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鳴驚人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6      字數:3337
  劉大白的三篇文章,連同黃老貓的速寫畫,一經刊出便轟動了上海灘。

  《覺醒》周刊創刊號一鳴驚人。所有的報紙隻用一個上午全賣光。倪堅文連忙指揮印刷廠加印。結果第二天禮拜日,又是一個上午全賣光了。此外,上海很多同鄉團體派人到報館,要大量購買《覺醒》周刊創刊號寄回家鄉。看樣子還需要加印幾次才行。

  倪堅文手腳並用地連忙了兩日,到禮拜天下午才回報館辦公室,喘口氣歇一會兒。

  他自己給自己沏了杯茶,飲了一回。然後去書案那邊坐下,三下兩下研好墨,鋪上宣紙,提起如椽大筆,寫了一行字:“此鳥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寫完了,啪地把筆往書案上一扔。

  回想自己辦報的一路艱辛,禁不住淚流滿麵。

  想當年他懷著一腔熱血來上海,結果卻掉入騙子的陷阱,被騙了個血本無歸。身處絕境之時,卻意外地在會樂裏見到了沈秋水,得以峰回路轉。沈秋水傾慕他的才華,拿出全部積蓄給他辦《滬報》。雖然報紙的名字起得很大,彰顯了他辦報的雄心壯誌。可是做具體事的時候,他卻異常小心,戰戰兢兢地花每一分錢。因為他深知這些錢來之不易,都是沈秋水用青春和生命換來的。他必須要成功,絕不能讓沈秋水失望,絕不能讓她的血汗錢付之東流。

  彼時法租界最兜得轉的辦報人是張天斧。他的拿手好戲是用報紙捧角。一個演員從默默無聞到大紅大紫,全憑他的一支禿筆。那些苦熬掙紮的演員為了出名,隻能咬著牙花大價錢請他寫文章。而戲迷們為了看他的天花亂墜的捧角文章,自然願意從兜裏掏錢買他的報紙。張天斧台前幕後台上台下裏裏外外通吃,賺的盆滿缽滿。

  所以在《滬報》剛開始的時候,倪堅文把從廣東帶來的筆墨紙硯,連同自己的抱負和理想鎖緊鐵皮箱子,深藏在辦公室的角落,克製自己想也不去想,一門心思效仿張天斧寫捧角的文章賺錢。梨園行被張天斧一支禿筆霸占,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他另辟蹊徑,打會樂裏書寓先生的主意。

  因為她們與演員相仿佛,需要出名,需要大紅大紫,這樣才能招徠更多的孤老。而那些孤老們像戲迷一樣,也愛看書寓先生的花邊新聞。他的報紙從會樂裏開始做起,慢慢地做出了名氣,後來幾乎全上海的煙花女子都來請他寫文章。這些妓女比那些苦熬的演員更有錢,為了出名不惜一擲千金。因為被他捧成花魁之後,她們大可以日進鬥金,幾十倍地賺回來。

  這樣苦心經營幾年之後,《滬報》成為了上海灘最賺錢的報紙。倪堅文在報界名聲鵲起,比肩張天斧,一躍成為行業翹楚。

  隻不過,因為報紙格調不高,有識之士對他嗤之以鼻:這樣三流的花邊報紙也配叫《滬報》?頂著“滬”字的名號,寫這樣不入流的文章,真是斯文掃地,讓“滬”字蒙羞。不如叫《會樂裏報》,或者《煙花報》,倒還算貼切。

  諸如此類的譏諷傳到他耳朵裏,讓他如芒刺背,寢食難安。然而他隻能默默承受,繼續隱忍蟄伏。因為他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足夠大的契機,可以讓《滬報》脫胎換骨,以實現他辦報的抱負和理想,讓上海灘對他刮目相看。

  這一次列強召開巴黎和會,中國作為戰勝國派代表參加,列強卻將戰敗國德國在中國山東的權利轉讓給日本。消息傳來,舉國震驚。以中國鴉片戰爭以來所遭受的屈辱來講,這次巴黎和會的屈辱最為慘烈,堪稱前所未有。

  因為以前幾次,滿清政府被列強踩在腳下摩擦摩擦,一言不合便招來一頓暴打,直被打得滿地找牙,然後被人家按著脖子簽署各種不平等條約。雖然受盡屈辱,但是符合強盜邏輯,誰讓你是戰敗國呢?

  可是這一次,中國明明是戰勝國啊!德國是戰敗國啊!中國戰勝了德國,可是德國在山東的權利卻歸了日本。而北洋軍閥昏庸腐敗,伸著腦袋被列強當二傻子戲弄,兀自渾然不覺,還舉國大肆慶祝什麽戰勝,簡直是百年奇恥大辱。

  因此北京大學的學子們義憤填膺,湧上街頭,高呼“還我青島”,火燒了趙家樓。

  而北洋軍閥卻倒行逆施,抓捕學生,撤銷蔡元培校長職務,命令幾個代表在“合約”上簽字。

  北洋軍閥的腐敗黑暗讓他看不到未來的希望和光明。他當即痛哭失聲,深深意識到,照這樣下去,中國的“亡國滅種之禍實不遠矣”。

  那一天,他走到辦公室的那個角落,打開緊鎖的鐵皮箱,從裏麵拿出當年隨著他從家鄉千裏迢迢來到上海的筆墨紙硯,連同他的抱負與理想,開始撰寫《滬報》真正意義上的第一篇文章——《救亡國滅種之禍》,呼籲上海灘各界三罷抗議,聲援北京大學的學子。

  這次三罷抗議浪潮在《滬報》的倡導下,從上海發起,席卷全國,勢頭極為猛烈。導致北洋軍閥最終不敢在巴黎和約上簽字,罷免了幾個賣國賊,暫時平息了風暴。

  可是抗議之後呢?大家的怒火發泄之後呢?

