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安得廣廈千萬間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7      字數:2973
  英菊看美娟躺在沙發上睡著了,想著水生和香竹一天練字,到現在也沒吃東西呢,連忙叫虞媽把飯菜裝進食盒,給他們送過去。

  其實剛才香竹那邊老媽子也要做飯,被水生攔住。說英菊已經來過兩次了,她那邊已經做好了飯,一會兒肯定會送來。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虞媽就把飯送過來了。

  水生和香竹於是坐下一起吃飯。

  香竹也是餓了,三口兩口吃完了一碗米飯。

  水生則不然,仿佛學會了四個字變得文明起來,慢條斯理,夾菜還端著姿勢。其實隻有他自己清楚,手寫字累得幾乎拿不住筷子,簡直比兩根鐵扁擔還重,一夾菜,胳膊仿佛被一萬根針紮了似的,各種說不清的酸痛襲來。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他如釋重負把筷子一丟,歎了一聲:

  “丟他娘的。我這胳膊都抬不起來了。感情寫四個字比卸一船水果還要累。”

  香竹撲哧一笑:“誰讓你用那麽大力氣攥毛筆來?你怕它變成鳥飛走還是怎的?”

  水生一本正經地回答:“那毛筆不像鳥,倒像個泥鰍,在我手裏哧溜哧溜地一個勁兒打滑。不用力能攥住它麽?”

  “要用巧勁不能用蠻力。否則寫字就不靈活了,要恰到好處才行。”香竹解釋道。

  水生摸了摸方腦殼,問道:“香竹先生,那要用多大勁,才叫恰到好處?”

  香竹給他解釋了半天也沒說明白。隻好把手指當成毛筆,伸過去,讓他用大手攥著。然後告訴他用力些,或者輕一些。比劃了半天,直到感覺有了些“虛而寬”的意思,連忙喊了一聲:

  “行!差不多了,剛剛好。就這樣攥著別動。自己感受一下。”

  “是。”

  水生巴不得呢,像個聽話的好學生,攥著她的手指一動不動,拿眼睛盯著她嬌美的麵龐,上下隻顧看。

  恰巧香竹的老媽子出來收拾桌子,一見兩個人這個姿勢,連忙轉身跑回了廚房。

  香竹臉騰地紅了,把手抽出來,嬌嗔道:“瞧你!隻顧攥著人家手幹嗎嘛!被老媽子看見了,成什麽樣子。”

  “是你讓我別動。我才別動的。”水生辯解道。

  他見香竹此時臉泛桃花,分外妖嬈,別提多好看了。忍不住一把摟過去,不由分說,親了個嘴。

  香竹一個鯉魚打挺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嬌喘連連,說道:“瞧你!待會兒老媽子出來又看見了,成什麽樣子。”

  水生厚著臉皮說道:“怪我呀?誰讓你長得那麽美呢。”

  香竹用手在臉頰上刮了一下,說道:“好沒羞。你別忘了我可是你們的教書先生。你這樣亂講,還有沒有師道尊嚴?”

  說完,她身子輕輕一飄,像個仙女似的,飄到往日說書的書案後麵,用手拿起驚堂木來,啪地往書案上一拍,說道:

  “剛才哪個纏著人家,要人家往下念文章來著?現在認完字,可以念了。你是不是隻想著胡鬧,又不要聽了?”

  “聽!聽!當然要聽。”

  水生忙不迭地答應一聲,跑過去在長沙發上坐好,不敢再嬉皮笑臉,變得嚴肅起來。

  香竹於是拿起報紙,把“勞工神聖”這篇文章的其餘部分念給水生聽:

  “社會的一切財富都是勞工創造的,所以勞工神聖。

  按理說,他們應該生活得富足幸福才對。然而事實卻不是這樣。勞工創造出來的產品,房子、衣服、飯,卻不能聽憑勞工自己分配。全要交給富人,再從富人手裏拿回可憐巴巴的養命錢。

  為什麽呢?因為這個社會製度是由富人統治的。他們從不勞動,卻獲得了所有產品,掌管產品的分配權。

  結果富人越來越富,勞工越來越窮。

  所以說,現在這種社會製度是勞工吃不飽、穿不暖,受剝削、受壓迫的禍根。

  那麽,勞動者要怎樣才能不餓死、不凍死呢?怎樣才能不受富人的剝削和壓迫呢?

