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祭侄文稿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6      字數:4070
  “我要用你的速寫稿作《覺醒》周刊創刊號的一個版麵,專門介紹上海的三罷抗議遊行。不用等你的油畫完成。這些速寫稿鮮活生動,看起來更真實、更有力量。”劉大白向黃老貓解釋道。

  原來他從北京到上海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覺醒》周刊創刊號刊登哪些內容才有力量。腦子裏有了大概想法,覺得要介紹俄國十月革命,這是改變世界的大事件。可是如何與中國聯係起來呢?遲遲沒有想好。現在看了黃老貓的速寫,一下子靈感突發,感覺這次上海灘各界三罷,可以視為中國工人覺醒的開始,是中國工人革命的先聲,即將拉開中國十月革命的大幕。

  他把這個想法告訴倪堅文和黃老貓。二人聽了大為讚同。

  “倪先生,創刊號還要請你撥冗寫一篇創刊詞。”劉大白接著說道。

  倪堅文遲疑了一下,說道:“大白兄,你是周刊的主筆,又不是我。創刊詞還要你自己親力親為才好。”

  “倪先生此言差矣。《覺醒》隻是《滬報》的副刊,打的是倪先生的旗號,當然要你高屋建瓴寫這篇創刊詞。”

  倪堅文搖搖頭,堅持道:“大白兄,不是我老倪拿糖,而是我寫的文章滿篇之乎者也,一股酸臭氣,怎麽能做這篇創刊詞呢?咱們的《覺醒》周刊為的是傳播新思想,喚醒國民,因此特意請你來主筆,開篇扛鼎之作自然要你大白兄的如椽大筆不可。”

  劉大白見他態度堅決,想了想,說道:

  “倪先生,我們北京大學的教授**先生曾經有個關於俄國十月革命的演講,題目是《庶民的勝利》,我曾親耳聆聽,熟記於心。

  他預言俄國十月革命是二十世紀革命的先聲,如同法國大革命一樣,必將掀起世界風雲,帶動其他各國的革命。我們中國當然也不會例外。革命的潮流隻能迎,不可拒。

  俄國十月革命是工人的勝利,庶民的勝利。所以我們中國要想革命成功,當務之急就是要喚醒工人覺悟。我們《覺醒》周刊恰逢其時,理應承擔起這份責任。

  **先生演講裏有句話:‘須知一個新命的誕生,必經一番苦痛,必冒許多危險。有了母親誕孕的勞苦痛楚,才能有兒子的生命。這新紀元的創造,也是一樣的艱難。’我覺得很合適我們的創刊號,激勵我們奮勇向前。

  《覺醒》周刊未來將會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但是想到我們的使命是改天換地,創造中國的新紀元,那就沒有戰勝不了的艱難險阻。”

  “說得好!”倪堅文大聲喝彩道,“**先生這篇演講我也有所耳聞,堪稱我們這個時代最強音,用來作我們《覺醒》周刊創刊號社論,實乃我們《滬報》全體同仁的榮幸與驕傲。”

  劉大白聽倪堅文如此讚賞**先生的演講,倍感欣慰,慶幸自己遇上了誌同道合的合作夥伴。

  他轉頭問黃老貓:“茂竹兄,我的房間裏有沒有準備紙筆?”

  “那是當然了,書桌,筆墨紙硯,樣樣俱全。”黃老貓答道,“小弟為你一個大主筆準備房間,哪能忘了文房四寶?”

  “太好了!多謝你了。”劉大白興奮地拍了一下黃老貓的肩膀,“茂竹兄,現在就帶我去樓上房間,我要把**先生的演講稿謄寫出來。”

  倪堅文在一旁說道:“大白兄,你今日顛簸了一天,不如早點休息,明日再寫不遲。”

  “現在就要寫。我做事情隻爭朝夕,等不及明日了。”

  劉大白一把拉起黃老貓,騰騰騰地上樓去了。

  倪堅文看著他們倆的背影,微笑著搖搖頭。他深知天下的文人都是一樣,因為書讀得太多了,行事多少有些瘋瘋癲癲的,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仰著脖子朝樓上喊道:“大白兄,那我就不跟你們上樓了。現在回去報館,看看哪個工人在,讓他把行李給你送過來。”