  中國人該怎麽辦?繼續渾渾噩噩地生活,等待下一次的屈辱嗎?

  中國的未來在哪裏?繼續北洋軍閥的腐敗統治,等待再一次被列強戲弄嗎?

  這些問題縈繞在他心頭,讓他苦苦思索,可是卻想不出答案來。恐怕像他這樣的中國人為數不少,需要請個有新思想的人來撰寫文章,解答這些問題。於是萌發了創辦《覺醒》周刊的想法,通過陳一清請來了北京大學學子的劉大白。這個曾經高呼“還我青島”,火燒了趙家樓的文弱書生,果然不負期望,寫出了三篇子彈一樣的文章,射向北洋軍閥,正中靶心。

  他走回大班台,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覺醒》周刊創刊號,又讀了一回。

  《勞工的勝利》,《他山之石》,《馬克思學說概述》。劉大白的這三篇文章,回答了倪堅文和很多像他一樣的中國人的問題,解答了人們心中的疑惑。所以《覺醒》周刊創刊號才會一時間洛陽紙貴,一報難求。

  真正讓《滬報》真正做到一鳴驚人、會當淩絕頂的,是劉大白,而不是我倪堅文。

  他忽地想起那個北洋軍閥的爪牙“王三鐵”來,禁不住打個激靈,連忙拉開抽屜。見那些冷冰冰的子彈還靜靜地呆在抽屜裏,一共十二顆,還是禮拜五的那個數目。奇怪,這兩天報紙的反響如此巨大,這個“王三鐵”怎麽反而不送子彈了呢?

  他連忙站起身來,走出辦公室,到門口找到那個負責接待和收發信件的職員問道:

  “我禮拜五給顧水生顧先生寫了拜帖,有事請他商談,他有回信來了沒有?”

  職員搖了搖頭:“沒有顧先生的回信。”

  “那個惡作劇的包裹呢?有北京字樣的,這兩天有沒有人送來?”

  職員搖了搖頭:“也沒有。”

  奇怪。倪堅文不由得眉頭緊鎖,心道:

  我請顧先生幫忙解決“王三鐵”子彈包裹的事情,他是不是辦不了?所以沒有答複我?另外,創刊號的三篇文章比我以前所有的文章加在一起都要犀利,王三鐵為什麽不送子彈包裹了呢?

  莫非?他們這回不再恐嚇,而是真的要派刺客過來?

  他定了定神,問那個職員道:“這兩天你發現報館周圍有什麽奇怪的人嗎?”

  “有啊!倪先生!就那兩個人。”那個職員拉著倪堅文來到窗前,指著外麵的兩個人說道,“昨天就是他們兩個,下班的時候過來的,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盯著咱們報館看。每出來進去一個人,他們就要在小本子上記一筆。今天又來了,還跟昨天一樣。”

  倪堅文聽了,心裏咯噔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他順著職員的手指,隔著窗戶望過去。隻見那兩個人穿黑綢布衣裳,頭上戴硬邊禮帽,褲腳紮著綁腿,從頭到腳一身白相人的打扮。其中一個手拿著煙卷,一邊抽煙,一邊盯著報館的門口看。另一個稍微年輕一些的,手裏拿著本子和筆,也是直著脖子盯著報館的門口。

  倪堅文暗忖這兩個家夥應該不是刺客,隻是探路踩盤子的,等摸清了報館人員的出門時間,才會派真正的刺客來。

  隻是劉大白還不知道這些。太危險了。必須馬上告訴他才行。

  倪堅文對那個職員說:“麻煩你告訴司機備車。我馬上要出去辦事。”

  他轉身回去辦公室,拿了公文包,提在手裏,對著鏡子照了照。還好,鏡子裏那個人神色鎮定。他對自己還算滿意。於是提著公文包出了辦公室,高揚著頭大模大樣地走出報館。

  他在報館的大門口故意停了一下,拿眼睛去看那兩個白相人。那兩個人也看他。兩邊足足對視了幾秒鍾。最後,兩個白相人在他犀利的目光下堅持不住,終於低下頭去,不再看他。

  他這才離開大門口,走到自己的大汽車旁,拉開車門上了車。

  他把陳一清家的地址告訴司機,讓他馬上去,有急事。

  司機拉他去過兩回,路還算熟悉。這個時候正是吃晚飯的時間,馬路上的汽車也不多。所以很快就到了。

  倪堅文跳下汽車,三步兩步來到大門口。

  隻見門上赫然鎖著一把黃澄澄的大銅鎖。

  人不在家?怎麽回事?正吃飯的鍾點,怎麽會誰也不在家呢?

  倪堅文用手使勁敲了敲門。

  沒人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