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離了莫金生，慢吞吞地向前院祠堂走，一邊走一邊琢磨：

  看來老頭子是板上釘釘要幹這個事了。星火凶多吉少。不行，趁別的堂口的人還沒來，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去找他。什麽他娘的華董？我換上身賣水果的短打，重新做一回水果水生，哪個能知道是我？隻有星火能認出我來。我拉他去竹菊坊躲起來完事。否則人多了以後，也許就脫不開身了。

  想到這裏，水生頓時加快了腳步，大步向外走。

  剛經過祠堂，冷不防呼啦啦從裏麵湧出七八個人來，全是莫金生手下的包打聽，橫在前麵攔住他。

  “水生大哥，老頭子說讓你去祠堂等著，要我們哥幾個伺候著。”

  水生腦子飛快地一轉，說道：“那什麽，老頭子要召集兄弟們開會，我去叫韓上雲李阿大他們過來。”

  “水生大哥，這個事不用勞煩你老人家，剛才朱貴已經吩咐瞎眼龍去了。你還是去祠堂等吧。請！”

  若是爭執起來更不好辦。水生沒轍了，隻好跟他們進了祠堂。

  幾個包打聽請他上座，殷勤地給他奉上茶，然後圍著他坐了一圈，七嘴八舌地說起昏話來。

  一個說道：

  “水生大哥，你的一樹桂花館的小腳阿娥可真是個狠腳色！前兩日，我們哥倆去她那裏找樂子，剛好沒帶錢。她不認得我們。我就告訴她說是莫家灣西小院的兄弟，要記賬。沒想到她二話不說，飛起一腳扇了我個耳光，打得我牙掉了兩顆。”

  另一個說道：

  “水生大哥，你那個中法大藥房的花子五哥好大脾氣！他的女模特玉芙蓉在上海灘紅得發紫，哪個見了不愛？我有個侄子五迷三道的，整日去大藥堂門口守著要見她真人一麵。結果惹毛了花子五哥，叫手下把他暴打了一頓，打折了三根肋骨，住進了醫院。昨天，我去找花子五哥要醫藥費，自報家門，說是莫家灣西小院的兄弟。沒想到他愣是不給，還把我罵了個狗血碰頭，轟出來了。看樣子他隻認你這個大哥，並不認老頭子。”

  水生聞言，心裏咯噔一下：

  西小院包打聽這幾個混蛋自己壞了規矩，卻還要倒打一耙。還不曉得怎樣添油加醋給老頭子說呢，實在可惡！隻是他心裏惦記著星火，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跟他們計較，強忍著不快，從太師椅站起來，說道：

  “各位兄弟，都怨我管教不嚴，讓你們受了委屈，我先給你們陪個不是。這麽著吧，我這就去一樹桂花館，讓小腳阿娥馬上過來給你們賠罪。然後再去中法大藥房……”

  “哎呦！水生大哥！你這是做啥呢！”

  幾個包打聽上去不由分說把他按在椅子上。

  “我們隨口瞎聊的，你老人家怎麽認真了呢？你千萬別往心裏去，就當我們啥都沒說。”

  水生被他們幾個盯住動彈不得，心裏急得簡直像著了火，隻覺得口幹舌燥，端起茶盅來咕嘟嘟喝了一大口。

  過了一會兒，沈達中帶著堂口的弟兄們來了。

  幾個包打聽見來了援兵，連忙說道：“達中大哥，你來得正好，快來陪水生大哥說說話。我們哥幾個說得不著調，他老人家不愛聽。”

  沈達中和水生拱手問好，叫弟兄們行了禮。然後十幾個人黑鴉鴉地在水生對麵坐了一片。

  他哪裏會聊天？板著臉一句話不說。

  祠堂裏人多了反而更安靜了，簡直鴉雀無聲，地上掉一根針都聽得到。

  又過了一會兒，韓上雲，李阿大，張釺，小紹興，王鴻盛，幾個人到了。

  水生一見來人中沒有花子五哥，立刻有了主意。

  “上雲！我有事要跟你講，過來一下。”

  他把韓上雲拉到僻靜處，附耳說道：

  “星火兄弟有大麻煩了。我被他們纏住動不了。一會兒我假裝說讓你去叫花老五，實際要你出去以後，馬上派人去找星火，旁的不要講，就說我有急事要見他。讓他立刻回竹菊坊，在家裏等著我，哪也不要去。我馬上到。要他一切等我回去再講。”