  “不必了。倪先生。今天太晚了。你讓人明天早上給我送來好了。反正我今天晚上要熬個通宵。不睡覺。”

  老天爺!倪堅文在心裏暗暗笑道:劉大白這急脾氣,可真是落款等圖章——刻不容緩。《覺醒》周刊找到這樣的主筆,實在讓人一百個放心了。他於是不再說什麽,推開大門,兀自離開了。

  劉大白果然不知不覺地幹了個通宵。

  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他還在伏案疾書,毫無察覺。

  大抵所有的事情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的那個演講他雖然親耳聆聽,印象深刻,一字一句都銘刻在腦海中。他仗著自己記憶力驚人,有著過目不忘的天賦,因此誇下海口,要謄寫出來做《覺醒》的創刊詞。誰知真寫起來卻不那麽容易,有很多地方意思很清楚,可是**的原話怎麽說的卻想不起來了。所以他寫了改,改了寫,直忙了一宿還沒幹完。

  黃老貓有早起的習慣,要先衝個涼水澡,接著打一套太極拳,之後臨帖練字一個小時。這是他每天的功課,十幾年如一日,極其自律,從未間斷過。幹完了所有這些事,他才能開始一天的生活。

  今日早晨起來,他看見劉大白屋裏的燈亮著,房門開著,以為他昨天累了睡覺忘了關,便走進去,想給他把燈和門關上。

  不料想一進屋,卻看見劉大白依然坐在書案前寫字,直驚得他脫口叫了一聲:

  “嗚呼!大白兄,難道你一直寫到現在?”

  劉大白被黃老貓的叫聲嚇了一跳,放下毛筆,抬頭看他,問道:

  “怎麽啦?茂竹兄,你半夜睡不著啦還是怎的?”

  “半夜?!老天爺!這天都亮了。你曉得不曉得,你整整幹了一宿啊!”

  “是嗎?我根本不曉得。”劉大白站起來,伸伸胳膊,看上去臉上沒有一絲倦意,“都怪我這豬腦子,有好幾處偏偏記不清了。你看這些稿子,”他指指書案旁邊藤筐裏揉成幾團的紙,歎了口氣,“寫了改、改了寫的,全廢了,白忙乎到現在。”

  黃老貓走過去,從藤筐裏拿出一團紙,展開來看。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他當即驚呼一聲:“嗚呼哉!好漂亮的顏體行書。”他用手指點著稿子上塗改的幾處地方:“大白兄,該著你有這些塗改,整篇看上去就像顏魯公的《祭侄文稿》,真是美不勝收。”

  他索性三下五除二,把藤筐中其餘的幾個紙團全撿出來,仿佛寶貝似地捧在懷裏。

  “這世上練顏體的人最多,能寫好的人最少,能寫好顏體行書的更是少之又少,能把《祭侄文稿》寫得神形兼備的則是絕無僅有。不用多講,你這些稿子我全收藏。等日後我老貓沒飯吃的時候,拿去給畫店老板換錢。”

  “你這是說我呢麽?”劉大白納悶道。他被黃老貓一席話捧上天,一時半會兒還真適應不了。

  “當然是說你。不是你又是誰?”

  劉大白心中暗忖:我那鬼畫符的字我自己都看著不順眼,你一個書畫奇才卻大加稱讚,意欲何為?噢!是了。肯定是倪堅文告訴你,我想跟你學書法,你卻不想教我,所以故意吹捧我,好把我拒之門外。

  “嘿嘿,茂竹兄,你不想教我書法明說好了,何必這樣拐彎抹角地推脫呢?”

  黃老貓哈哈大笑道:“誰說我不想教你書法了?你若是不嫌棄我這三腳貓的書法,你敢學我當然敢教了。哈哈。大白兄,實話跟你講,我的字跟我的畫一個毛病,都是太機靈了,看著發飄,根基不牢,有些嘩眾取寵的江湖氣。我問你,你身邊就有書法大家,你為什麽不跟他學?”

  “你說哪個?”

  “王太愚啊!陳一清陳先生的親戚,不是他介紹你來做主筆的麽?”

