。“啪”地射出一個玻璃球,恍若一顆流星,擊中了雪茄煙,從褚筱庵嘴裏飛出去,劃一道弧線,不偏不斜,掉進了屋角的痰盂,噗地一聲滅了,冒出一股青煙。

  褚筱庵頓時嚇得麵如土色,魂兒都沒了。心想這顆玻璃球若是稍微偏一寸,滿口牙就要被打碎了。於是再不敢叫他玻璃球了,嘴唇哆嗦著說道:

  “上雲,你別胡來啊。君子動口不動手。咱們一起去見顧先生,看他老人家怎麽說。”

  韓上雲微微一笑,收了彈弓。從腰間取出勃朗寧手槍來,把槍口對準褚筱庵的三色皮鞋。

  “筱庵兄,你今天這皮鞋隻有三個色,怎麽好意思去見水生哥?等我先給你弄些紅色出來,咱們再一起去。”

  “千萬別開槍。子彈不長眼睛,高一寸低一寸的,可不是鬧著玩的。”褚筱庵大聲叫道。

  他慌忙把二郎腿收起來,趕緊從煙榻上抓起一隻枕頭,壓在皮鞋上,用雙手捂住。

  正在這個時候,竹菊坊站崗的兄弟一頭闖進來,也沒看屋裏什麽情況,進門便喊:

  “上雲哥,顧先生有急事找你,讓你馬上去竹菊坊。”

  韓上雲聞言,心裏咯噔一下。心想水生哥自從星火死了以後,一頭紮進靈堂不出,可別再出什麽意外。他連忙問道:

  “水生哥有啥事情?”

  “他啥也沒跟我講。隻是要見你,十萬火急。”那個兄弟回答。

  褚筱庵在一旁聽見了,仿佛撈到了救命稻草,將枕頭從腳上拿開,抱在懷裏,一出溜下了煙榻,說道:“正好,我和你們一起去見顧先生。”

  韓上雲猛地轉回身,胳膊陡然增長了許多,將烏黑的槍口抵在褚筱庵懷抱的枕頭上,說道:

  “筱庵兄,你老實呆在這裏。你的破事等我回來再辦。”

  然後他向張釺招呼一聲:“張釺,你過來看住他,不許他亂跑亂動。”

  褚筱庵朝著韓上雲苦笑了一下,灰溜溜地說道:“上雲,你不願意讓我去。我不去就是了。幹嘛老拿個槍比劃來比劃去的?快收起來。我看著眼暈。”

  他退回去乖乖坐在煙榻上,向韓上雲擺了擺手:

  “你快去忙你的去吧,省的顧先生等急了。你放心,我哪兒也不去,就坐在這裏等你回來便是了。”

  韓上雲把勃朗寧手槍插進腰間的皮套裏,說道:“行。筱庵兄,我信你一次。”

  說完轉回身,拉著竹菊坊那個兄弟出了門。

  二人上了汽車,一路風馳電掣趕去竹菊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