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桂蓉把蔣誌清的門生拜帖遞給莫金生。

  莫金生雙手捧起來，看了看，說道：“沒錯！就是他！”

  他將門生拜帖還給莫桂蓉：“你先幫我收著，一會兒要用。”

  “是。老頭子。”

  莫桂蓉答應一聲。捧著門生拜帖如同捧著個肥皂泡，生怕不小心給戳破了，不曉得放哪裏好。用眼睛在屋子裏掃了一圈，終於找到了個安穩地方——供桌上的純金笑麵佛，那還是水生拜年時送的。她過去把金佛的屁股微微抬起來，將門生拜帖塞到金佛屁股底下，這才踏實了。

  她回來坐下，衝著莫金生說道：

  “老頭子，你自己都忘了這個門生拜帖。人家蔣介石現在貴為總司令，心裏麵卻還能想著這個，還能認你這個山門，真是夠義氣！”

  “那當然了！就憑他這義氣，我敢打賭他一準兒能打下江山來，將來做大總統！”莫金生撇著嘴說道。

  “好你個老頭子！算你有眼力，收了個真龍天子做門生。莫門在你手裏威震四方。我爹要是知道了，不曉得要高興成啥樣呢！”

  “全靠嶽父他老人家在天之靈保佑！一會兒我就去祠堂，燒三柱大香拜他。”

  相比於那個俗氣的戲子露蘭春，莫金生覺得還是自己的貝勒爺老婆這瓶酒，有江湖味道，夠勁，所以他巴不得利用這次機會與老婆重歸於好，不失時機地給她灌下一碗迷魂湯。

  莫桂蓉果然中招，聽了莫金生的一番話，不由得心花怒放，神魂顛倒起來，若不是有水生和朱貴在一旁礙事，她幾乎就要撲過去親老頭子一口了。

  莫金生對朱貴道：

  “你馬上叫人通知各個堂口管事的弟兄，傳我的命令，所有人馬即刻趕到莫家灣，都去祠堂裏待命。另外，你把西小院的包打聽弟兄叫出來，傳我的命令，四下裏嚴加看守，待會兒有貴客駕到，要他們保證安全，莫家灣所有人隻許進不許出。我再說一遍，莫家灣所有人隻許進不許出。”

  朱貴答應一聲，轉身去了。

  莫金生又對水生說道：“水生兄弟，你也去祠堂裏，等那些兄弟們來了幫我照應著。”

  水生聞言愣了一下，然後答應一聲，起身去了。

  等水生出去以後，莫桂蓉忍不住問道：“老頭子，你搞什麽名堂？怎麽把水生打發出去了？”

  莫金生壓低了嗓子答道：“你不曉得，這個水生荒唐透頂，險些壞了咱們的大事。”

  莫桂蓉登時唬了一跳：“咋回事？”

  莫金生壓低了嗓子，把蔣介石要他們裝榫頭殺共產黨的事情說了一遍。

  “你想想，蔣介石要對共產黨大開殺戒。水生的換命兄弟劉星火偏偏是共產黨。還有，他辦的那個正始學校，找誰做校長不可以？他偏找陳一清，也是共產黨！咱們跟著總司令殺共產黨，可是自己人裏麵卻出了共產黨。這事情若是被人利用了，抖摟出去，豈不是把咱們都連累了麽？

  水生他以為自己現在做了法租界華董，就可以目空一切，為所欲為了麽？我都提醒他多少回了，他根本就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淨交這些共產黨朋友，像地雷一樣，踩著就炸！現在怎麽樣？大禍臨頭了吧？”

  “那咋辦呢？老頭子？”莫桂蓉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所以這件事情必須由我親自安排，斬草除根，徹底斷了他的念想。否則弄到最後大家隻有死路一條。”莫金生繃著臉說道。

  黃昏時分，朱虎和戴春土陪同蔣介石的特別專員來到莫家灣。

  說起這個特別專員，還是戴春土的一大傑作。那是他剛剛上調總司令部任聯絡參謀的時候，憋三天不拉屎，想出的一個妙計。他找到一位長相酷似蔣介石的男子，帶著他去見校長。

  蔣介石見了嚇一跳，問道：“小戴，你會什麽法術？怎麽能拉著一麵鏡子走路？”

  “回校長話，這不是麵鏡子。這是我給校長找的替身。”

