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狗日的合約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6      字數:3387
  經過一個寒冷的冬天,春天終於來了。

  罪惡與屍體,連同落葉一起,被冬日的大雪覆蓋,深埋進土裏,腐爛了。春風吹過,萬物複蘇,一切又重新開始生長。

  這個世界似乎變得好了起來。

  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列強召開巴黎和會,商議簽署一個和平條約,即《凡爾賽合約》,為世界之永久和平及人類真正幸福。

  這一次北洋政府押對了寶,竟然破天荒地成為了戰勝國。於是堂而皇之地派了幾個代表,穿上嶄新的西裝和鋥亮的皮鞋,打著領帶,帶著精通法語和英文的翻譯、秘書、隨從,飄洋過海,趕赴法國參加巴黎和會,卯足了勁要揚我國威。

  也許是巴黎的景色太美麗了,也許是葡萄酒和香檳就太醇厚了,也許是法蘭西女郎太迷人了。北洋政府的代表們深深地陶醉其中,整日徜徉巴黎街頭,盤桓在法蘭西女郎的石榴裙下,如饑似渴地學習先進文明和陶冶情操。平時的學習太累了,隻有在開會的時候,才能見縫插針打打瞌睡,略微休息休息。

  幾天會開完,列強們起草了《凡爾賽合約》,把德國在山東的一切權利全部轉讓給日本。

  幾個代表這才如夢方醒,驚呼大事不妙,慌忙打電報回國。

  北洋政府費盡心計,竟然就得了這麽樣的一個結果?丟他娘!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做一個中國人更丟臉更窩囊更屈辱的事情嗎?

  有個記者回國走漏了風聲:列強把德國在山東的一切權利全部轉讓給日本。

  北京大學的青年學子們義憤填膺,聚集在北大紅樓禮堂,互相抱在一起,失聲痛哭:做個中國人,何其難也!奇恥大辱,何其多也!亡國滅種時不遠矣。

  一個山東籍的學生扯下衣服,咬破手指,用鮮血在上麵寫了四個大字“還我青島”,高舉著衝了出去。其餘學生一躍而起,仿佛一群憤怒的獅子,從北大紅樓狂奔而出。他們湧入東交民巷趙家樓賣國賊曹汝霖的住宅,痛打了章宗祥,火燒了趙家樓。

  此時北洋政府的大總統正是有名的水晶狐狸徐世昌。徐大總統才高八鬥,詩書畫樣樣精通,還是巴黎大學的博士,學貫中西,可以說這世上沒有他不明白的事情,隻是唯獨不明白山東權利給了日本有什麽大不了的。

  他下令軍警鎮壓,抓捕鬧事的學生。緊接著打出一套組合拳:撤銷蔡元培北京大學校長之職;免除傅增湘教育總長之職;傳令嘉獎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和陸宗輿;命令北洋政府的幾個代表在“合約”上簽字。

  這一係列倒行逆施堪稱絕世大手筆。

  舉國震驚。輿論一片嘩然。

  法租界的《滬報》原本隻是一張花邊新聞小報,這次抓住時機,不遺餘力地口誅筆伐北洋政府,一下子銷量大增,一夜之間成為上海灘影響力首屈一指的大報。

  《滬報》總經理兼主筆倪堅文親自撰寫文章,呼籲上海舉行三罷:罷課、罷工、罷市,要求北洋政府立即釋放關押的學生,拒絕在合約上簽字,嚴懲賣國賊,抵製日貨。

  陳一清專程去了一趟北京,回來之後便去找倪堅文,與他商量組織三罷的事情。

  倪堅文說道:“老城廂那邊,還有公共租界虹口那邊都已經找好帶頭人,準備三罷了。隻剩下我們法租界這邊還沒有動靜。群龍無首是辦不成事情的。”

  陳一清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堅文兄振臂高呼,震人發聵,陳某深表佩服。我這就去聯絡蘇北同鄉會的會長劉星火,請他帶頭三罷。再去找甬幫的會長虞木良,看看他是否願意參加。”

  “太好了!我去聯絡其他的幫派,等咱們約好了,統一時間一起行動。然後再搞一次聲勢浩大的示威遊行,這樣才能震懾北洋政府。”倪堅文道。

  商量完畢,陳一清當即找到星火,講了北洋政府喪權辱國的事情,要他帶頭三罷和遊行示威。

  這道理不說也明白,星火毫不猶豫地答應道:“我們這些苦力兄弟沒白天沒黑夜的拚命幹活,不就是想讓孩子們以後過上好日子麽?現在連中國人都當不成了,這日子還咋過?沒說的,我這就去招呼弟兄們準備三罷。”

  陳一清道:“咱們還要去找找甬幫的虞老板。他們人多勢眾,各行各業都有,如果能拉他們參加的話,上海灘的三罷就有力量了。”

  “沒問題!我去找水生,讓他去跟虞老板講。”

  “我和你一同去。”

  二人立刻趕往竹菊坊找水生。

  正巧木良也在,手裏拿著份《滬報》,正在和水生商量。大家三言兩語便說到一起了。原來甬幫剛開完會,大多數董事深明大義,要求三罷。木良隻是擔心巡捕房會出麵阻撓,所以正和水生商量。

