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作之合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6      字數:3199
  我說我自幼寒窗苦讀,博覽群書,最愛讀史。

  每每讀到大漢盛唐,無不心馳神往,想做一個漢人或者唐人,那該是多麽榮光和驕傲的事情。可是到了滿清以後,自鴉片戰爭開始,甲午海戰,八國聯軍,滿清政府一次又一次戰敗,一次又一次地簽署屈辱條約,一次又一次地被人家按在地上蹂躪。中國人的尊嚴被列強撕扯得蕩然無存,活著隻有屈辱,隻有哀怨,隻有苟且,或是醉生夢死。

  照這樣下去,我們離亡國滅種還遠嗎?再過若幹年以後,這世上還有中國嗎?還有華夏子孫嗎?想到這些我便心急如焚。

  先賢有雲:憂國自古書生事。憂國憂民是我們讀書人的天職和本分。否則的話,我們讀書為了什麽?

  當年法國曾經有啟蒙運動,就是幾個讀書人,洋人叫哲學家的,比如伏爾泰和盧梭,不遺餘力地著書立說,振臂高呼,喚醒法國民眾,告訴大家人人生而平等,從而點亮法國人民內心深處的希望之火。所以後來才爆發了法國大革命,民眾起來推翻了專製王權的舊製度,結束了上千年的君主統治,讓法國進入了共和,從而撼動了整個世界,影響了人類的文明進程。

  看我們中國目前這個狀況,跟中世紀的歐洲何其相似。表麵上民國代替了滿清,實際上北洋政府被軍閥操控,連年混戰不休,政治更為黑暗,看不到任何光明。

  我希望效仿法國的讀書人,在中國搞一場啟蒙運動,喚醒民眾,擺脫蒙昧落後,起而革命,推翻北洋政府的軍閥統治。恢複中華之榮耀,讓我們中國人活得有尊嚴,讓我們的子孫在神州大地生息繁衍,再現漢唐盛世。

  上海引領中國現代之風尚,在這裏發起啟蒙運動,對全中國的影響最大。所以我從廣東來到上海,準備開設一家報館,撰寫文章,喚醒國民。當時我滿腔熱情,急於求成,恨不能馬上實現我的抱負。我以為從無到有地去辦報館,費時費力,不如買一家現成的報館,第二天就能出版我自己的報紙。

  我在四馬路東段的報館街上轉了好些日子,也沒有找到合適的。不是我看上報館人家不賣,就是報館想賣而我卻看不上。

  就在我一籌莫展之際,有一天苦悶煩躁,去潮州會館喝茶。忽然有個人來找我,操著廣東口音,說聽別人說我要買報館,現在公共租界那邊有個德國人開的印刷廠,因為洋人家裏有事,急著回國,所以要低價出售,問我買不買?

  我說我要辦報紙,沒來由的買印刷廠做什麽?

  那個人跟我解釋說:這個洋人的印刷廠設備一流,生意極好,兩個租界的很多報紙和書籍都在這個工廠印刷,若不是洋人急著回國,他才舍不得賣呢。你買下印刷廠以後,天天印刷各類報紙,過一段時間,上海灘的各個報館你全都熟悉了,而且哪類報紙印數多銷量好,你全都了如指掌,別人哄不了你。日後等你自己辦報紙的時候,自然能夠做到胸有成竹,馬到成功。

  那個人巧舌如簧,三言兩語便把我說得動了心,不知不覺地著了他的道,請他安排我去印刷廠看看。

  過了兩天,我隨他一起去了印刷廠。一看果然業務繁忙,三台簇新的印刷機連軸轉,十幾個工人忙忙碌碌,跑得腳下直冒煙。那個洋人大班也是文質彬彬,待人禮貌謙和,全然沒有一點兒架子。我當時沒有絲毫猶豫,總共談了三回,就與洋人簽了合同,買下了印刷廠。

  就這樣,我的噩夢開始了。

  僅僅過了三天,突然就像刮了一場大風似的,那十幾個工人,還有那些報紙印刷業務,呼啦一下子,全都被風刮跑了,消失不見,隻剩下三台油光光的印刷機。

  我直到這時才明白,自己掉進騙子設的局裏了。

  我趕緊去巡捕房報案,可是什麽也說不清楚。那個介紹人是我在喝茶時認識的,隻曉得他姓謝,說話廣東口音,別的一概不知。那個洋人姓甚名誰我倒是知道,合同上寫得清楚,可是人家已經坐船回國了,上哪裏找去?十幾個工人是兩個騙子花錢雇來做局的,我更是一個都不認識,連他們的長相也記不住。

  巡捕房查了半天。合同倒是真的,道契也是真的。那裏原本是家倒閉的印刷廠,被那兩個騙子以廢銅爛鐵的價格盤下來,粉刷一新,設下騙局,以好印刷廠的價格賣給了我。也就是說,我用買印刷廠的價錢,買了三台剛剛刷過新漆的破舊印刷機。

  沈秋水聽到這裏,揮手打斷了我的話,讓我不要再講下去了。

  她說這樣的事情她見得多了,同一版本的劇情,幾乎每天都要上演。上海灘專門有一幫騙子,用這樣的手段去騙那些想到十裏洋場做生意發大財的阿土生。

  然後用手指指自己的書寓,笑著說道:

  到我這書寓來的男人,開口閉口都講他們世祿侈富、車駕肥輕。直言自己一貧如洗的,你還是頭一個!你果然不同凡響,把那些俗物全比下去了。木樁子,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以後呢?你有什麽打算?