  有一個最根本的解決辦法,就是實行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主張推倒資本主義,國家由勞工當家做主。把一切工廠、機器、原料歸勞動者管理,由勞動者自己組織生產,分工協作,共同製造產品。然後由勞動者自己來分配產品,一部分作生活資料,一部分作下次再製造的資料,剩餘部分作社會財富,由大家共同擁有,用於救濟那些年老生病喪失勞動能力的人。

  這是根本解決辦法。

  所以勞動者非信奉社會主義,實行社會革命,成為國家的主人,把分配權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可。

  社會主義保證公平和正義。無論什麽人,隻要肯勞動,就能吃飽、穿暖,有房子住,不受別人剝削和欺負。人人安居樂業。

  這是個美好的理想,實現起來會非常難。為什麽呢?因為那些富人,大地主、大資本家,他們不勞而獲、作威作福慣了,怎麽可能把統治權和分配權拱手讓給勞苦大眾呢?

  那怎麽辦?隻有一條路:革命。

  俄國工人已經給我們做出了榜樣。他們在布爾什維克的領導下,覺醒了,團結了,爆發了十月革命,推翻了富人統治,消滅了剝削和壓迫,成立了由工人當家做主的國家,叫蘇維埃,實行社會主義。

  工人革命是當今世界的潮流。是比黃河水還厲害還迅速的一種潮流。

  這個潮流,快到中國來了。

  我們中國工人就算這個潮流的主人翁。我們要通過革命,讓將來的中國變成勞工的中國;讓將來的社會變成公平正義的社會。

  勞工神聖!

  勞工萬歲!”

  水生聚精會神地聽香竹念完這篇文章,默不作聲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看著香竹,說道:

  “香竹先生,富人想一輩子吃喝不愁,一輩子騎在窮人頭上,所以窮人非得鬧革命,推翻他們,才能有吃有喝。這個革命的道理我是聽明白了。

  富人害怕共產黨領著工人鬧革命,推翻他們,所以要開槍殺共產黨。哪個當共產黨,哪個就要冒著掉腦袋的危險。這個我也明白了。

  可是我就是搞不懂星火是咋回事,他圖什麽?

  你想想,竹菊坊的房子隨便他住,快腳車行他是經理。若不是他非喜歡跑步拉車,他完全可以什麽活都不幹,光收車夫份子錢,也吃喝不愁。再有,阿德哥每年從運輸公司分給他的紅利,他一分錢也不要。我們當初辦公司的時候說好三個人的,這錢本來就是他的嘛!這麽多年的紅利,若是他願意要,他早就能當大富翁了。

  可他偏偏一根筋,明知道要掉腦袋,為啥非要當共產黨,領頭鬧革命呢?”

  香竹沉吟半晌,她也想不明白。於是搖了搖頭,答道:

  “水生哥,我不曉得。”

  水生歎口氣:“若是陳先生在,還可以問問他。可惜他也是共產黨,跟星火一道死了。”

  香竹突然說道:“還有寫這個文章的劉大白先生呢,他被打死了沒有?”

  水生神情暗淡地回答:“我聽上雲說,那幾天上海灘血流成河,共產黨都被他們殺光了。劉大白先生寫這樣的文章,肯定是共產黨,怎麽能逃過這一劫?”

  “你讓人去報館問問看嘛。若是他萬一沒死呢?他寫的文章全是我喜歡聽的道理,每句話都說到我心坎裏,我實在舍不得他死。慈眉善目,多好的一個人!上回他到咱們這裏來,還幫你打電報去北京打聽正始的情況來著,你忘了?”

  正始!

  水生打個機靈,忽地從長沙發上站起來,失口說一聲:

  “丟他娘的!瞧這一陣子亂的,我都忘了正始了。不曉得北京那邊是不是也在殺共產黨。子彈不長眼睛,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三步兩步出了屋子,跑到弄堂口,招呼過來一個站崗的兄弟,讓他趕緊去找韓上雲回來,有急事。十萬火急!

  那個兄弟被他臉上焦急的神情嚇壞了,慌忙答應一聲,一溜煙地去了。

  水生蹣跚地回到香竹房裏,感覺渾身沒了力氣,手腳癱軟,一屁股坐在長沙發上。

  香竹給他沏了杯茶,安慰他道:

  “水生哥,你甭擔心。正始不會有事的。若是真出了什麽意外,太太那邊肯定會給你發電報。現在啥事沒有。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水生喘了幾口粗氣,調勻了呼吸,答道:

  “我倒不是特別擔心這回。我是擔心以後。這些革命的道理我聽了都信服,更甭提正始那孩子了。萬一他以後像星火和陳先生那樣,當了共產黨怎麽辦?豈不是要掉腦袋?不成。非得想個辦法把他接回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