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青龍偃月刀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6      字數:3328
  陳一清與水生他們告辭,立刻去《滬報》找倪堅文。

  二人共同起草了上海法租界各行各業聯合三罷和聯合示威遊行的聲明,派人交給印刷廠,印在明日《滬報》的頭條。然後分頭知上海老城廂和公共租界的三罷帶頭人,以及法租界的各個幫派。

  辦完了這件事,陳一清回家叫上女兒陳潔雲,一起到星火的工人夜校禮堂製作橫幅標語。

  這個禮堂剛建好,材料大多是天虹舞台拆來的,所以顯得挺豪華。講台上配備天鵝絨法式扶手椅,天花板上懸著洋式射燈,隻是沒有通電,不能亮,還隻是個擺設。

  小桃將兒子騰飛背在後背上,也趕來幫忙,用剪刀裁剪橫幅。

  陳潔雲準備筆墨紙硯,陳一清和一起工人夜校的教師一起揮毫寫標語口號。

  星火和兩個拉車的兄弟忙著削竹竿。

  半夜,倪堅文帶著一個職員來了,把剛印刷好的《滬報》拿給陳一清看。

  這倪堅文四十多歲,矮個子,容貌奇特,碩大的一大腦袋,寬闊凸起的額頭,一雙丹鳳眼,挺拔的高鼻梁,一張大嘴,說話聲音高亢,語速極快,濃重的廣東口音,他對陳一清說道:

  “一清兄,你歇把手,先看看報紙。咱們換換。讓我來寫幾張。”

  他要過紙筆來,沾飽了墨汁,略一思索,揮毫寫了四個大字:“喚醒國民”。其字大如鬥,筆畫粗壯有力,天真質樸。

  原來他以前有一次登泰山,發現了一塊摩崖石刻的《金剛經》,不知什麽人所書。字體與隸書相仿佛,隻是筆畫沒有那麽講究,橫平豎直一貫到底,藏巧露拙,古意盎然。把他喜歡得不行,拓了碑帖,整日帶在身上模仿研習,日久天長,終於練成了這樣別具一格的字體,自稱為“泰山石經堅文體”。

  寫完“喚醒國民”,又鋪上一張大紙,揮毫寫了五個大字:“救滅亡之禍”。

  放下筆,他忍不住失聲痛哭道:“想我五千年之華夏,竟被人羞辱若此。我輩若不大聲疾呼,奮起抗爭,亡國滅種時不遠矣!”

  第二天上午,上海三界各行各業開始三罷。

  下午,民眾遊行示威。

  遊行隊伍在工人夜校禮堂門前聚齊,浩浩蕩蕩,形如一條洶湧大河。星火、木良、倪堅文和陳一清走在最前麵。蘇北幫的苦力兄弟緊隨其後,粗壯的胳膊高高舉起橫幅“聲援北京學生”、“還我青島”,報館的職員們舉著“喚醒國民”、“救滅亡之禍”,甬幫的夥計們舉著“抵製日貨”。

  再後麵便是密匝匝的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群。遊行隊伍奔騰澎湃,波濤滾滾,漫過自來火行大街,湧上愛沙尼亞路。馬路上的汽車紛紛停靠在路邊,黃包車和行人上了便道,很多人幹脆加入了遊行隊伍。

  遊行的人越聚越多,刹那間,便將整條大馬路淹沒了。

  “聲援北京學生”、“還我青島”、“喚醒國民”、“救滅亡之禍”、“抵製日貨”,口號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在空中久久回蕩。

  米歇爾—達托先生被街上的遊行人群的吼聲搞得心驚肉跳,慌裏慌張去找莫金生。

  一進莫金生的辦公室,當即被嚇了一跳。隻見滿屋子塵土飛揚,地上、桌子上擺滿了猴年馬月的卷宗。莫金生蹲在地上,背對著門,撅著腚,不知道埋頭翻弄著什麽,全神貫注,似乎根本聽不到外麵的聲音。

  “莫探長!你在這裏找什麽呢?”米歇爾大嚷大叫道。

  莫金生扭回頭,一臉的塵土,仿佛戴了個灰蒙蒙的麵具,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楚了。

  “崩如喝(法語:你好),達托先生,我在找一份文件。”

  “你找什麽文件?”米歇爾莫名其妙地問。

  “十八年前有個案子,紗廠丟了一大筆錢。我去蹲坑一個月,終於查出原來是賬房監守自盜。你還記不記得?我因為偵破這件案子得了獎章,所以要把文件找出來,放在獎章旁邊。”

  “老天爺!十八年前的案子!快丟下你的破文件!你沒聽見外麵都亂成一鍋粥了麽?”

  “啊?出了什麽事情?”莫金生裝作吃了一驚的樣子問道。其實他哪裏在找什麽文件,純粹是演戲給洋人看,把自己撇清爽。這樣一來,顯得外麵遊行的事情他事先並不知情,與他毫無關係。

  米歇爾連忙給他解釋道:“莫探長,外麵又很多人抗議遊行。口號喊得震天響,說是日本人搶了他們的青刀,要日本人還回來。反正我也聽不明白。你快帶人出去製止他們。再這樣下去,法租界就亂翻天了。”

  “是!達托先生。青刀我曉得了。沒錯!肯定是青龍偃月刀,關公關老爺用的,專殺倭寇。現在被日本人搶了,那還了得!達托先生,我馬上就去!”