  以後?

  我從口袋裏掏出僅剩的三塊大洋,攤在八仙桌上,紅著臉跟她說:實不相瞞,我原本是想找個長三倌人買醉,然後一死了之。可是見了秋水先生以後,卻絕不想死了。可是以後如何,還是一片迷茫。

  她用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盯著我問:你的報紙還要不要辦了?

  我當時慚愧得簡直無地自容,回答道:我現在一文不名,身無長物,什麽都沒有,還怎麽辦報紙?想都不敢再想了。

  誰說你什麽都沒有了?你的誌向,你的抱負,你的才華,難道也被兩個騙子騙走了不成?

  著啊!一番話好似醍醐灌頂,霎時吹開了我心中的謎團。隱隱約約,我的報紙又浮現在眼前,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晰。

  我當即站起身來,拱手說道:秋水先生,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好個語冰齋,實在妙不可言。在下現在回去,臥薪嚐膽,從頭再來。就此告辭。

  結果被她一把拉住,生生按回到椅子上。

  且慢!你先坐下。有火燒你的屁股還是怎的?急著跑甚麽?你自顧自說了半晌,人家連話都插不上一句,怎麽你也應該聽我講兩句吧?

  我連忙道歉:秋水先生請講。在下洗耳恭聽。

  她撲哧一笑,嬌嗔地看了我一眼,說道:耳朵不必洗了,恭聽卻是應該的。另外,我說木樁子,你一口一個秋水先生,聽著好不囉嗦!你就不能把先生倆字去了,隻叫我秋水嗎?

  隻叫秋水?不叫先生?什麽意思?我聽了當時呆住了,不曉得怎麽回答她。大白兄,我從小到大這麽多年,跟所有女人說過的話加在一起,也沒有跟她一天說得多,哪能明白她心裏的彎彎繞呢?

  她見我一臉懵圈的樣子,又笑了,不再纏著我叫她秋水,直入主題說道:木樁子,我跟你講,其實我也想辦個報館呢!

  真的?!原來你也想辦報館?我失口叫了一聲。

  我這樣一驚叫,頓時把她惹惱了,狠狠地瞪我一眼,一對眸子又變成了寒冰。

  怎麽啦?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書寓先生,隻能做個鸚鵡,在籠子裏叫兩聲給男人解悶?我要辦報館是癡心妄想,對不對?

  我連忙把頭搖成撥浪鼓,答道:不是。天地良心,我真的沒有那麽想。我隻是覺得辦報館蠻複雜的,像我這樣的還被騙得光光的,你一個女人家,怎麽應付的來?

  她用手指指自己的寒冰一般的眸子,哼了一聲道:木樁子,就我這雙眼睛,上海灘誰能騙得了我?

  是啊,就我這樣的阿土生才會被騙。人家鼎鼎大名的深秋水怎麽會被人騙呢?我被她說得無地自容,低下頭去,不敢再吭聲。

  過了一會兒,她問我:木樁子,你怎麽成了木頭,不說話了?

  我抬頭看她,隻見她眸子裏的兩點寒冰沒有了,變得異常溫柔。不曉得怎麽回事,我覺得渾身忽然熱了起來,感覺麵皮都有些發燙了。

  我說道:那你打算辦一份什麽樣的報紙呢?

  她撇了撇嘴,答道:這個我可沒想過。

  我不由得又驚叫了一聲:這個是最重要的啊!你連這個都沒想過,怎麽辦報紙?

  隻是我這回驚叫並沒有惹惱她。

  她反而眯起眼睛,靜靜地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木樁子,你不是知道要辦一份什麽樣的報紙嗎?

  我當然知道了!

  她莞爾一笑,說道:那不就行了?

  我聽了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瞪大眼睛傻楞楞地望著她。

  木樁子,你真是根木頭。這有什麽不明白的?聽我給你解釋啊。我有本錢,想辦報館,可是不曉得要辦一份什麽樣的報紙。你知道要辦什麽樣的報紙,又有才華,可是你沒了資本,辦不成。

  莊子曰: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

  所以呢,我出資本,你出才華。我們兩個共同辦這個報紙,當然就能辦成了。這豈不是絕世無雙,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