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風起雲湧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6      字數:4091
  巡捕房那份卷宗所說的法租界貝勒路共產黨會議,正是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於1921年7月召開,標誌著中國共產黨的正式成立。猶如一輪紅日在東方冉冉升起,照亮了中國革命的前程。這是開天辟地的大事件。自從有了中國共產黨,中國革命的麵目就煥然一新了。

  中國共產黨成立一年後,孫中山改組了國民黨,開始與共產黨合作。

  隨後,國民黨在廣州召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中有二十三名共產黨員。同時創辦了黃埔軍校,任命蔣介石為校長。國共合作準備北伐革命。

  此後有一天,戴春土忽然來找水生,說道:

  “水生哥,你還記得恒泰號的那個張發財麽?我聽紅眼睛阿昌說,他就是蔣介石,現在廣州黃埔軍校做校長呢。我有幾個同鄉來找我,約我一起去廣州報考黃埔軍校,投奔他,參加北伐革命。”

  水生吃驚地說道:“春土,你這買賣做得好好的,沒來由的去革命幹啥?”

  戴春土繃著臉,頭頭是道地回答:“水生哥,依我看革命才是最賺錢的買賣呢!做好了有大油水可撈。蔣介石如果真的是當年的張發財,正說明革命是筆好買賣!若不是為了發財,他蔣介石革命幹啥?水生哥。”

  水生聞言一愣,“哦”了一聲,想了想,說道:

  “可是你這麽瘦弱,去當兵打仗行麽?李阿大和瞎眼龍他們還差不多,有好身板,又有功夫。你有什麽呢?”

  “我有腦子。”戴春土胸有成竹地回答。

  水生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心道他還真是個人物,以前小瞧他了。沉吟片刻,問道:“那生意上的事情怎麽辦呢?”

  “恒泰號的買賣我交給紅眼睛阿昌。運煙土的事情可以讓李阿大一個人管起來。隻是調查各路買賣情況這件事情,我不知道交給誰去做。”

  “那個不妨事,你不在就不做了,本來也沒有必要。行吧,你把生意上的事情安排好了以後,就去廣州吧。不過我給你提個醒,萬一那個蔣介石真是張發財,你也要裝不知道,就當是壓根兒沒有過恒泰號那一碼子事情,明白麽?”

  戴春土愣了:“咋能裝作不認識呢?若是攀不上這棵大樹,那我革命咋發財呢?”

  “那就隨便你了。”

  戴春土眼珠轉了轉,恍然大悟道:“一切盡在不言中。我曉得了,水生哥。到時候我想別的辦法吧。”

  “嗯。行。那你去吧。”水生說道。

  這年年底,王太愚受邀出任廣州黃埔軍校潮州分校政治教官,特意途徑上海來見見陳一清和劉大白。

  王太愚和餘舍北京大學畢業後,一起去天津南開中學任教。後來餘舍因為英文嫻熟,考取了個機會,留洋去英國教習漢語,同時研習莎士比亞和英國文學。王太愚則繼續留在天津教書,一直到這次經孫科推薦,受聘於黃埔軍校潮州分校。

  因為他的父親早年曾經參加同盟會,與張群等幾個國民黨元老撚熟。張群曾經帶著孫科去過無錫王家黿頭渚七十二峰山館,與王太愚相談甚歡,以後經常有書信往來。後來國民黨改組的時候,孫科便介紹他加入了國民黨。這次何應欽出任潮州分校校長,請孫科幫忙物色青年才俊教官,孫科立刻推薦了他。

  劉大白和陳潔雲一起去碼頭接王太愚。

  兩個好朋友好久不見,見麵自然熱烈擁抱一番。剛鬆開,劉大白就給王太愚來了一記左勾拳:

  “你這家夥!總算把你盼來了。還歲寒三友呢!我在上海這些年,你們哪個也不想著來看看我。真是人情薄如紙啊!餘舍還給我寫了幾篇小說,還算夠朋友。你這家夥,鐵公雞一毛不拔,一篇文章也不給我寫。”

  王太愚揉著被他打疼的肋骨,笑著說道:“這個能怨我麽?寫政論文章吧,有你劉大白橫掃春秋。寫小說吧,有餘舍比亞笑傲江湖。我被你們兩座大山壓得喘不過氣,哪還有膽子寫文章?”