  “替身？我要替身幹什麽？”

  “回校長話，這個替身很有用處。可以給他的空頭銜叫作特別專員。以後你出席的活動若是有危險，或者你懶得應付，就可以派這個特別專員去。給他裝扮上，看上去如同校長親至，對於下麵的人來講，效果是一樣的。”

  所以這一次，又是這個特別專員代替蔣介石來莫家灣。隻見他穿一件黑色長衫，外罩黑綢緞馬甲，頭戴一頂黑色呢子禮帽，腳穿一雙黑布鞋。穿著打扮，包括神情，都很像蔣介石，大可以魚目混珠，以假亂真。

  莫金生和莫桂蓉見他跟報紙上的照片一模一樣，還以為是蔣介石本人來了呢，激動得心髒撲通亂跳個沒完。

  那個特別專員也真有派頭，唰拉把手一伸，交給莫金生一件特別禮物：

  一根文明杖。

  唰拉把手再一伸，交給莫金生一封總司令的手諭，上書：

  弟子拜見師父。這把文明杖有個機關，內藏利刃。希望師父能幫助弟子，完成致命一擊。

  莫金生雙手接過文明杖，頓感力重千鈞，舌頭在口腔裏轉了兩圈，吚吚嗚嗚一句整話說不出來。

  特別專員忙得很，沒工夫等他把舌頭捋直，按照既定的程序，替蔣介石給他行了青幫叩拜大禮。就此告辭。

  莫金生和莫桂蓉，朱虎和戴春土，四個人一起將特別專員送至小碼頭上，看他和隨從上了船，變成一粒黑點，消失在暮色之中。

  莫桂蓉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失口說道：“哎呀！那個門生拜帖還在金佛屁股底下，忘了給他了。”

  莫金生擦擦額頭上的汗，長籲一口氣，說道：“老天爺！這個特別專員簡直比總司令的派頭還大，唬得我心髒一個勁地亂跳。光哆嗦還來不及呢，早把這事情給忘了。再說了，總共沒一袋煙的功夫，做夢似的，就是想著拜帖也沒有時間給他啊？下回再說吧。”

  他們夫妻倆和朱虎、戴春土重回到小洋樓，坐在客廳商議。

  朱虎道：“師父，校長有令，要我們今夜就動手。”

  莫金生吃了一驚：“哦？這麽快？”

  “夜長夢多，怕走漏了風聲，放跑了共產黨。”朱虎解釋道。

  “嗯。曉得了。那就幹吧。”莫金生點頭說道。

  朱虎道：“師父，我帶來了四十名士兵，全穿著便衣，藏在自來水橋碼頭的一個貨棧裏，聽候你老人家的調遣。”

  莫金生心裏冷笑一聲：好你個朱虎！你的士兵？事成之後功勞算誰的？

  他當即擺手說道：

  “你的士兵又不會講上海話，要他們去幹嘛？你不曉得這裏的報紙厲害，若是穿幫了被他們抓到把柄，滿世界這麽一嚷嚷，咱們到頭來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我這裏的兄弟足夠多，用不著他們。”

  戴春土說道：“師父，你跟水生哥講好了沒有？劉星火怎麽辦？”

  “沒問題。就照你說的那樣辦好了。這份大禮我送給你。到時候你先打個電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我叫條石和柄木帶著兄弟去莫裏哀路花園洋房埋伏，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咱們挖好了坑，他全無準備，猝不及防，一準兒掉進去。大事就辦成了。”

  戴春土當即從沙發上滾落下來，跪倒在地，給莫金生磕頭，說道：

  “師父！多謝你老人家救命之恩！校長要殺一儆百，工人糾察隊的共產黨劉星火可是被點了名的。這個事情我跟校長立了軍令狀，如果幹不成，腦袋就搬家了。”

  “行了。自家人別說那麽多了，起來吧。”莫金生道。

  戴春土依舊跪在地上，仰著頭說道：

  “師父，若是日後水生哥怪罪下來，我還是活不成，所以還要求你老人家再救我一次。”

  莫金生鼻子哼了一聲：

  “這個不妨事。我待會兒跟他講，這事全是我的主意。是我說的，要殺劉星火。跟你戴春土有屁關係？行了，春土，你別動小心眼了。快起來吧。我這不是幫你，是幫水生！算是給他個教訓，讓他長點兒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