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吃餛飩不吐葡萄皮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6      字數:3015
  莫金生帶三女子去一樹桂花館,準備把她交給花四寶。

  彼時花四寶還年輕,資曆尚淺,隻是因為與莫金生相好,所以被破格提拔做了老鴇。一樹桂花館上上下下的人沒有一個服她的。特別是掛頭牌的四個妓女,號稱四大金剛,更是爭風吃醋,誰也不買她的賬。

  花四寶指使不動她們,也不跟她們慪氣,全忍了,讓她們任著性子胡來。

  心裏卻做好了打算:老娘要打造全新的2.0版一樹桂花館。捧紅新的花家四大金剛,頂替你們掛頭牌,把你們丟進馬桶用水衝掉。哼!

  她拿出自己的私房錢來,叫大茶壺買了十個伶俐的丫頭。又花大價錢從蘇州老家請來馬調評彈傳人馬小飛給她們傳授評彈技藝,開始打造花四寶夢之隊。

  她的想法固然不錯,但是做起來很難。

  因為上海灘的書寓先生號稱說書彈唱,賣藝不賣身,其實隻是個幌子。如果來了財大氣粗的客人,肯得漫地撒錢,哪有什麽不賣的呢?所以書寓先生學習評彈,都是蜻蜓點水學幾招三腳貓的功夫,能把琵琶彈出個動靜,會唱幾句淫詞浪曲,能把客人哄開心就可以。哪有花大力氣學真功夫的?

  偏偏馬小飛是個老派認真的藝人,嚴格按照馬調評彈專業的法子教她們。

  頭一天上課便說了一大套馬調評彈的規矩:“書品”和“書忌”。

  “書品”有什麽“快而不亂,慢而不斷。高而不喧,低而不閃。……”

  “書忌”有什麽“樂而不歡,哀而不怨。哭而不慘,苦而不酸。……”

  搖頭晃腦說完了,便要大家背誦。

  這是多麽高深的藝術理論?那十個丫頭哪裏聽得懂?

  就連花四寶在一旁也聽了個幹瞪眼,悄悄拉過馬小飛,小聲說道:“馬爺,太難了吧?她們這麽小,聽不懂的。”

  馬小飛振振有詞地回答:

  “我沒要她們聽懂。我隻要她們背誦。這是我們馬調的入門第一課。就是要死記硬背。我小時候也是這麽過來的。祖師爺話裏麵的道理要用一輩子琢磨呢,現在就能懂那還了得了?”

  師父是自己請的,錢也花了,花四寶在心裏麵歎了一口氣,隻能隨他了。

  馬小飛手裏拿根藤條,監督著十個丫頭背誦。哪個打磕巴,便要她們把手伸出來,手心朝上,啪地一藤條打上去,留下個血印子。

  教完了馬調評彈的規矩,再教評彈技藝“說、噱、彈、唱”。

  先從“說”開始,分“表”和“白”。馬調號稱“六白”:官白、私白、咕白、襯白、表白、托白。

  這一堂課下來,把十個丫頭聽得雲山霧罩,隻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了。

  花四寶被他的六白說得臉都白了,於是央求馬小飛道:

  “馬爺,我不是要她們成名立萬當角。能彈琵琶唱兩個曲子,哄客人開心就好。哪管什麽五表六白,七姑八姨?你勿要表和白了,直接教她們說一段就是了。好勿啦?”

  馬小飛拗不過花四寶,隻得扔下“六白”不教,沒好氣板著臉,直接教她們一段《白蛇傳》裏的“吃餛飩”,先練練嘴皮子:

  “王永昌做人實在精刮,自家做生意一經打花手心,還要防別人也打過門,吃兩隻餛飩也勿放心。今朝餛飩要五十隻得來,勿要餛飩店老板混帶家夥,少下幾隻。勿!我要數的。

  ‘老賢侄請啊。’

  ‘叔父大人請啊。’

  許仙想,吃吧,拿調羹掏了三隻。

  王永昌想,一隻一隻數,那是餛飩多,要弄錯的。看許仙一調羹三隻,想,我來兩隻。一花一數好記些。一五,王永昌邊吃邊數。

  許仙又是一調羹,掏了四隻。

  王永昌一看許仙掏四隻。我隻好掏一隻。一十,王永昌邊吃邊數。

  許仙肚皮餓了,餛飩味道蠻好,一調羹掏了五隻,疊羅漢一樣疊了起來。

  王永昌一看,掏五隻,喔唷,倒結棍,我勿能也五隻。你五隻,我五隻。那是一湯爐餛飩快煞的,這便如何?讓我呷口湯吧。”

  乖乖!我的娘哎!許仙和王永昌到底吃了幾隻餛飩?十個丫頭全懵圈了。

  別說她們,就連花四寶也暈了,一隻手有幾根手指頭都傻傻地分不清了。真是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鍋餛飩數不到頭。從此打定主意,這輩子再也不吃餛飩了。

  “馬爺,求你老人家換一段教吧?好勿啦?”花四寶央求道。

  “不行!這是馬調評彈入門基本功。非從這段開始學起。”這回馬小飛牛脾氣上來,死活不肯讓步。

  花四寶無法,沒了心氣兒,索性撒手不管了。

  那十個丫頭隻得硬著頭皮學說“吃餛飩”。結果吃了許仙的三隻,忘了王永昌的兩隻。吃了王永昌的一隻,又忘了許仙的四隻。直吃得顛三倒四,一塌糊塗。

  那馬小飛手裏可是拿著藤條呢!