  韓上雲點了點頭。

  二人重新回去坐好。

  過了片刻，水生抬起頭來望望，裝作才發現的樣子說道：

  “咦？花子老五怎麽沒來？他前幾日得罪了西小院的兄弟，我正要罵他呢！上雲，你快去喊他來。”

  “是。水生哥。”韓上雲答應一聲，抬腿便往外走。

  一個包打聽急忙過去攔住他：“上雲兄！老頭子有令，待會兒有貴客駕到，要我們保證安全。這裏所有人隻許進不許出。”

  “亂講！水生哥要我去叫花子五哥過來，哪個敢攔我？”韓上雲把眼睛一瞪，“快閃開。”

  另外幾個包打聽忽地一下從椅子上蹦起來，過去擋在韓上雲身前：

  “老頭子的命令你也敢不聽？所有人隻許進不許出！你聽明白了沒有？”

  水生見狀，隻得叫住韓上雲：“上雲，回來坐下，改日我再帶花子老五給他們賠不是吧。”

  韓上雲怏怏地退回去，重新坐在椅子上。

  眾人昏頭昏腦地不曉得等了多久。突然腳步聲響起，莫金生拄著一根新得的寶貝文明杖，神采奕奕地走進來。後麵跟著莫桂蓉，朱虎，戴春土。朱貴提著個箱子走在最後。

  屋子裏的人全都站起來給老頭子行禮。

  莫金生叫人在正中添兩把椅子，讓朱虎和戴春土挨著莫桂蓉坐下，指著他們二人介紹道：

  “我跟你們講，咱們莫門裏頭出了兩個人才。一個是朱虎兄弟，現任北伐軍司令部特務處處長。一個是春土兄弟，現任北伐軍司令部聯絡參謀。你們瞧見沒有？他們兩個就是你們的榜樣，你們隻要勤奮努力，日後也能一樣升官發財！

  再告訴你們個天大的事情，蔣總司令以前在上海灘的時候，曾經給我遞過門生拜帖，也是咱們青幫的兄弟。他現在貴為總司令，日後得了天下就是大總統，你們想想，這是多麽的榮光！”

  他讓朱貴把箱子拎過來，打開了，從裏麵拿出工人糾察隊的袖標晃了晃。

  “我跟你們講，咱們青幫莫門的大運來了！蔣總司令決定殺共產黨，需要咱們給他裝個榫頭，偽裝成工人糾察隊，混進工人指揮部，挑起內訌。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派兵鎮壓，借機剿滅共產黨。我們上海灘青幫莫門辦了這件大事，以後有蔣總司令做靠山，肯定會成為中國青幫第一山門！門楣生輝！光宗耀祖！”

  他目光炯炯地掃視眾人一眼。

  “現在大家聽我的命令，莫門全體兄弟分為三路縱隊：

  第一路縱隊西小院包打聽兄弟，領頭大哥張條石；

  第二路縱隊一堂口兄弟，領頭大哥沈達中；

  第三路縱隊三堂口兄弟，領頭大哥韓上雲；

  我和水生做正副總指揮。

  各路領頭大哥馬上召集自己的兄弟，統一佩戴袖標，今夜行動。

  具體行動計劃和行動路線聽朱虎兄弟和春土兄弟安排。”

  他說到這裏突然停頓下來，偏過頭去看水生，說道：

  “水生兄弟，你的那個朋友劉星火是共產黨，本來是格殺勿論。我特意幫你求情，才網開一麵，饒他不死。你現在馬上給他打電話。借口我都替你想好了，就說我們巡捕房剛剛查獲了一份共產黨名單，上麵有他的名字。說你和我一起在莫裏哀路花園洋房等他，要他立刻過去商量……”

  水生慌忙打斷他的話，說道：“師父，幹嘛要他去莫裏哀路花園洋房？讓他去竹菊坊我那裏躲著，也好有個照應。”

  “荒唐！糊塗！大軍真槍實彈地對共產黨大開殺戒，你竹菊坊那裏老婆孩子一大堆，你藏個共產黨在裏頭，到時候子彈可不長眼睛，老婆孩子的性命你不想要了麽？”

  水生聞言倒吸一口涼氣，不禁大驚失色，感覺天崩地陷，懸在頭頂上的石頭終於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