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陰雲密布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6      字數:3422
  水生這句話一點兒不拐彎抹角,像顆子彈似地直直地射過去。

  戴春土有些猝不及防,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神情很是尷尬,他咽了口吐沫,垂著頭說道:

  “水生哥,校長有事情要請你和老頭子幫忙。”

  “啥?蔣介石請我幫忙?”

  水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春土,你發燒說胡話吧?他現在可不是張發財,是北伐軍總司令,手下千軍萬馬,還有什麽事情搞不定的?”

  “校長搞不定的事情多了。”

  戴春土又把小臉繃起來,抿著嘴唇,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我們國民黨裏邊,自從總理逝世以後,群雄並起。就好像一座大山倒了,小山包們全露出來了。廟裏的如來佛倒了,十八羅漢全蹦起來了。大家爭著搶總理的位子。

  結果幾輪爭鬧下來以後,成氣候的有五大巨頭,前幾個是汪精衛、胡漢民、戴季陶、孫科,最末一個才是我們校長。

  在這五大巨頭裏麵,數汪精衛風頭最勁。他臨危受命為總理起草遺囑,又自詡是左派領袖,表麵上還和共產黨打得火熱。眾星捧月,春風得意。瞧他言談舉止那派頭,心裏麵早就以總理自居了。

  其次是胡漢民,他跟隨總理革命資格最老。而且總理親口說過:他有大力量大才幹,當總統綽綽有餘。若是此次北伐成功打下江山,他把總理這句話搬出來,直著腦袋要當總統,誰都得掂量掂量。

  剩下的便是戴季陶,總理去世後寫了好幾本書,其中一本是《孫文主義之哲學基礎》,儼然把自己當做總理思想的代言人。整日鼓噪,叫得震天響。好像誰都是旁門左道,隻有他是正宗。唯有他接位才能把總理的思想發揚光大。

  還有孫科,雖然隻會看書寫字,是個書呆子,但他不折不扣一個金不換的太子啊。他也有自己的算盤,打得蠻清爽。當幾派爭執不下的時候,隻能互相妥協,由他出來繼位搞平衡。

  水生哥,先不提別的了,就我剛才講的這幾個人,校長屈居在他們後麵,哪個他也搞不定啊。”

  戴春土一番話叮當作響,大珠小珠落玉盤,簡直如數家珍,直把水生聽得呆了。

  他一下子想起當年籌備電車股份公司的時候,戴春土也像現在這樣坐在他麵前,嘰裏咕嚕地說著菠蘿蜜多股票經:

  股本金啊,盤子啊,認購啊,優先購買權啊,上市交易啊,過戶啊,利多啊,利空啊,收益啊,探底啊,換手啊,拉高啊,空翻多啊。波羅蜜多。阿彌陀佛。三藐三菩提。

  今日戴春土說起國民黨五大巨頭來,別無二致,簡直與他的菠蘿蜜多股票經同出一轍:

  汪精衛啊,利多啊,胡漢民啊,過戶啊,戴季陶啊,拉高啊,孫科啊,優先購買權啊,蔣介石啊,空翻多啊。波羅蜜多。阿彌陀佛。三藐三菩提。

  真是字字珠璣,頭頭是道。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唱大戲。

  水生被他說得雲山霧罩,一點兒聽不明白,呆呆地問道:

  “你說了那麽多我全聽不懂。簡而言之呢?”

  “簡而言之,校長要想搞定汪精衛他們這幾個人,必須要出一招險棋,出奇製勝,才能後來居上。想來想去,隻有一個辦法可行。”

  “什麽辦法?”

  戴春土抿著嘴唇,一字一頓地回答:

  “殺共產黨。”

  水生聽他這樣一講,更糊塗了,問道:

  “你們不是說國共合作北伐麽?怎麽又殺起共產黨來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呢?”

  戴春土把抿著的嘴唇使勁往外撇了撇,解釋道:

  “水生哥,那是在北伐剛開始的時候,國民黨心裏沒底,必須要借助共產黨的力量,所以才和共產黨合作的。現在北伐眼看著就要成功了,打下江山指日可待,哪個還願意與共產黨合作分天下呢?

  要說共產黨可真是有本事,就這兩年的功夫,已經發展壯大,了不得了。

  水生哥,我剛才不是給你講了嗎?我暗暗調查了軍隊中的共產黨情況,專門做了個調查報告給校長。

  根據我的調查,在國民革命軍裏頭,共產黨員竟然有一千多名,而且身居要職,在士兵中威信極高。各個軍的黨代表、政治部主任幾乎全是共產黨。黃埔軍校青年軍人特別黨部五個執委,除了校長以外,其餘四個全是共產黨。七名候補委員中有六名是共產黨。更有甚者,黃埔軍校所辦的刊物,負責人全是共產黨。照這樣發展下去,將來整個國民革命軍都會變成共產黨的軍隊了。

  水生哥,你想想,其實不光是校長,國民黨的幾個巨頭,哪個能容得下共產黨呢?大家心裏都巴不得早日剿滅共產黨,隻是沒人有膽量和氣魄挑頭做這個事情罷了。

  校長手握兵權,他心裏很清楚,大家都瞪大眼睛看著他呢。

  隻要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挑頭做這個事情,那他就會成為當之無愧的國民黨新領袖。胡漢民,戴季陶,孫科,這三個馬上就會倒向他。汪精衛這個人最精明,見別人都上船了他還能一個人待在水裏麽?到頭來也會上船,跟著校長走。