  “你說他啊!他和你一樣不肯教我,隻要我學顏體。”

  黃老貓當即附和道:“本來就是麽!顏體端莊雄偉,筆畫遒勁,筋骨如鐵,剛直不阿,與你大白兄的個性最相合。你當然要心無旁騖練顏體才是正道啊!說起王太愚來,我還有一事相求呢!”

  “茂竹兄請講。”

  “大白兄,我曉得王太愚是書聖之後,王獻之那一脈,第五十七代王宗祉,舉家遷至無錫,是為無錫王氏世祖,到了王太愚正好第十代。他們家珍藏有先祖智永大師用灰鼠尾豪筆臨摹的《蘭亭序》,非至愛親朋不得而見。”

  劉大白聽了大為驚詫,禁不住打斷他:“老天爺!這些事我都不曉得,你是怎麽知道的?”

  黃老貓眨巴著眼睛:“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我請你跟王太愚講,說我老貓要齋戒三日,沐浴更衣,親眼一觀智永大師的摹本《蘭亭序》。這個忙你幫還是不幫?”

  劉大白撓了撓頭,答道:“若是他家真的有這個《蘭亭序》,我當然可以幫忙,請他拿給你看了。不但你,連我也要看呢。”

  “有。肯定有。我都打聽清楚了,有人在他們無錫老家黿頭渚七十二峰山館見過。隻是非要至愛親朋不可。我老貓和他八竿子打不著,隻能晝思夜想幹著急。現在好了,有你大白兄幫忙,終於可以如願以償了。”

  劉大白笑笑,說道:“這事情讓你說得這麽神秘,我這心裏邊都開始打鼓了。在北京大學,我和王太愚,還有餘舍,雖然號稱歲寒三友,無非是數九寒冬一起去筒子河滑冰,然後去王太愚他們家井兒胡同小院吃涮羊肉,一起談天說地而已。不曉得算不算他的至愛親朋?”

  “嗚呼哉!歲寒三友不算至愛親朋,還有哪個能算?”黃老貓簡直嚷起來,“大白兄,你不要推辭了。這個忙你必須幫我。為了感謝你,我這裏有一個宋《博古堂》刻本《祭侄文稿》原拓,可以借給你臨帖幾日,你看如何?”

  “太好了!我雖然學顏體,可說老實話,真正臨帖隻臨過《多寶塔碑》和《顏勤禮碑》。這個《祭侄文稿》我隻是見過,並沒有臨帖,當時身邊沒有紙筆,隻能用手指頭在空中比劃兩下,望梅止渴。這下好了。茂竹兄,你現在就把原拓拿給我,我墨盒裏還有墨呢,正好練一練。”

  “且慢。”黃老貓笑著拒絕道,“這事情要有個先後順序才行。你先幫我看完《蘭亭序》,我再把《祭侄文稿》原拓借給你臨帖。”

  大凡練書法的人都有個通病,碰到自己喜歡的字帖都會手癢,恨不能立刻臨池學書不可。所以劉大白也衝著黃老貓嚷起來:

  “不行。哪有那麽多規矩?我被你說得心癢難禁,你先拿給我臨帖再講。”

  “少來!我為看一眼《蘭亭序》,晝思夜想好久了!也要讓你嚐嚐抓耳撓腮的滋味。這樣你才有動力,趕緊請王太愚來,讓他帶咱們去無錫老家看《蘭亭序》。”

  二人你來我往說了半天,黃老貓死活堅持要先看《蘭亭序》才行。

  劉大白無可奈何,隻得點頭答應,等做完《覺醒》周刊創刊號,馬上就打電報去北京,請王太愚和餘舍一起來上海,然後邀上黃老貓,四個人一同去無錫。

  “那好。我靜候佳音。你接著忙吧。我該去打拳了。”

  黃老貓說完,懷裏抱著稿紙便走。卻被劉大白一把拉住。

  “茂竹兄,給我留一份稿子,我要在上麵再改改。”

  黃老貓搖搖頭:“這些稿子已經歸我了。你休想再拿回去。大白兄,我看你不要再做無用功了。你改來改去地折騰了一宿又如何?記不清楚的終歸想不起來。不如去找個什麽人問問,或許能幫你解決問題。”

  劉大白聞言茅塞頓開,驀地想起一個人來,正是陳一清。那次他剛好在北京,也聽過**先生的演講。

  事不宜遲!現在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