  莫金生忽地站起來,啪地打個立正。兩朵蘑菇雲從腳下升騰起來,旋轉著飛向米歇爾,直嗆得連連咳嗽。

  他一溜小跑出去,爆土狼煙,灰塵立刻彌漫了整個樓道,霎時間什麽都看不見了。

  以上海為始,三罷浪潮鋪天蓋地席卷全國。

  徐大總統被這場暴風驟雨淋成個落湯雞,終於明白了人民的力量。

  長久以來,這個人民病入膏肓,蒙昧無知,昏昏欲睡,一盤散沙。但是他們一旦被喚醒,一旦凝聚起來,便會爆發出排山倒海之力量,足以把他徐大總統撕成碎片,足以把北洋政府踏為齏粉。

  老徐不愧是隻老狐狸,慣於審時度勢。到了這個關鍵時刻,使出了街頭流氓的手段,劈裏啪啦扇了自己一通耳光,拱手作揖、滿懷愧疚地說道:

  各位,這事情確實不賴我,我是被下麵的人給蒙蔽了啊!這麽著吧,我把大總統的帽子翻過來舉著給大家當痰盂得了,請大家隨便吐痰,有多少吐多少。這頂帽子等你們吐完了,我讓段祺瑞幫我擦擦,翻過來接著戴。至於那幾個賣國賊,請大家放心,我肯定嚴辦!

  三天過後,北洋政府下令釋放被捕的學生。

  一個禮拜過後,北洋政府下令罷免曹汝霖,章宗祥和陸宗輿三人的職務。

  兩個禮拜過後,北洋政府的幾個代表發表拒絕在合約上簽字的宣言。

  一場風暴就此平息。

  然而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即將天翻地覆。

  倪堅文籌備辦一個《滬報》的副刊周報,名曰《覺醒》,托陳一清從北京大學找個有新思想的主筆。

  陳一清於是給王太愚發了封電報,求他幫忙。

  王太愚很快回了電:已有合適人選,劉兄大白,即日赴上海。

  不久,劉大白從北京來了,與陳一清見了麵,拿出王太愚的親筆保薦信給他。

  陳一清見他年輕得很,問道:“大白兄在哪裏高就?”

  劉大白答道:“在下還是北京大學文學係的學生呢。比太愚兄高一級。”

  陳一清聽他還沒有畢業,遺憾地說道:“大白兄才華橫溢,太愚兄對你推崇備至,這個主筆你自然做的。隻不過你還是個學生,這樣中途輟學實在太可惜了。不如回去繼續學業,等畢了業再說吧?”

  “陳校長,我要喚醒國民,等不及畢業了。若是再等兩年的話,中國或許已經亡國了。中國若是亡了,我即便大學畢業又有何用?”

  陳一清拗不過他,便帶他去了《滬報》。

  倪堅文向來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與劉大白交談了一會兒,聽他談吐不凡,誌向遠大,立刻拍板,與他簽了合同,聘為《覺醒》副刊周報主筆。

  當晚,倪堅文在會樂裏報館旁邊的酒樓設宴,為劉大白接風。又請了陳一清,陳潔雲和星火陪同。

  他自己坐了主位,請劉大白坐了客位上首。

  陳一清把女兒和星火介紹給劉大白認識了。

  陳潔雲一臉崇拜地望著劉大白,隻見他瘦高個子,衣服褲子穿在身上顯得短了一截,戴副黑邊圓眼鏡,彬彬有禮的,真想不出他們這些文弱書生那天是如何火燒趙家樓的。

  大家說著說著,話題自然就談起五月四日那天的事情來。劉大白於是給大家詳詳細細地介紹了當日的事情經過。

  倪堅文聽完感慨道:“若士必怒,彗星襲月,白虹貫日,蒼鷹擊於殿上。休祲降於天。今日是也。”

  劉大白說道:“倪先生過譽了。我們學生的力量實在太小,還是上海工人的力量大!你們舉行三罷,北洋政府就嚇死了。工人之怒,天下縞素。因此上,我們的《覺醒》副刊麵對的讀者首先應該是工人。所有的文章都要用白話文,既通俗易懂,又有新思想在裏邊。隻要工人覺醒了,中國便有希望了。”

  “這個我讚同,”倪堅文道,“隻不過,雖然白話文相對簡單,可惜工人大多是不識字的,他們怎麽能讀懂我們的報紙呢?”

  星火在一旁插話道:“我們的工人夜校正在教大家識字。以後慢慢地,他們就能讀懂報紙了。”

  陳潔雲說道:“沒關係,每一期的《覺醒》印出來,我都去工人夜校讀給大家聽。”

  “太好了!真是謝謝你!”劉大白望著陳潔雲,興奮地說道。

  陳潔雲臉一紅,慌忙把頭低下了。

  星火問道:“大白先生,我想請教你,若是像你說的,有朝一日我們工人真的覺醒了,那世道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一切由工人當家做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由北洋軍閥把持政權。”劉大白不假思索地回答,“俄國建立的工人領導的政權叫蘇維埃。這是世界革命的先聲。中國也不會例外。未來之世界,必是工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