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重返上海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6      字數:3293
  王太愚抬頭盯著丘子義,直直地與他對視,口中答道:“什麽叫大魚小蝦是何許人也?什麽意思?魚就是魚,蝦就是蝦。怎麽會是人呢?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丘子義將嘴角翹了翹,皮笑肉不笑,用三角眼看看自己的公文包,喉嚨裏發出兩聲古怪的笑聲。

  “太愚兄真會打岔。大魚小蝦當然可以是人了。比如在我們國民黨裏頭,像我這樣既沒有背景又沒有資曆的,隻能做小蝦米。而你太愚兄就不一樣了,你是孫科介紹入黨的,當然可以做一條大魚。”

  王太愚聽完,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也不說一句話,索性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丘子義拿起他的公文包,放在膝蓋上,打開,從裏麵掏出一疊稿紙,正是王太愚寫的那篇文章。

  他把稿子晃了晃,用手指頭在作者署名“大魚”兩個字上麵,使勁地敲了敲。

  “瞧我,隨口一扯就扯遠了。我說的大魚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寫這篇文章的人,署名大魚。太愚兄,看來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我給你提個醒吧。

  那天我去你房間找你,在你床頭發現了這篇文章。我拿回去讀了一遍,發現通篇都是與北伐革命唱反調,汙蔑和詆毀校長,竟然暗指他是新軍閥,說他隨時準備著與列強妥協,與買辦洋奴勾結,與土豪惡霸串通,借北伐革命獵取漁利。

  這篇文章我若是上交司令部,拿給校長看,後果會怎麽樣?太愚兄,你想過沒有?”

  丘子義翻著三角眼問道。

  王太愚睜開眼睛,瞥了一眼丘子義手中的稿子,平靜地回答道:

  “丘參謀,你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我床頭的文件都是軍情摘要報告,是機要處給我的。怎麽會沒來由地冒出這麽一篇文章來?我實在搞不明白。”

  丘子義從喉嚨裏咳出兩聲尖利刺耳的笑聲,仿佛用尖石頭劃玻璃發出的聲音一樣。

  “太愚兄,你的意思是說,這篇稿子是我故意放在你床頭上,栽贓於你?”

  “這我也不清楚。反正我那時候昏迷著,哪曉得是誰放的?”

  丘子義把稿子往前一舉,離王太愚近些,用手指著上麵的字,說道:

  “太愚兄,你可真會說笑話。你仔細看看上麵的字,王羲之的小楷,不是你寫的?還會是誰寫的?”

  王太愚看也不看,直接回答道:“我寫王羲之的小楷又不是什麽秘密,軍營裏誰都知道,若是想栽贓於我,當然要模仿我的字體了。”

  “老天爺!這王羲之的小楷是那麽容易模仿的嗎?我要是能寫成這樣,早去當書法家寫字賺大錢了,誰還把腦袋掖在褲腰帶裏幹革命?”丘子義把身體往前探了探,咄咄逼人地說道,“這篇文章就是你寫的,你就是大魚,對不對?”

  王太愚輕蔑地看他一眼,扭過頭去,不再搭理他。

  丘子義把身體靠在椅子背上,翻了翻三角眼,把稿紙放進公文包,不陰不陽地說道:

  “那好!我先把稿子收起來,暫時不會上交司令部。除了我以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王太愚聽他話裏的意思,感覺他是要敲竹杠,於是冷冷地回答:

  “丘參謀,這個稿子你上交也好,不上交也罷,全是你自己的事情,根本與我無關。”

  丘子義惱羞成怒,氣得嘴唇哆嗦了兩下,咽口吐沫,說道:

  “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太愚兄,你別以為自己後台硬,就瞧不起我們這些小蝦米。你別忘了是我救了你的命!我前天去你房間的時候,你發著高燒躺在床上,燙得像個烤白薯,昏迷不醒,跟個死人一樣。是我叫人把他們立即送到醫院來搶救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一句感謝的話沒有,簡直目中無人。

  有句老話叫作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誰走運誰倒黴還說不定呢!咱們走著瞧。兄弟實話跟你講,太愚兄,你這篇文章的論調簡直跟共產黨一模一樣,若是告你個通共的罪名,就是孫科也救不了你。”

  王太愚這回可真是大吃一驚,脫口而出問道:“共產黨怎麽了?”

  丘子義不禁一愣,心想上海血洗共產黨這麽大事情,他怎麽會不知道?

