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不脛而走。

  一傳十，十傳百。一夜之間，上海灘的老板們、買辦們、紈絝子弟和公子阿飛們，都曉得了一樹桂花館有了新的四大金剛。個個都是出類拔萃，色藝雙絕。其中香梅嫵媚，香蘭俏皮，香菊嬌羞。

  特別是那個香竹，別看長得弱不禁風。乖乖！可了不得！馬調評彈傳人馬小飛的嫡傳弟子，能說長篇大書，一條金嗓子，一手好琵琶。就算是上海灘有名的書坊，什麽飛丹閣、雙琴軒、一言樓裏麵的名角，沒有一個能比得過她。

  忽地一下子，一樹桂花館賓客盈門，門檻都被踩破了。

  花四寶數錢數得手發軟，胳膊發酸，吃餛飩的時候連調羹都拿不起來了，喬張致撒嬌撒嗲，喊大茶壺喂她吃。

  那個大茶壺小魏，這些日子心情也特別好。為什麽呢？因為來一樹桂花館的客人太多了，想聽四大金剛唱評彈要排隊，一等等好久。便有公子阿飛取巧，往他口袋裏塞錢，請他幫忙加個塞。他來者不拒，哪個給錢他都照收不誤，然後螺螄殼裏做道場，耍手段幫他們安排。這麽一來，口袋自然鼓脹，他別提多得意了。

  小魏聽見花四寶喊他，二話不說，過去端起碗來，低三下四地用調羹喂她吃餛飩。

  一邊喂，一邊說開心話給花四寶解悶：

  “花四姨，你不是那天跟馬爺慪氣，詛咒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吃餛飩了嗎？”

  “乖乖隆嘀咚！我都忘了這事。偏你還記得。”花四寶吞下一隻餛飩，嬌嗔一聲，咯咯咯笑著說，“馬爺眼下又不在這裏，我隻管吃餛飩，又不用數餛飩，怕什麽？”

  小魏陪著花四寶笑了一會子，又喂了她一個餛飩，接著說道：

  “要說這馬爺，可真是個人物，做事有一套！我看他當初是故意要那些丫頭數餛飩的，哪個數不對便用藤條打手板。一下子打跑了七個，卻留下三個。現在看起來，留下的這三個都是人尖尖。”

  花四寶把餛飩吞下，笑著點點頭，說道：“乖乖隆嘀咚！你倒是蠻有心的。照你這麽說，馬爺早就看出來香梅、香蘭、香菊是塊材料，那七個丫頭不是？所以把她們打跑了？”

  “可不是咋的？香竹怎麽一次沒打過？就是因為馬爺火眼金睛，一看就曉得她是塊材料。果不其然，到現在成了台柱子。”

  小魏喂了花四寶一隻餛飩，接著說道：

  “咱們一樹桂花館現在被人踩破了門檻，倒有一大半客人是衝著香竹來的。有個洋人匯豐銀行的買辦，就是那個肥頭大耳豬一樣的大胖子，你還記得不？名字叫金富的，跟我說過多少回了，一門心思想要梳攏她，隨便咱們要多少錢都行。”

  花四寶剛把那隻餛飩含在嘴裏，還沒吃呢，聽見小魏這話，好似被燙著了一般，噗的一聲，將餛飩從口中噴了出來。不偏不斜，正吐在小魏的眼睛上，疼得他“媽呀”叫了一聲。

  “呸！好你個夜壺蛋！嘎裏嘎腔的，幫著外人撬老娘的牆角，真是涅昏頭了。你以為老娘不曉得你幹得好事麽？那些阿飛聽曲要排隊，哪個給你錢，你就安排哪個加塞排在前麵。老娘睜一眼閉一眼，讓你小來來，荷包鼓脹鼓脹，也就罷了。沒想到你貪心不足蛇吞象，竟然打香竹的主意，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想找死？”

  花四寶指著小魏的鼻子罵了一通。直嚇得他七魂跑了八個，渾身發抖。啪嗒一聲，手中的碗掉到地上，餛飩灑了一地。

  他雙膝一軟給花四寶跪下，摳下糊在眼睛上的那隻餛飩，磕頭如搗蒜，央告道：

  “花四姨饒命，我一時糊塗憨了頭，再也不敢了。”

  花四寶踢了他一腳，罵道：“滾。”

  小魏答應一聲，屁滾尿流地滾了。

  花四寶叫人來收拾了地上的餛飩和湯湯水水，坐在椅子上生了一會子悶氣。

  她心想這四個丫頭已經長大，現在又唱出了名堂，打她們主意的老板、阿飛肯定不止胖子金富一個。沒有十個也得有一打。這些老板、阿飛纏著四大金剛，明著聽曲，心裏麵想的卻是她們的身子。若是他們漫天撒錢，有錢能使鬼推磨，一樹桂花館上上下下這麽多人，保不齊哪個小赤佬見錢眼開，開閘放水，破了四大金剛的身子，那自己就要觸黴頭了。

