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水生帶著小腳阿娥等一幹人，乘船返回上海灘。

  小腳阿娥叫了幾個人同去。有玉芙蓉，秋海棠，還有兩個妓女，一個叫做小桃紅，另一個叫做紫丁香。

  眾人到了一樹桂花館。水生把小紹興和張釺介紹給小腳阿娥認識了，囑咐二人道：

  “你們兩個再留幾日，幫阿娥姐把這裏上上下下都弄熟悉了，然後再回眠雲閣。”

  他與小腳阿娥告辭，和李阿大他們幾個兄弟，還有花子五哥帶著玉芙蓉，一起先走了。

  小腳阿娥她們在小紹興和張釺的引領下安頓好。歇也不歇，直接去了廳堂。她在原來花四寶那張太師椅上坐定，叫大茶壺召集來所有的妓女和做工的下人，讓小桃紅和紫丁香，一一登記了名字，做了個花名冊。然後又叫賬房先生拿來賬本，和小紹興張釺一起，核對了賬目。

  第二天，她先去盆湯弄，會見老朋友王鴻盛，喝酒敘舊。

  王鴻盛給她仔仔細細地講了一遍水生的事情，從他褲襠裏揣著小腳阿娥的保舉信遊到上海灘開始，一直到他如何在上海灘呼風喚雨，直把小腳阿娥聽得呆了。

  “乖乖！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當初他要在我那裏推獨輪車送妓女出局。還是我說，我的妓女出局都是坐轎子，坐獨輪車豈不成了村妞，還怎麽向客人要兩塊大洋？我說你水果行出身，不去賣水果，以後能有啥出息？好說歹說，才把他打發到你這裏來。沒想到他到了上海灘，竟然如此大弄！真是人的命天注定。”

  小腳阿娥一邊說，一邊把舌頭咂得嘖嘖響。

  “要說人的命天注定，這可是如假包換的至理名言。”王鴻盛感慨道，“你是不曉得，顧先生幹水果行可真是一把好手！要他看店，一天的賬不用紙筆，全記在腦子裏。要他跑街，大字不識一個，送貨地址從來沒錯過一回。可是他幹沒多久，便得罪了簽子阿福。這膽子忒也大了些。簽子阿福鹹瓜街那個惹得起？偏他伸著方腦殼去捅這個馬蜂窩。我是萬不得已才把他趕走的。當時我就跟他講：你有幹水果行的本事，卻沒有幹水果行的命。我這裏池子太小，容不下你這條黑龍。結果他真的從我的水果行蛟龍出海，日後在上海灘呼風喚雨，威風八麵。”

  二人如此這般，東一句西一句，直聊到日頭偏西。

  小腳阿娥起身告辭，臨走時對王鴻盛說：“老王，明日你把浴池歇業一天，不要一個客人。我要用。你吩咐人把浴池灌滿涼水候著。”

  王鴻盛不解，問道：“盆湯盆湯，當然放的是熱湯，沒來由的灌涼水做什麽？”

  “這個不要你管。如此這般。我自有用場。”

  小腳阿娥回到一樹桂花館，累了，睡個大懶覺。

  第二天中午才起，收拾收拾吃了飯。叫大茶壺雇了一輛帶篷子的大車，帶上小桃紅和紫丁香，請小紹興和張釺帶路，直奔會樂裏而去。

  轉眼來到會樂裏，街道狹窄，大車進不去，停在街口。

  她帶著眾人下了車，三步兩步，來到花香梅和花香蘭租的石庫門房子門前。隻見門楣上挑著個藍布幌子，寫四個鬥大的金字：“梅蘭書寓”。

  小腳阿娥歪著頭看了一眼，吸一口氣，雙足點地，一躍跳起多高，半空中一把扯下了幌子，團成一團，扔到地上。然後飛起一腳，砰地一聲，把門踢開了。

  她帶著眾人殺氣騰騰地直闖進去。

  這花香梅和花香蘭雇了個唱戲的武行做保鏢，此時正坐在廳堂裏喝茶，聽見震天價一聲響，門被人踢開了，男男女女，呼啦啦闖進一群人來。一看不認識，還以為是來砸場子的，仗著自己一身好功夫，當即大喝一聲，從椅子上蹦起來，衝過去阻攔：