  所以校長這次下決心走險棋,要殺共產黨,先從上海開刀。”

  水生這回總算聽明白了,不過心中頗不以為然,說道:

  “就好比兄弟兩個人一起做事情。眼見著事情快要做成了,卻要把兄弟殺了。你們這樣做,太不講義氣了。”

  戴春土辯解道:“水生哥,這不是兄弟兩個做事情,而是北伐革命。”

  水生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有啥區別呢?我聽不出來。”

  “問題是,校長如果不這麽做,根本不可能當國民黨新領袖。”

  “那就隨便他好了。他想殺誰就殺誰唄。他是總司令,一聲令下,大炮機關槍,突突突,殺幾個共產黨還不像是打死幾隻蚊子?”

  “問題是,校長不能明目張膽地幹這個事情。若是這樣做,他也當不成國民黨新領袖。”

  水生聽得一頭霧水,撓了撓方腦殼,問道:

  “他為什麽不能明目張膽地殺共產黨呢?”

  戴春土又抿著嘴唇一本正經地解釋起來:

  “若是他明目張膽地殺共產黨,那幾個巨頭就會有了說辭,指責他違背總理遺訓,讓他交出兵權,逼他下野。

  因為聯俄聯共的政策是當年總理定下的,校長無論如何不能違背總理的遺訓。但是不挑頭殺共產黨,他又當不成新領袖。

  所以才設下一條裝榫頭的計策來。

  叫朱虎找老頭子,讓我來找你。請你們指揮青幫的兄弟裝扮成工人糾察隊,混進共產黨的工人糾察隊裏去,挑起事端,打一場亂仗。

  到時候他宣布工人糾察隊內訌暴亂,派軍隊彈壓。這樣做才能順理成章、理直氣壯地殺共產黨。”

  丟他娘!水生當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失口說道:

  “星火兄弟就在工人糾察隊裏頭呢!這條計太毒了!豈不是要把他害了?不成!我絕對不能幹。”

  戴春土似乎早就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立刻解釋道:

  “水生哥,我曉得工人糾察隊的頭頭劉星火是你兄弟,怎麽能害他呢?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早就安排好了。我有他們指揮部的電話,等咱們的人集結完畢,出發之前,我幫你老人家撥通電話,找到劉星火,你就跟說家裏有急事要他出來。等他離開工人糾察隊以後,咱們再動手。這樣可以保證他平安無事。”

  水生臉色陰沉,腦子裏琢磨戴春土這番話,一聲不吭。

  戴春土不免有些著急,說道:“水生哥,你到底怎麽個主意?你給句話呀?”

  水生慢吞吞地說:“星火兄弟沒事,那別的人呢?”

  “別的人咱們可就管不了那麽多了,誰讓他們是共產黨呢?”

  水生搖搖頭:“那星火一樣饒不了我。我們兩個從此以後,再也做不成兄弟了。”

  他突然覺得喉嚨發幹,端起茶盅來,咕咚咕咚,大口喝水。

  戴春土眼珠一轉,突然問道:

  “水生哥,我知道洋人這回真的要在法租界搞禁煙了。你想過沒有,你的煙土生意怎麽辦?”

  這話正說到他的痛處。水生心裏一驚,想不到戴春土人在黃埔軍校,卻對法租界的事情了如指掌。

  原來英國人年前通過一項決議,在公共租界強令禁煙,催著法租界也搞禁煙,連發了幾封照會。公董局要求水生立刻把全部煙土生意遷出法租界。胳膊擰不過大腿,水生沒辦法,隻能讓韓上雲把煙土生意搬到老城廂那邊去。正準備呢,誰曉得在這個節骨眼上,哐當一下子,工人糾察隊占領了上海。接著又哐當一下子,北伐軍也進來了。煙土生意怎麽辦?洋人那邊催得緊,搬又搬不了,直把他和韓上雲急得焦頭爛額,正為這個事情找出路呢。

  戴春土一看他臉上的表情,就明白這回說到痛處了,趁熱打鐵接著說道:

  “水生哥,我曉得你這邊煙館生意的事情很棘手。所以我們來之前,特別把這個情況跟校長說了。

  校長親口答複:等殺了共產黨,拿下上海城廂之後,派朱虎做淞滬警備司令,請顧先生把煙土生意搬到老城廂那邊繼續做。

  水生哥,你想清楚沒有?咱們自家兄弟做了淞滬警備司令,別說煙土生意了,還有什麽事情做不成的呢?”

  水生將茶盅放在桌子上,不再喝水了。

  “春土,這個事情,大主意還是要聽老頭子的。”

  “是。水生哥。”

  戴春土覺得此行基本達到目的,就此告辭。

  送走了戴春土以後,水生皺著眉頭喝了一會兒子悶茶。

  一股不祥的預感仿佛烏雲蔽日,令他眼前一片昏暗,分不清東南西北。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他立刻叫瞎眼龍開車送他去莫裏哀路花園洋房找莫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