  想到這裏，花四寶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真是涅昏頭了。隻顧數錢，卻忘了天大的事情。事不宜遲，馬上就去找老頭子，把該辦的事情辦了，省得夜長夢多。

  花四寶於是立起身來，梳妝打扮一番，乘坐花船去了莫家灣。

  見了莫金生，也不拐彎抹角，直來直去地說道：

  “老頭子，你整日忙些什麽呢？給四大金剛辦了堂會以後，一晃幾個月過去了，怎麽人影也見不著一個？我今日專程來問問你，你到底是膩歪我的梅蘭竹菊呢？還是膩歪我花四寶呢？”

  莫金生用手摸摸光頭，答道：

  “花老四，嘎裏嘎腔的亂講話，說來說去，怎麽倒成了我的不對了？你不來請我，我怎麽好舔著臉去？”

  花四寶貼著他耳朵低聲說道：

  “老頭子，我跟你講，我的梅蘭竹菊已經長成花朵般模樣，嬌豔欲滴。就等你老人家先來掐個尖，我才好用她們來賺大錢呢。沒有你笑麵佛給四大金剛開光，我怎麽敢讓別人燒香呢？偏偏你麵也不露一個，存心讓我受窮吃癟子是不是？”

  莫金生聞言，正中下懷，哈哈一笑，說道：

  “原來是為這個事情啊！好說，我現在就跟你過去。在你那裏住上一個禮拜不就結了？”

  花四寶做出一副大喜過望的樣子，拋了個媚眼過去，說道：

  “乖乖隆嘀咚！一個禮拜？太好了！我現在就回去安排準備，等你過來慢慢品嚐。老頭子，梅蘭竹菊你先要選哪一個？”

  莫金生答道：“橫豎你才是一樹桂花館的花國大總統，一切要聽你的安排。我哪敢造次？你選定哪個我就要哪個。隻是我最近煩心的事情蠻多，搞得我焦頭爛額的，實在沒有耐心看她們夾纏不清，又哭又鬧的。無論誰先誰後都無所謂，隻要乖順聽話就可以。”

  花四寶咬著莫金生的耳朵答道：“老頭子，你也太小瞧我花四寶了。我自有手段讓她們個個像貓兒一樣乖順。你隻管來便是了。”

  “蠻好。你先去安排。我隨後就到。”莫金生哈哈大笑著說。

  花四寶回到一樹桂花館，從她緊鎖的小箱子裏取出一個綢緞包袱來，裏麵藏的是花家獨門秘方丹藥：迷香勾魂丹。

  這便是她跟莫金生所說的手段了。

  迷香勾魂丹淡褐色的小顆粒，隻需一粒，摻進茶水裏麵，會散發出一股特殊的茶香。聞一聞就能讓人心蕩神迷。女人喝了以後，過不久便會遍體酥軟、神情恍惚，聽任男人擺布。

  等莫金生來了以後，花四寶按照唱堂會的出場順序，先是香梅、香蘭和香菊，最後是香竹，都用迷香勾魂丹泡茶給她們喝了，輪流給莫金生睡了。

  莫金生在一樹桂花館盤桓了一個禮拜，心滿意足，回去了莫家灣。

  過兩日，他從公共租界的威斯汀洋車行買了一輛漂亮的英國馬車，回來送給花四寶。

  直把花四寶高興得花枝亂顫，騰雲駕霧一般，走路時腳都不著地了。叫廚房準備了一桌好酒菜，關起門來，親自把盞，嘴對嘴陪老頭子喝了一回。吃完了飯，莫金生要回去，花四寶哪裏肯放他走？

  “你說吧，老頭子，梅蘭竹菊，要哪個來陪你？”

  莫金生於是涎著臉答道：“還是香竹吧？”

  花四寶忙不迭地去安排了。

  如此睡了一宿。

  第二天走的時候，莫金生對花四寶囑咐道：

  “你的四大金剛裏麵，就香竹最有味道。別的三個，隨你拿她們賺錢去，我不管。隻是把香竹給我留著。我要用她招待客人。除了我帶來的客人，旁的人哪個也不能碰。曉得不？”

  “是。我明白。”花四寶答道。

  送走了莫金生，花四寶仿佛中了彩一般，歡天喜地跑進香竹房裏，親熱地摟住她，一口一個親妹妹叫著，說道：

  “可人疼的好妹妹！一樹桂花館這麽多人，老頭子偏偏隻看中你一個。乖乖隆嘀咚！多麽大的福氣？快讓花四姐親一下，把你的福氣沾些個給我。以後撒嬌受寵拉風頭！你的好日子來了！”

  如此這般，香竹生命中新一輪的苦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