  陳一清也是擔心巡捕房,於是問水生的意見。

  水生有些猶豫地說道:“陳校長,要北洋政府釋放學生,要日本人滾出青島,這道理我都聽明白了。隻不過,法租界是法國人的地盤。咱們在這裏鬧事,反對北洋政府,反對日本人,恐怕有些不合適。你容我些功夫,我馬上去給莫老板打聲招呼,聽他怎麽講。”

  陳一清解釋道:“顧先生,我們不是鬧事,隻是三罷和遊行示威,目的是逼北洋政府放了學生,拒絕在合約上簽字。等他們同意了,我們自然就會停止三罷,到時候法租界一切正常,不會永遠三罷下去的。”

  水生道:“行吧。我會跟莫老板講清楚,請他支持。不過,請陳校長轉告倪堅文,務必等我一個回話再行動。”

  陳一清答道:“這個沒問題。我們一定等你的回話。”

  水生突然想起上次開學典禮時請來的王太愚正是北京大學的學生,連忙問陳一清道:“陳校長,你這次去北京,見了太愚先生沒有?他有沒有被抓起來?”

  陳一清答道:“我這次去北京就住在井兒胡同他們家裏。太愚頭一天去參加了遊行,回家就被他父親用鐵鏈子鎖了腳,關在屋裏不許出門。他沒事,不過他的幾個同學都被抓了。我這次回來之前,他還特意跟我說,要我們一定想辦法發動上海各界給北洋政府施壓,逼他們釋放學生。”

  “哦,原來如此。”水生鬆了一口氣,“幸虧他爹鎖了他!換了我也一樣。行吧。既然大家都要三罷,那我現在就去跟莫老板說!”

  眾人就此告辭。

  木良帶著星火和陳一清去四明公所,那邊地方大,一邊商量,一邊等消息。

  水生先去莫家灣找莫金生,結果沒有找到。按朱貴的指點又去莫裏哀路新花園洋房,莫金生果然在那裏。

  原來露蘭春待在家裏悶得慌,前些日子突發奇想,要學習法語,說是以後不唱戲了,要給老頭子做法語秘書。莫金生於是請來公董局的翻譯曹文景做老師,每禮拜二下午教她法語。他也跟著一起學,在一旁插科打諢逗美人一笑。

  莫金生聽說水生來找他,連忙扔下“太扁賣喝稀”(法語:很好謝謝),邁著方步從小客廳出來見水生。

  兩個人坐在客廳的法式沙發上喝茶。

  莫金生笑嗬嗬地說道:

  “水生兄弟,你猜我在裏麵幹嘛?猜不到吧?我在陪露蘭春學法語!她以後要做我的法語秘書。這個露蘭春可真是伶俐,什麽東西都是一學就會。高忙打雷無(法語:你好嗎)?這句話我整日聽洋人講,隻是這舌頭硬的打不過彎來,十幾年了還拌蒜。你猜她怎麽樣?她剛學了兩次就會了。高忙打雷無?嗬嗬。你來找我什麽事?”

  水生便說《滬報》的倪堅文,領頭要三罷和遊行示威,逼北洋政府釋放學生,拒絕在合約上簽字。

  令他萬萬沒想到是,老頭子聽他說完,竟然立即表示支持!

  “蠻好!北洋政府那幫老鬼一攤鼻涕不如。當然要三罷的了,當然要遊行示威的了。《滬報》的文章我看了,寫得蠻好。中國好大一塊肥肉,東洋人做夢都想吞進肚裏呢。他們是得寸進尺,你今日給了青島,明日他們就要上海了,所以必須要迎頭痛擊,讓他們曉得我們中國人不是好欺負的。”

  水生鬆了一口氣:“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了,馬上去告訴他。”

  “且慢,”莫金生說道,“話雖這麽說,可是咱們辦事要刀切豆腐兩麵光,必須給自己留條後路才行。這樣吧,水生兄弟,這個事情我壓下來,不會跟洋人講,講了肯定不行。所以呢,你去找倪堅文,就說洋人堅決不允許,是我莫金生幫他頂著呢。告訴他萬一事情鬧大了,我實在抗不住了,他也要給我個麵子,適可而止才好。還有,你要他們把遊行示威的路線事先安排好,到時候不能亂走。我找巡捕穿了便衣混在人群裏麵,出了事情也好控製。”

  “是。我一定跟他講清爽。”水生答應一聲,接著說道,“大哥,你看北京現在這麽亂,桂蓉姐他們太不安全了,要不要派人去接回來?”

  莫金生愣了一下。眼下他正與露蘭春如膠似漆,實在不想讓莫桂蓉回來。

  可是水生的理由硬邦邦的,他又沒辦法再推諉,隻得硬著頭皮答應一聲:“嗯。你去跟朱貴講吧,就說我說的,讓他去北京接她們回來吧。”

  “是!大哥!”

  水生得了這個尚方寶劍,不由得精神一振。他一溜煙趕往莫家灣,口傳老頭子的聖旨,要朱貴明日去北京接人。然後再去四明公所,把莫金生的態度跟眾人講了。

  大家聞言,頓時喜出望外。

  陳一清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找倪堅文,讓他登報號召法租界各行各業,明日上午開始三罷,下午遊行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