  他眼珠轉了轉,琢磨著王太愚這幾天高燒昏迷,或許真不知道清黨的事情。他隱約覺得這似乎是個機會,可以改變態度向王太愚示好,以後借著他攀上孫科的大樹。也可以捏著他的文章做把柄,抓住小辮子不放,以通共為名繼續向他施壓。若是校長需要敲山震虎,給太子點顏色看,他便送上王太愚通共這份大禮,也許能為自己謀取更大的好處。

  正猶豫著,突然一陣敲鍾似地喧噪聲響起來,打斷了他的思路。

  “太愚兄!太愚兄!你病好了沒有?俺老丁來看你了。”

  丘子義的耳朵被這個大嗓門震得嗡嗡響,不用回頭看也知道,來人是何應欽的秘書副官趙大江,外號“趙大嗓”。

  趙大江高個子,身材魁梧,不知道他每天都在長個或者長肉還是怎的,反正他身上的軍裝從來沒有合適過,似乎永遠小一號,好像被他撐得隨時都會裂開似的。

  趙大江三步兩步來到王太愚的病床旁,衝著那兩個士兵一瞪眼,喝道:

  “你們兩個怎麽跑到病房裏來了?還不快去門口站崗?”

  兩個士兵連忙打立正,給他敬禮,答應一聲“是”,忙不迭地出去了。

  趙大江的軍銜比他高,丘子義沒辦法,磨磨蹭蹭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給他敬個禮。

  “哦?丘參謀?你怎麽會在這裏?”趙大江大著嗓門問道。

  丘子義用他的三角眼飛快地瞥一眼王太愚,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想示意他不要講那篇稿子的事情,也不曉得他看懂了沒有。然後回答道:

  “那天太愚兄病倒在床上還是我發現的,也是我送到醫院的。我關心他,所以過來看望看望。”

  “嗯。總算你還做了件正經事。”

  趙大江哼了一聲,伸腳把丘子義剛才坐的椅子勾過來,過去一屁股坐下,直壓得椅子吱呀亂叫。

  “小丘,你整日在軍營裏亂逛,監視這個監視那個的,真不曉得你的眼睛長在什麽地方,幹什麽吃的。第一軍的兩個副師長,三個團長,十幾個連長排長,還有政治代表,全是共產黨。你一點不知情,還是總司令部特務處給我們的名單,要我們清黨。軍長簡直都要氣死了。”

  丘子義站在那裏一動不敢動,垂著頭,口中應諾著:“是。趙副官訓斥的是。”

  可是在心裏麵,他簡直連肺都要氣炸了。因為那份名單根本就是他向總司令部特務處秘密報告的,不曉得怎麽落在戴春土手裏,被他改頭換麵變成了他的調查報告,再以總司令部特務處的名義發給第一軍要求清黨。他這回被戴春土算計了,可是有口難言,隻能吃啞巴虧,挨了這計窩心腳。

  王太愚和趙大江還算熟。

  他知道這個趙大江外表長得五大三粗,說話大嗓門,其實心思比繡花針還細。他是何應欽的文案秘書。手指頭雖然比胡蘿卜還粗,握著毛筆就像捏著根牙簽,卻能寫一手漂亮的靈飛經小楷。他們兩個偶爾會在一起切磋書法,但說的都是筆墨的事情,從不談政治,言談話語也算投機。

  從他一進來,王太愚就默默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現在破天荒地聽他開口閉口說清黨如何,立刻意識到一定出了大事。眼下也顧不了許多,著急地問道:

  “趙副官,你說什麽清黨?怎麽回事?”

  “啊?你連這個事情都不知道?”趙大江驚詫地反問一句。

  王太愚解釋道:“我生病昏睡了這幾天,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情,一概不知。”

  “哦,怪不得呢。聽我給你講啊。那天你不是還問我來著,為什麽二十六軍要和咱們換防?我當時也不曉得,現在明白了。根本就是總司令要對上海的共產黨大開殺戒,咱們第一軍裏麵有這麽多共產黨,他老人家能信任咱們嗎?所以他才要周鳳岐辦這個事情。他們在上海殺完共產黨以後,總司令部連夜發出通電:已克複各省一律實施清黨。這幾日,各地都在動手清黨,包括咱們第一軍。我剛才說的那幾個共產黨,已經全抓起來了。等著總司令部的命令,該槍斃的槍斃。”

  王太愚的心仿佛被人揪了一把,立刻懸到嗓子眼。

  他馬上想起陳一清和劉星火,這兩個肯定是共產黨。還有劉大白,十有八九也是共產黨。他很為他們的性命擔憂,禁不住“哦”了一聲,臉色變得煞白。

  幸好他躺在病床上,大病初愈,趙大江聽了還以為是一聲**,連忙俯身過去,問道:“太愚兄,你的病到底怎樣?真的好了嗎?”

  王太愚勉強做個笑容,答道:“好多了。不礙事了。”

  趙大江於是坐直了身體,用胡蘿卜粗的手指頭從軍裝口袋裏摸出一張折疊成小方塊的信紙,打開來,遞給王太愚。

  同時收起臉上大大咧咧的表情,一本正經地說道:

  “太愚兄,總司令下令解散了總政治部,因為原來的主任是共產黨。他組建了新的總政治部,任命吳稚暉為主任,陳銘樞為副主任。吳稚暉主任調你為總政治部秘書長。這是軍部剛收到的調令。軍長讓我馬上給你送來。他說軍務緊急,如果你病好了的話,要你立即趕去上海,向上司吳稚暉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