  忘了兩隻是吧?伸出手來。嗖嗖兩下子打過去。兩道血印子。

  忘了四隻是吧?伸出手來。嗖嗖四下子打過去。四道血印子。

  結果僅僅過了一個月,十個丫頭打跑了一半。

  花四寶一看丫頭打跑了,連忙央求馬小飛:

  “馬爺,你看我原來有十隻餛飩的,可以煮一湯爐的。現在被你打跑了五隻,都煮不了一湯爐了。求求你老人家,咱們不打了行麽?她們數不清餛飩你罵她們,怎麽罵都行。隻是不要再打了。全打跑了,剩下的半湯爐餛飩快煞的,我就隻能呷口湯了。好勿啦?”

  馬小飛把頭要成撥浪鼓,答道:

  “祖師爺立下的規矩,拿藤條打手,改不得。她們怕挨打可以躲啊?我沒說不讓她們躲啊!我一藤條抽過去,她們手一閃開,不就打不著了嗎?用藤條打手,其實就是為了練手的靈巧勁兒。誰的手躲閃得越快,誰的琵琶就能彈得越好。”

  “乖乖隆嘀咚!原來可以躲啊!你幹嘛不早說啊?馬爺!”花四寶將一雙杏核眼瞪得溜圓。

  “早你也沒問我啊!”馬小飛氣乎乎地答道。

  花四寶連忙把這個消息告訴那剩下的五個丫頭:可以躲!

  五個丫頭背誦“吃餛飩”正背得頭暈腦脹哈欠連天,聽說可以躲,均鬆了一口氣,誰也不背了,上床倒頭便睡。

  到了第二天,馬小飛要她們背“吃餛飩”。

  因為昨天一晚上淨睡覺了,哪個也背不利索。

  馬小飛臉一沉,說道:“伸出手來。”

  五個丫頭把手伸出來,不過這回心裏有底了:可以躲。

  說時遲那時快,馬小飛的藤條風一般呼嘯而來。想躲?沒門。她們的手哪有藤條快?啪啪啪啪啪。響聲過後,又是幾道血印子。

  如此這般,過了一個月,十個丫頭又打跑了兩個,隻剩下三個了。

  眼見著新四大金剛變成了三腳貓,直把花四寶氣得幹瞪眼。

  正在這個時候,莫金生帶著三女子來了。

  他把三女子單手劃火柴火燒閣樓的事情悄悄告訴花四寶,頗為自信地說道:“我心裏一直惦記著你的事情。見這孩子手指頭那麽靈巧,彈琵琶肯定行。所以就給你送來了。”

  花四寶伸了伸舌頭:“乖乖隆嘀咚!暴脾氣的。這麽小的孩子,歲數不大,脾氣卻不小。”

  她於是問三女子:“你幾歲啦?”

  三女子搖搖頭:“不曉得。”

  她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名字。他們都叫我三女子。”

  “哦。三女子,三女子……”花四寶想了想,“我這裏要打造花家梅蘭竹菊四大金剛,你是三女子,自然行三了。梅蘭竹菊你就是竹。以後就叫你香竹。好勿啦?”

  香竹?

  三女子喜歡這個新名字,使勁點點頭:“是。花四姨。香竹來了。”

  花四寶見她這樣伶俐,高興地臉上笑出一朵花。

  “乖乖隆嘀咚!好伶俐的女子。莫叫我花四姨,我比你打不了幾歲的,叫我花四姐。好勿啦?”

  “是。花四姐。香竹來了。”

  “蠻好!伶俐。我現在就帶你去見師父。我跟你講,眼下正學《白蛇傳》裏麵的一段書‘吃餛飩’,背不出來師父就要用藤條打手板……”

  香竹連忙把她腫脹成血饅頭一樣的左手伸出來給花四寶看。

  “我曉得你的手的故事。好可憐。師父不拿煙釺子紮你。師父隻用藤條打手板。我跟你講,背不出來沒關係。師父用藤條打手板的時候,隻要你的手能躲開,打不著你就行。”

  “可以躲?”香竹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問了一遍。

  “對!可以躲。看師父的藤條快,還是你的手快。我跟你講,你的手若是能躲開師父的藤條,乖乖隆嘀咚,你就是彈琵琶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