  “哪裏來的臭婆姨，敢到我這裏來撒野？”

  小腳阿娥用眼角瞄了他一眼，用鼻子眼說道：“讓開！不關你的事。我隻找花香梅和花香蘭說話。閑人別擋著路。”

  唱戲的武行聞言火冒三丈，罵道：“臭婆姨！你說誰是閑人？”呼地一拳朝她打去。

  小腳阿娥也不躲閃，飛起一腳踢向他小腹。她的腳疾如閃電，雖然比保鏢出拳晚，卻比他快。保鏢的拳頭眼看就要打著她的臉了，卻一下子失了力道，像皮筋似的彈了回去。

  保鏢踉蹌著退了三四步，使出吃奶的功夫想定住下盤，哪裏定得住？最終還是摔了個屁股蹲。顧不上痛，使出手段，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準備再戰。

  不料小腳阿娥一步搶上去，飛起腳來，啪地一聲，用腳丫子扇了他一個耳光，直打得他原地順時針轉了一個圈。眼看他要跌倒，小腳阿娥飛起另一隻腳來，又扇了他一個耳光，打得他原地逆時針轉了一個圈。總算沒有跌倒，站住了，隻是頭暈目眩，眼冒金星，臉蛋子腫起來，仿佛腮幫子裏塞了兩個大饅頭。

  這唱戲的武行想當年也是個紅角，隻是歲數大了沒了扮相，才幹這個保鏢營生。雖說小時候學戲耳光吃了不少，但是被人用腳丫子扇耳光還是平生頭一回。當下羞愧難當，話也不敢說一句，捂著臉落荒而逃了。

  小腳阿娥端坐廳堂，要小紹興和張釺上樓抓人。

  片刻，二人拉著衣衫不整的花香梅和花香蘭下來，用手一指小腳阿娥，說道：“這是一樹桂花館新當家的，阿娥大姨。”

  兩個妓女剛才聽見小腳阿額三拳兩腳打跑了保鏢，早嚇得渾身抖如篩糠，戰戰兢兢問道：“阿娥大姨，你找我們倆啥事？”

  “請你們去黃浦江裏走一遭。”

  話音未落，小腳阿娥一揮手，身後的小桃紅和紫丁香拿出黑麻袋衝來上去，兜頭套住了兩個妓女，不由分說用繩子綁了。

  小紹興和張釺一人扛起一個黑麻袋，跟著小腳阿娥她們出了房子，來到街口，上了車，直奔盆湯弄。

  王鴻盛早已等候多時，帶著他們徑直去了浴室。

  盆湯裏早被灌滿了冰水。撲通，撲通。兩個黑麻袋丟進去，驚起一片浪花。

  王鴻盛叫一個健碩的夥計，脫個大光膀子，用一塊大木板在浴池裏攪和，在盆湯裏做出種種驚濤駭浪狀。

  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罷手，一手一個，將兩個黑麻袋提出來，拋到地上。

  小桃紅和紫丁香過去解開繩子，露出兩個妓女的腦袋來。哪裏還有一點兒人樣？頭發濕噠噠亂匝匝地好像一大團水草，臉都被泡腫了，慘白中透著青色。連掐帶弄了好一陣子才將兩個妓女弄醒了，張開大嘴，哇啦哇啦地吐胃液。

  小腳阿娥俯身問道：

  “咋樣？這個冷水澡泡得如何？清醒了沒有？你們給我聽好了，要麽跟我回去一樹桂花館，好好地做生意，繼續當頭牌，吃香喝辣穿金戴銀。要麽再鑽進黑麻袋裏，讓門口的大騾子再辛苦一趟，真的把你們送到黃浦江去喂王八。”

  “阿娥大姨饒命！”兩個妓女哭道，“我們兩個跟你回去。以後再不敢了。”

  如此這般，小腳阿娥用一雙小腳把一樹桂花館這條沉船拉了起來。生意變得像以前一樣紅火，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