  劉大白把手一伸,說道:“拿來。”

  “拿什麽來?”王太愚納悶道。

  “你寫的小說啊!快給我拿來。”

  王太愚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撓了撓頭,說道:“不是給你講了麽?我平生頭一回寫小說。寫得不好,還要修改呢。等改好了再給你。”

  劉大白一把抓住王太愚的胳膊,說道:“這小說你都寫了一年多了,哪有不好的道理?今日好不容易抓到你,沒什麽好講的,快把小說拿來給我看。”

  王太愚被他逼得沒辦法,說道:“在箱子裏麵呢。回去一定拿給你看。請你批評指正。”

  三個人一路走一路聊回到陳家。

  剛把王太愚安頓好了,劉大白便纏著他要小說稿子。

  “路上不是給你講了麽?寫得不好,還要修改呢。等改好了再給你。”王太愚心裏究竟有些忐忑,推諉道。

  “哎呀,小說最終要麵向讀者的,好壞要由讀者說了算。我跟你講,有時候作者認為寫得不好,讀者卻讀得津津有味。而作者自以為寫得不錯,讀者卻不買賬。你別推三阻四了。快把小說拿給我看,我是你的第一個讀者,好不好由我說了算。”

  劉大白又把手伸過去,非要不可。

  王太愚拗不過,隻得從箱子裏拿出一個包袱來,裏麵是小說底稿,遞給他:“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實在獻醜了,請大白兄指正。”

  劉大白也不答言,一把搶過去,像寶貝似地抱在懷裏。

  三人休息片刻,便走路去正始學校見陳一清。

  王太愚還是在正始學校奠基的時候來過,當時一片荒地,現在已經今非昔比。一進校門,迎麵一塊大石,銘刻著幾個大字“明道理辨是非”。這句蔡元培論教育的話,被陳一清用作了校訓。王太愚會心地微微一笑。接著步入校區,隻見教室、宿舍窗明幾淨,操場也是幹淨整潔。

  陳潔雲把他們帶入陳一清的辦公室。

  大家寒暄問好之後,王太愚第一句話便說:“陳先生,正始學校這麽幹淨的操場,我從來沒有見過。”

  陳一清笑著回答:“你說這個操場?那是星火的功勞。就是我那個拉車的朋友,叫劉星火的,你還記得麽?”

  “當然記得!上海灘的短打經理。怎麽會不記得?”

  “他每天天不亮就來,打掃幹淨以後在操場上跑幾圈,然後才出去做事情。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熱愛勞動的人。要知道他現在已經是上海總工會的副會長了!領著工人們與資方鬥爭,提高薪酬,改善待遇。他被所有工人擁戴,一呼百應。上海灘大小老板們提起他的名字就頭疼。可是他還像以前一樣每日拉車,真是了不起。”

  王太愚說道:“古人講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這樣的人現實中哪有幾個?實在難得一見,隻有短打會長劉星火!”

  他扭頭對劉大白說:“大白兄,你整**著別人給你寫小說,你自己身邊現成的小說卻不寫。”

  “我身邊的小說?在哪裏?”劉大白納悶問道。

  “劉星火的故事是絕好的小說素材呢。你還不抓緊時間寫出來?題目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神聖的勞動》。”

  劉大白愣了一下,說道:“好你個家夥!竟敢跟我比手段,起了個這麽好的題目,讓我手癢。你以為我劉大白隻會洗碗麽?那是因為以前沒有好題目。這一回我還真要擼胳膊挽袖子,寫一篇出來給你們瞧瞧呢。”

  “說起星火來,太愚兄,正好抓你個差。”

  陳一清說著話從桌子上拿起一張紙來,遞給王太愚。

  “星火要我給他們工人夜校寫首歌曲,在課間休息的時候唱。我於是幫他們找來一首現成的,歌詞抄在這裏,隻是太過潦草了,應該謄抄一遍。你是大書法家,能不能請你代勞,給我留個墨寶?”

