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自從星火死了以後，整個人變了個樣，做什麽事情都集中不了精力。索性把一切事情都交給韓上雲打理，不出竹菊坊半步。

  他整日呆在星火的靈堂裏，晚上也睡在那裏，望著的長明燈時不時跳動的火苗出神，好像星火隨時都會從火苗裏蹦出來，像以前那樣，再和他相見。

  直到有一天，他真在火苗中看見了星火。

  那天有風吹進靈堂，把長明燈的火苗忽地一下吹得老高，朝他迎麵撲來。

  火苗中露出星火的臉，衝著他笑笑，呲出兩顆大門牙，說道：

  “水生，我以前當灶王爺，燒三個老虎灶，每天天不亮就有三個太陽曬屁股。現在輪到你當灶王爺，好麽，燒三十個老虎灶，三十個太陽從早到晚曬我屁股。我的屁股都被你烤焦了。”

  這時候風突然大了，忽地一下，將三十盞長明燈係數吹滅。

  星火的臉也不見了。

  水生驚出一身冷汗，從蒲團上站起身，踉蹌著出了靈堂，拐彎去找香竹。

  此時香竹正在書案前用毛筆抄寫《地藏菩薩本願經》，突然被砰砰砰爆響的敲門聲嚇了一跳，慌忙叫老媽子去看看是誰。

  片刻，老媽子把神情委頓的水生領了進來。

  香竹見他眼神空洞，形容枯槁，仿佛魂魄都沒有了，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丟下筆，過去一把攙住他的胳膊，扶他坐在往日聽書的長沙發上，叫老媽子趕緊沏一杯濃茶過來給他喝。

  “水生哥，你這是怎麽了？”香竹焦急地問道。

  水生喝完茶，慘白的臉上現出一些血色來，把剛才在火苗裏看見星火的事情跟她說了。

  香竹明白他這是因為思念過度，所以出現幻覺了，於是找話安慰他道：

  “水生哥，死了的人臉怎麽會從火苗中現出來？哪會有這樣的事情？你肯定是悲傷過度，看花眼了。佛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也就是說，即便是活人也是形如泡影，更別提死人了。全是想象出來的。”

  “真是他！還跟我說話來呢。不是泡影。”水生堅持道。

  香竹歎口氣，說道：“水生哥，人都是一樣，有生必有死。無論是誰，最終也要走這條道。人死了以後就去了另外一個地方，不能再回來，活人永遠不得相見。你怎麽能看見他呢？”

  水生於是問了一個他幾天來百思不得其解的深奧問題：“人死了以後到底去了什麽地方呢？”

  這個深奧的問題對香竹來說太簡單了，實在不值一提，她隨口回答道：

  “人死了以後無非有兩個去處，好人上天堂，壞人下地獄。這是明擺著的事情，誰都知道，怎麽偏你不知道呢？”

  “我當然聽說過天堂和地獄了。我想知道天堂和地獄到底在什麽地方呢？離得有多遠？”

  這個問題略微有些難度了，但是也難不倒香竹，好像她親眼見過一樣，頗為肯定地回答：

  “天堂當然在天上，很高很高，有三界二十八重。地獄則是在地下，很深很深，有八寒八熱十八層。”

  水生長歎一聲，悲哀地說道：

  “照你這麽說，即便我死了，也見不到星火了。天堂和地獄離得怎麽遠，我們兩個一個在天堂，一個在地獄，就是死了也永遠不得相見，是不是？”

  “瞎講。水生哥，你人那麽好，肯定會上天堂的。你們兩個會在天堂相見。”

  “我害死了自己的換命兄弟星火，肯定下地獄，怎麽能上天堂呢？”水生惆悵地說道。

  香竹知道星火死後，他心裏一直糾結，鑽到牛角尖裏出不來了。以前他整日呆在星火的靈堂裏，自己不敢去打擾他，說話開導他。現在他終於從靈堂出來了，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勸解：

  “水生哥，星火怎麽是你害死的呢？明明是老頭子的人下的手，與你無關。”

  “可是那個電話是我打的。星火把我當兄弟，一點兒沒提防，所以才上了道。否則的話，就憑他一身功夫，又是快腳飛毛腿，老頭子的人怎麽能殺得了他？”

  水生這個分析卻是千真萬確。因為是他打來的電話，星火才毫無防備，所以慘遭毒手。從這個意義上說，星火確實是他害死的。

  香竹一時找不出什麽理由來反駁，情急之中想出一個主意來，說道：

  “水生哥，別說不是你害死了星火，即便真的是你，也有個補救的辦法，可以不下地獄。”

  “啥辦法？”

  “親手抄寫《地藏菩薩本願經》一百遍。”

  “哦？這個辦法能行？”水生問道，眼睛中似乎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

  “肯定能行！”

  香竹對此深信不疑，誓言旦旦地回答。

  “地藏菩薩發大願度盡眾生，救度一切罪惡眾生和地獄眾生，‘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所以無論是誰，犯下何等罪孽，隻要親手抄寫《地藏菩薩本願經》一百遍，聽聞地藏菩薩本願經，聖明直達耳根心靈，就能得到他的救度，不墮地獄。。”

  “可是我會寫的字還沒有我的手指頭多呢，如何抄寫這個地藏菩薩的什麽本什麽願的經？”

  “寫字有什麽難的？不會可以學啊！我來教你。隻要有恒心，保你學的會。”香竹非常有把握地說道，“英菊姐前些日子跟我說，要我教美娟啟蒙認字。我已經答應她了。《千字文》、筆墨紙硯，都準備得好好的，沒想到你這邊出了這檔子事情，就擱下了。現在好了，既然你也要學寫字，不如你們父女兩個一起學吧？”

  水生一聽到女兒美娟的名字，耳邊立刻響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這久違的笑聲仿佛一陣風刮走了陰霾，精神為之一振。

  “好！”他馬上答道。

  香竹見他空洞的眼神中煥發出了神采，恍然大悟道：原來女兒才是靈丹妙藥，可以治好他的病。她心中湧過一陣欣喜，趁熱打鐵，忙不迭地說道：

  “那咱們明天就開始。好不好？”

  “好。”水生點頭答應，破天荒地露出了笑容。

  謝天謝地。你終於好了。

  香竹鬆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香竹先生，我今天就睡在你這裏吧？”水生問道。

  香竹聞言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自從她搬到竹菊坊以後，隻是白天給他說書，從來沒有讓他在這裏過夜。

  水生見她不回答，用手拍了拍沙發，說道：

  “我還是像以前一樣睡在沙發上，行不行？我實在不想回靈堂去了，怕再看見星火。”

  香竹禁不住臉皮發燙，垂下眼睛說道：

  “睡沙發像什麽話，這麽多天你也沒有好好睡覺了。水生哥，你若是不嫌棄，不如上樓去我房裏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