  “書法家不敢當。謄抄歌詞願意效勞。”

  王太愚接過歌詞來,認真看了一遍。

  “赤潮澎湃,曉霞飛動,驚醒了,五千餘年的沉夢。遠東古國,四萬萬同胞,同聲歌頌,神聖的勞動。猛攻,猛攻,捶碎這帝國主義萬惡叢!奮勇,奮勇,解放我殖民世界之勞工,何論黑,白,黃,無複奴隸種!從今後,福音遍天下,文明隻待共產大同。看!光華萬丈湧。”

  他當即讚了一聲好,馬上就要寫。

  陳一清從辦公桌子上抽出一張宣紙,鋪好了,打開墨盒。

  王太愚從筆筒裏拈起一管筆,蘸了墨,用楷書將歌詞工工整整地謄抄一遍。

  陳一清以前隻見過王太愚的行草,這還是第一次見他寫楷書,通篇一絲不苟,字體清秀舒展,筆筆有法度,當下由衷地讚了一聲:“好字!這個我要拿去裱起來掛在工人夜校禮堂。”

  劉大白趁著他們寫字的功夫,從包袱裏掏出稿子,看王太愚的小說。

  是個白話文中篇小說,題目為《抗爭》:

  說的是北京一戶官宦人家的公子,名叫寶二爺,身邊有四五個丫鬟伺候他的生活。這幾個丫鬟挖空心思,想盡辦法,爭著巴結主子,討他的歡心,開展一場做奴才的競賽。唯有一個俏丫鬟名叫晴雯,堅決反對奴才們諂媚主子、出賣自己的卑劣品質。她嬉笑怒罵,蔑視邪惡,拒絕熏染,既美麗,又有才能。

  而寶二爺其實早就厭倦了別人對自己奴顏卑膝,媚主求榮,恰恰喜歡晴雯,因為她全無“媚骨”。寶二爺清醒地認識到,相比於家裏這些奴才,其實自己更是個“奴才坯子”。命中注定,他的未來也要像父輩一樣,去做更高級別統治者的奴才。

  上下皆奴才,唯有晴雯才是個“人”。

  寶二爺也要做個真正的“人”,所以愛上了晴雯。

  一個公子,一個丫鬟,封建家庭哪裏能容得了他們?然而他們堅貞不渝,奮起與命運抗爭,最終選擇私奔,遠走高飛到一個鄉村,過上了男耕女織的幸福生活。

  等王太愚那邊寫完字,劉大白也把小說看了個大概其,興奮地說道:

  “你這家夥!你寫的小說果然不同凡響。還有什麽好改的?就算定稿了。我這邊正好可以排在下一期《覺醒》發表。”

  王太愚堅持道:“一定要改的。我不滿意的原因有二:一個是這篇小說是改編《紅樓夢》裏麵的人物,會不會有人說我褻瀆經典?二個便是結尾,二人逃避現實,跑到世外桃源,與題目《抗爭》不符。所以我要修改。如果改不好,我就把它撕了。”

  劉大白連忙把稿子抱在懷裏,像是抱著他的孩子。

  “這個小說現在歸我了,看你敢動它一個手指頭?!太愚兄,依我看,你說的那兩個問題都不是問題。

  所有的讀者看了《紅樓夢》,隻記得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哪個會想起還有個晴雯?隻有你太愚兄才能獨具慧眼,另辟蹊徑,從書裏麵挑出曹雪芹身上反奴才反封建的品質來發揚光大,可謂是曹翁的隔代知音。何談褻瀆經典?

  再說結尾,兩個人離家出走,不與他們同流合汙,當然算是一種抗爭了,與題目貼得很。

  若是說有問題的話,那問題不在小說,而在這個社會。當今亂世,無處可逃,哪裏有什麽世外桃源可以去?必須要通過革命,打出一個新天地來才行。”

  “那結尾還是要修改嘛!”王太愚伸手去搶稿子,“快把稿子還給我。”

  “不給。”劉大白抱著稿子左躲右閃,“這篇就這樣了。我馬上要用。作家每一篇小說都要留下遺憾的,正因為遺憾,才會有寫一篇新小說的衝動。求求你,別再固執了。”

  劉大白把稿子放進包袱裏,背在身上。

  “時候不早了。倪先生還在報館等著咱們呢。咱們現在就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